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和安珀探長就在警局裡，長談一整夜，做各種猜測、紀錄。他願意讓我跟隨叫我喜出萬外。我那時是以當事人的身分介入，而我很想從他身上學到點東西。不過，他禁止我在他的同事面前拿著本筆記，抄抄寫寫。
「這會影響辦案的專注。」
因此我乖乖地像一名學生，跟在一位經驗豐富的教授旁邊，聽他示範高明的演算，遵守他每一個要求。
當警方接觸到方廷這個人時，有一個不愉快的開場。方廷盛氣凌人的模樣，讓安珀探長感到不很受尊重。於是他提議他們先到裡面詳談，希望能讓之後的對話順利些。就像你曾看過的那些喜劇一樣，二十分鐘後，方廷整個態度大為轉變，像隻乖順的綿羊，跟在探長的後面。
「你現在終於肯乖乖的講話了吧？」
「是的，你問什麼我都照實回答。」
「那天是你指使殺了譚普的嗎？」
「絕不是。」
安珀對這回答顯然不滿意。「我覺得不對，我覺得你在說謊。」
「絕對沒有的事，先生。他那種人？呸。我承認我是討厭他，但他根本不配我找人動手。他死了倒是件好事。不信你可以去查查，我有不在場證明，我的那群兄弟們也是。而且八到十個人。天啊，就算是我也搞不出這麼大的陣仗。」
深夜，很晚了。在他好言相勸，並清楚表達立場，終於使我乖乖放棄回家。雖然我不介意在警局待上一夜。隔天，我又來給他添麻煩。
「後來呢？」
「你也聽到他說的，不是他。我們查過了，他的那群人也沒個實力，因此可以把他排除在外。」
「所以是更有勢力的人所為？」
「我個人相信，這次的凶案是一場仇殺。」他說。「兇手們拿著刀，在街上堵他，見到面後發生口角，他們可能到比較隱密的地方下手，不過譚普沒上當，於是他們就決定就地正法。而且這麼多人，事情非常嚴重。」
「有多嚴重啊？」
「我這麼說好了，你得殺了某個道上不得了的人物，才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我倒抽口涼氣，這裡頭充雜著惡事。我掂量著我的好奇心能否承受？但我既心意已決，又拿什麼理由半途而廢？畢竟這次我和警方站在一塊，我有什麼需要顧慮的？沒什麼好怕。反倒這更引起我的好奇心，對這命案更想一探究竟。
告別式在譚普住家舉行。出版社告知員工，我也去，看看他的遺容。出版社來的人不多，老闆也只意思性的買了禮物叫別人交差。
他的遺體被保存安好，看不出損傷。化妝師有一雙倒轉的巧手，他扭曲的臉如今獲得平靜。我站在譚普前，沉默很長時間。不過我最後什麼都沒說，把這私密的事交給更有資格的人做。就在我離開屋內，到外頭壓壓腳印，意外的人出現在視野。
余轍也出現在這場告別式中，兩名保全站他身側。我不會忘了他高瘦的身影，在得知他的真面目後，這身影頓時充滿壓迫感。我心頭一驚，他也看到我，想掉頭是不可能。我們相互交錯，當我正想壓低頭，他卻向我晗首。基於禮貌，我只能同樣回應，不過他沒有進去，只是在外頭看了看。
近日幾天我遇到差點使我喪命的危機，足以令我相信，籠罩在譚普噩身上的厄運將目光移向我。雖然我不是個神經兮兮的人，但接觸這個案子以後，我變得有些提心吊膽。我跟我自己說，不過是我反應過度，就像上次在那個被下詛咒的城堡一樣，陰鬱的環境足以讓枯樹猙獰而張牙舞爪，彷彿鬼魅就在身後。我搖搖頭，繼續走我的路，抵抗原始的惶恐。我看著路上移動的行人，陰險的建築物，想到螢光下的危險，譚普不就是在這樣的黑夜中被人團團包圍，一瞬間在街燈下變得空洞染紅。
我左看右看，加快腳步，減少曝曬在黑夜下。不知不覺間只剩下幾個人穿越街道。我想到我家的火爐。就在這時，有聲音喊住我的名字，我瞬即回頭，但街道上空無一人，而我原本是我身前的地方卻傳來悶聲巨響。一塊磚頭在我腳邊粉碎，我驚跳。馬上往上看，夜色中好想有一道人影。是我的錯覺？但那個黑影和其他夜晚中的黑暗無意，風變大，變冷轉涼。我趕緊回家歇腳，關上窗戶窗簾，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
我被嚇的失眠。然而僅僅一天又發生另一次奪命危機，這下我不再猜疑有人要奪我性命。
早晨的早餐我固定就吃那幾家，因此我固定要過一條馬路。就在我想著要吃什麼好時，一輛車忽然對著我衝了過來。莫非有人間不容髮將我撞倒，我大概閃避不及。那輛車很快地消失，我起身破口大罵一陣，才回過神注意到助我逃過一命的人。
「……算他們好運！對了，我還沒謝謝你，你是……」
他摘下頭上的帽子，我抑制不住驚呼。「啊，你是……」
