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參加巴哈姆特「童年」主題徵文的文章~
大幅改寫自某次聽家人講小時候街坊鄰居的故事,關於一位在鄉里間深受誤解的奇人。雖說是奇人,但終究仍是有血有肉之軀,與我們並無差別。
原發表於FB
明牌
那個人是我們的遠親,住在和美那一帶,我們家附近。照輩分來說應該要叫他表哥才對,不過我向來搞不懂這傢伙和我們實際的親戚關係到底是什麼。
「那個人是肖仔!」我記得有個長輩這樣說過。
「他是個半仙!」另一個長輩反駁他。
如果在今天,那個不知實際親疏的表哥大概會被診斷是知覺失調症,但在大家樂流行時他可是紅透鄉里半邊天的大人物。
有看過廟裡的三太子嗎?神力無邊的囝仔神。那個表哥就像那樣風光好一陣子,彷彿舉手投足都會顯現奇蹟或是洩漏天上的祕密。
在小孩子眼裡,每天到了半夜,一群你白天絕對會恭敬問好甚至敬如鬼神的大人就會鬼鬼祟祟聚在有應公廟旁發出奇怪的窸窣聲,有時甚至爆出難聽的爭執和狂喜般的尖叫。
表哥就在人群中央,在小廟門口,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所有大人比我們上課還認真地把那些咿咿呀呀抄寫下來。
也許他們聽得懂表哥在說什麼,但他們為什麼不帶表哥去看醫生?他們可以幫忙翻譯啊。
不過就像不靈驗的神像會被燒掉或丟到水溝裡一樣,如果大人沒有從表哥的咿咿呀呀中解密天機他們也會生氣。
對我們這些小孩來說,他成為一種作為告誡的常見恐嚇,大人不是恐嚇我們再不乖就要叫那個肖仔表哥來抓我們,不然就是那句老話「乖一點不然就會變成那樣」之類的。
所以那是種懲罰?對付不乖小孩的懲罰?表哥也是小時候不聽話變才會變成那樣嗎?
「恁堂哥的女兒去台北念書念到瘋掉,現在要被送到花蓮去了。」阿公漫不經心地扭著遙控器。
「她也不乖嗎?她可以像表哥一樣去廟口報明牌啊。」已經長大的我故意應了一句然後得到一堆白眼。
「妳以為做半仙多好玩?報不出明牌會被人打喔。」
「喔。」
「還有那個每次都在桃花瘋的女乞食上次被人看到光屁股睡在狀元厝,一定是有人把那個肖仔給...」
「好好好不要再說了我不回嘴了。」
所以他們是誰?我一直不懂。是神仙還是牲畜?為什麼大人不帶他們去看醫生?
~*~
「您的母親可能罹患了躁鬱症。」醫生這樣告訴我。「精神疾病的成因有遺傳性的,也有後天的...」
住台北的富裕同學說在印度旅遊時聽過印度人把殘疾視為輪迴的印記,讓眾人看到那人上輩子犯下的錯。施捨不只是同情,也是在減少自己的業障以免下輩子成為眼前那些悲慘的人們。
「您可以到相關單位詢問重大傷病卡的事宜,這樣可以減輕照護上的負擔。」
如果我們對殘疾之人視而不見甚至傷害他們,這會不會同時也成為我們造的業?
「您家裡還有其他人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嗎?」
我們是在悲憫眼前的悽慘?還是僅只是自私地想要消弭自己犯下的過錯?
「沒有。」我對醫生撒了個不必要的謊。
~*~
「妳不要像我那個被送到花蓮去的堂姊一樣發神經!」我對著越漸叛逆情緒難以捉摸的女兒怒吼。
「你們只會把精神病患關起來!你們根本不想治療那些生病的人!你們只想把他們視為恥辱藏起來!」
「總之不要讓自己變成那樣!」
「你們這種人根本骨子裡歧視精神病!」
不,我不是,我只是不想成為那不知是神仙還是牲畜的物種罷了,就像我從來搞不懂那個表哥和我們的關係一樣。
「妳要去做什麼?」我狐疑地看著叛逆期太晚來臨的女兒正在穿鞋。
「去幫奶奶買彩券,說什麼叫我記得要劃她夢到的那幾個數字。」她一臉不屑地抬起頭。「都什麼時代了...」
那個時代並不遙遠,我還能記得小廟裡冉冉升煙的的線香、供桌前過於濃郁彷彿已成形體的果香,還有著火的紙錢往天空飛去時那股同時刺痛視覺與嗅覺的氣味,當我們正在燒紙錢給消失無蹤的表哥時。
「像仙仔一樣不知雲遊到哪去了。」一位鄰居這樣評論道。
END
老一輩對精神疾病的認知真的ㄏㄏㄏ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