我們在離喪禮的不遠處架起了一台望眼鏡,這場喪禮在阿塔先生家族墓園舉行,離龐比村不遠。得先經過一段樹林,進入一個開闊的圍欄。
葬禮隆重而盛大。一切準備就緒,阿塔夫人的父母哭得唏哩嘩啦。我們倆輪流用望遠鏡看著,彷彿是被排拒簽裡的不速之客。那兩個父母穿著大氣過了頭,舉止也太過誇張。海姆極力擠出最淒涼的笑容,接著是醫生,然後,就沒了。到最後,沒有多少人記得她。連她幾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一直認為家庭的觀念,父母會愛著孩子,但是並不全然。他們的眼中是這身名牌衣服,還有那高不可攀的大宅。我想只有海姆先生真正愛過她。
艾莉絲看到他時特意拉著我的手肘,我也看到他了。不需言傳,我們倆心裡想的是同一個人。只有可能是那個人,丹尼爾。他穿著一件黑色西裝,眼神死板,像一頭鯊魚。整場喪禮,他保持著低調的姿態,甚至什麼都沒有做,還微笑,但他坐的位子周遭都沒有人。直到結束,也沒人跟他說話。
「他怎麼在這?」艾莉絲說。「整件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那個術士?」
「阿塔目前心靈脆弱,而他正好需要力量得到慰藉。這人給我感覺很不對勁。」
「我會說,他不像個活人。」
阿塔夫人並沒有照一般俗塵下葬。她先被抬入屋內,我們聽在場的人說,是因為阿塔先生還需要一些時間和死去的夫人獨處。艾莉絲得到一分。她忽然想要去偷屍體。
「證明的方式就在眼前!」她忽然唱出來。
「妳還沒死心啊?」
「要我死心?不可能。」
「那妳要怎麼化驗?」我記得她不是化學家。也從沒看過她在房間做過化學實驗。
「我現在打電話找專家來一趟。」
「我有個問題,這麼久的時間,屍體壞到的話驗的東西還會準嗎?」
「你怎麼變得事事跟我作對?」
「有嗎?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作法太冒險了。」
「總之先把專家請來,至於到時準不準得看天意。」
打了幾通電話吃閉門羹後,她把氣出在我身上。「可惡,你為什麼要說那種話?搞得我越來越不安。」
後來,我不知道她哪迸出的主意,竟然說要去拜訪阿塔先生。
「但這樣勢必會碰上那個術士。」
「我就是想跟他會會面。」
「有什麼計畫?」
「我會讓他們自己打開那個棺木。」
豪門再度為我們打開,大霧的侵擾漸漸散去,細微的風吹過,像是抗議的低語,我是第一次注意到這裡的天使雕像,現在他們看起來都各個面目可憎。地上的碎石有種恐怖的生命力,沒有樣東西是健康的,我還看到房子的細痕。裡頭的人已經不再歡迎我們。
「妳打擾我們還不夠久嗎?」阿塔先生站在房子的門口。
「你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錯。阿塔先生。」她說。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快滾,否則別怪我放狗。」
他表示地已經很明顯,我拉拉艾莉絲的衣服。
「你根本不愛你的太太……」
我趕快在她繼續失言之前擋在身後。「抱歉,阿塔先生。我很遺憾發生了這種事,這一定讓你很難過。」
「我需要的是一點私人的寧靜。她已經死了,為什麼你們還不放過她?」
「我們都希望大家好過,這是真的。可是整件事來的太突然,我們也被嚇到了,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阿塔先生。大眾需要一個解釋。」
「他們怎麼看跟我無關。我說了很清楚,我不會殺了我的太太,我不管你們如何想,這是事實。滾,別讓我再見到你們。」
艾莉絲把我推到一邊。「那個術士在哪裡?把他交出來。」
「別急、別急。」一個甜膩的聲音從門口飄出。「我還在想是什麼事這麼大聲?」
「丹尼爾大師。」
「妳要見我,」他說,透人的寒氣瀰漫過來。「我不就來了嗎?」
「我,雅薇絲‧威廉,是Y教會的非神職補助人員,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等等,你說什麼?」
「我說……」
「不,不是說妳。」他俯下身,聽著虛無。「喔,呵呵。那不是妳的名字吧?威廉小姐。」
「你說什麼?」她一臉震驚。
「妳也不是什麼Y教會的非神職補助人員。……等等,她身上的殘留……也許有點關係。妳來這是為了賺錢,任務已經結束,而且幹得漂亮。我不明白?」
「我雇主的屍體是不是在裡面?」
「我知道了……罪惡感。」
「回答我。」
「這真的重要嗎?還是妳一直在騙自己?妳不肯面對自己的過失,因為要是妳錯了……妳是個惡兆,也許妳來此是命中注定。」
「你到底在說什麼?」
「拜託、拜託,我說的當然是死亡。沒有妳也不會有今天。令我驚訝的是,妳竟然還有一絲良心。」
「放屁!是你害死了她。」
「生命自有定數,我的小姐,奧莉薇打算以這種形式回來。」
「你把病毒施在她身上?」
「完全是個誤會,我不是那種人。我是個虔誠的教徒,我信仰來世。」
「為什麼奧莉薇要殺了珊莎?」
「我說過了,阿塔先生的妻子打算以這種方式回來。」
「你的意思是,是她殺了珊莎?」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你說謊,她是中毒而死。」
他露齒而笑。「是不是中毒而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小姐。有誰能參透上帝的計畫?豐收時人們會感謝上帝,下雨時,人們會感謝上帝,家庭和睦,讚美主,但反過來呢?那也是上帝的計劃。不管經誰的手,我會說,珊莎小姐的死因,冥冥中都是奧莉薇小姐的安排。」
「我真想把那傢伙的腦袋崩掉!」艾莉絲氣急敗壞的走在村裡。
「他是怎麼知道那些事?」
「肯定是調查來的。」
「莫非真如海姆先生所講,這傢伙和魔鬼簽了約?」
「就算魔鬼也保不了他的小命。那個叫丹尼爾的惹惱了我,我要他好看。」
「妳不考慮他說的話嗎?」
「他有哪句話中聽的?」
「像是他說妳一直在騙自己那段?」
「那動搖不了我,傑生。」她嚴厲地說。「你沒聽過嗎?魔鬼是謊言之父。」
「但有句話又這麼說:魔鬼從不說謊。」
「丹尼爾不是魔鬼,他只是凡人。」
「妳的意思是人就可以說謊?」
「我就看你說謊過好多次。」
「什麼時候?」
「你騙自己說你根本不喜歡旅館那個女服務生。」
「談什麼喜歡……嘿,不要轉移焦點。」
回到旅館,我終於看出她不太對勁。
「傑生、傑生、傑生。」
「什麼事?」
「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做正確的判斷。即便那可能使人不快,但那是對的,是理性的,是經過計算的。即便我手段……我承認,有時不夠正派。我選擇以驅鬼的方式達到目的,結果人死了……」
「妳在意正不正派?」
「她應該還活著的,不是嗎?繼續裝瘋賣傻,然後過她可悲的生活。」
「可是我們來了。」
「是啊,我們來了。你說,傑生,是我害了她嗎?」
「也許……妳有聽過一種說法嗎?歷史的進程就是這樣,它今天繞了遠路,或者今天抄了近路,但它最後還是要回到家。我的意思是,說不定珊莎早晚會死,就算我們不來,她還是會以其他的方式達到目的。妳只是提前了她死亡的時間。」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有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唉……我想今晚我可以睡得比較安穩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