我叫不出名字，因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記得、我父母記得、我老家的鄰居不會忘記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
「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拋下這一句，然後快速移動。
「謝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對於所有問題他一律不回答，我只好悶著頭跟著。他招了一輛車，然後我們到了他家。
「我老婆。」
朋友的太太有著和他同樣色澤的皮膚、細眉、瘦長。我們大步跨入房間，她就把門關上。
「我們有公事要談。」他說，他老婆有禮的告退。然後他回答我剛才在街上的問題。
「是拉瓦倫先生叫我來的。」
「怎麼回事？」我扯著喉嚨。「我昨天回家的路上差點被磚頭砸到，今天又有瘋狂駕駛向我人招呼。」
「你有危險。」
「有人想殺我？」
「聽好，你在我家待一天別亂跑，直到我說可以走你才可以出那該死的門。拉瓦倫先生已經去處理這件事。」
「這個想取我性命的人是誰？」
他抽了口菸。「你不需要知道。」
「這可是我的性命！」我辯稱。「你最好有很好的理由，我差點死在他手上。」
「如果你希望你頭被磚頭砸中，你可以出去請便。」朋友毫不在乎。
「是余轍對吧？」
他搖搖頭。「不要多嘴，不要再問。」
他的手按在桌上的煙灰缸，我忽然想到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要想。我就在這個陰暗的房間枯坐，連我走到窗口他都不准。
他立刻將我拉開。「你想死嗎？」
「不過是看個風景。」
「坐好待著。」
「可是……」
「嘿！你就是坐不住是吧？」
外頭冷風吹的門縫瑟瑟發抖，但它沒辦法從窗戶那灌進肆虐。難道真有人會從對街射進一顆子彈？我的理智想，這群匪徒的武力並不真的強大，盡量正向思考。你看，我作客到現在，除了廚房開伙外，就沒更大的聲音。狙擊手這類的刺殺太大費周章、也太專業了。我不過是個作家，最大的罪也不過是跟在艾莉絲的屁股後面記筆記。若說現在誰最想殺我，那應該也是我的女友。想到就不自覺得好笑，依我看，就算我真幹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她才不會為了一個爛人弄髒自己的手。
朋友太太出門把孩子接回家。我這不速之客被新來的主人問了許多問題，朋友要他們別煩我。他們吵著奔上自己房間，又奔下樓，拿著球問他：今天要到外面去玩嗎？他說他今天必須照顧我這客人。
真有狙擊手，就算朋友在這裡坐鎮也沒用。我再也沒有走到窗口。不過到底是誰？和譚普的悲劇有關嗎？同一夥人為了同一個目的？這太荒謬了！譚普和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除了他是我的經紀人。但這根本講不通，我的小說跟伺機在我身旁的殺機到底有什麼關係？所以不管怎麼想，最後還是回到那名中國商人身上，但動機同樣令人不解。
朋友宣布我要在這裡過夜。我發現，他在家中有不可撼動的權威性。孩子眼裡雖然好奇，但更怕他的權威。不過還是有一個不怕死的與我搭訕。
「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嗎？」
我頗為驚奇的看著不到我一半身高的孩子。「大概吧？你再不走，被他發現不會有大麻煩嗎？」我小聲地提醒他。
「你覺得我爸爸是什麼樣的人？」
「我會說他不愛笑。」
「他是不愛笑。」他同意。「你喜歡足球嗎？」
「不喜歡。」
「為什麼？人人都喜歡足球。」
「因為很沒成就感，」我說。「很難得分。我中學時他們都不讓我當中場，結果三年下來我一球都沒進過。而且我也不喜歡防守。」
朋友終於紆尊降貴開口，沉的住氣如他，也是跑到門口，看消息。他說，傳話的人還沒來。你可能不相信，不過一整天都風平浪靜。我早早睡了，因此沒看到朋友是怎麼接到消息。
我翻來覆去，唯一比較好的解釋是，余轍已經被逼急了，放棄原本的計畫，不顧一切大開殺戒，傷害每一個可以傷害到拉瓦倫的人。雖說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它多麼難以置信，就是事實，但這個答案同樣很難讓人信服。
創作內容
艾莉絲 中國商人-10
2020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