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過最輝煌,也見過最黑暗,從萬人景仰到路邊不屑一顧,其實並沒有那麼難以想像。在冷漠的社會中,一時的激情,一時的名氣,在事過境遷以後都只是輕淺的一筆,轉瞬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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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Dark it is easy to pretend.
That the truth is what it ought to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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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次睜開眼睛的同時,克維爾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已睡著。
平躺在柔軟的床墊上,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眨了眨眼睛,空氣中帶著微微消毒水的味道,中央空調細微的嗡鳴聲像是鯨魚的吐息,在黯黑的房間裡溫柔的圍繞。
寢室的燈是暗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上了。在昏暗的環境中,有細微的螢光從某個角落略略透出。
應該是走廊上的燈光透進門縫。克維爾依稀的回想。在跟隨黑衣來到房間的路上,一路都是熾白的日光燈管,漠然而平等的照射在每一處,驅除每一處可能存在的陰影。唯有那些黑衣,是機器人?亦或是人工智慧?不管他們是什麼,總之他們身上的漆黑,在燦亮而灰白的每一個環境中都是異常的突兀。
克維爾翻過身,蓋在身上的薄毛毯隨著他的動作意外滑落,他下意識伸出左手拉住毛毯,卻不太靈活的施了過度的力道。隨著他有些過大的動作,他躺著的上下舖雙人床似乎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聲量不大,但在安靜的房間內卻是清晰異常。
對面似乎傳來了細微的低嚀聲,聽起來像是少年的嗓音,模模糊糊的低語著什麼。克維爾藉著門縫的微光,隱隱約約看見對面上下雙層床上似乎各睡著一個身影,而下鋪的人略微的動了動,看起來似乎是翻身,含糊地嘟囔著什麼之後,又安靜下來,大約是又睡過去了。
應該是其他錄影帶的持有人。克維爾想起自己睡著前不小心注意到的其他錄影帶上頭寫著的人名,所以未來在這裡擔當『實驗品』的這段時間裡,他將會有兩個,亦或是三個室友吧。
對於這些實驗品的來歷,說不好奇其實是騙人的。
但是,克維爾只是掀開了毛毯,輕輕地翻身下床。
有些事情,知道不一定是好事。這一點,克維爾已經深深的,深深的體驗到了。
他見過最輝煌,也見過最黑暗,從萬人景仰到路邊不屑一顧,其實並沒有那麼難以想像。在冷漠的社會中,一時的激情,一時的名氣,在事過境遷以後都只是輕淺的一筆,轉瞬遺忘。
走進浴室,克維爾在門闔上之後,點亮了燈光。一張憔悴而帶著疲累的臉就這樣出現在洗手台上的鏡子當中,黑眼圈和鬍渣在他蒼白的臉上刺眼的觸目驚心,他擰開水龍頭,清澈而透明的水花潑撒在潔白的洗手台中發出歡快的笑聲,絲絲的涼意濺起,如霧般氤氳。
洗手台旁,早已準備好的盥洗用具被細心的寫上名字,是三人份,牙膏、牙刷、毛巾、刮鬍刀一應俱全,被用黑筆或是黑線繡上了每個人的名字。
『Mask』『Tommy』『Klavier』。
所以是,兩位室友。克維爾心想。
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他很快地開始梳洗。
已經許久沒有條件,也沒有嘗試把自己打理的乾乾淨淨,克維爾甚至對於牙刷軟毛刷過牙齦的觸感都感到有些生澀。左手握著的牙刷偶爾會施力過大,痛楚和傷口就這樣同時出現在他的嘴裡,在吐出的清水中染出一絲絲紅意。
「好痛。」清水跟牙膏泡沫流過傷口上的觸感,像是被雙氧水覆蓋,克維爾放下牙刷,看著自己的左手。
上頭有從肩際一路延伸到前臂的巨大傷口,像是一條裂痕,縱橫在久未日曬的潔白肌膚上。像是想避開噩夢一樣,克維爾很快地把視線移開。
用右手拿起閃爍著鋒利光芒的刀片,許久沒有修整的鬍渣長的有些雜亂,覆蓋了整個下巴,一吋一吋,克維爾對著鏡子小心的使用著不靈活的右手,皮膚被銳利的刀鋒緩慢的割除的感覺,冰涼的有些嚇人。
幸好沒在臉上增加新的傷口。克維爾掬起水,把整張臉打濕,沖掉殘存的鬚根後,順帶把額際的頭髮染的微濕,以手爬梳露出光潔的額頭。
在用泡沫洗除塵汙與油膩後,雖然黑眼圈仍如影隨形,但總算能看出原本屬於他五官的端正與驕傲。
雙手撐住洗手台,微微彎腰的,克維爾與鏡子中的自己對視。
譏諷與嘲笑都出現在鏡中人的眼底,像是鄙視著他現在的不堪。
「很好笑嗎?我也覺得。」輕輕地,以不會吵醒人的嗓音,克維爾喃喃的說著。
關上浴室的燈,克維爾稍微等待一陣子,待視線習慣黑暗的空間,隱約可以辨認出周遭的模糊輪廓後,才按壓了開門的按鈕。門輕輕地滑開,雜音消失在中央空調的柔鳴當中。
克維爾在漆黑的房間呆立著,剎然改變為不需要為了生計而煩惱的現狀,讓他有些不適應。直到腹腔內傳來低沉的抗議聲,他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好久沒有吃到東西,胃裡如同火燒般的飢餓感已經跟他共存太久,讓他習慣性忽視。
左手微微地顫抖,長久被酒精麻痺的神經像是響應著腹腔,同時抗議般的刺痛起來。
克維爾想起那個投影裡的室長說的話。度假的話,這邊應該會有餐點。然後有疑問的話都可以詢問黑衣,意思應該是可以去詢問他們該在哪裡用餐。
想起自己留在門外的黑衣,克維爾沿著房間微弱的光源,找到了門的位置。
在牆邊摸索,很快的他就找到開關,按壓後氣壓洩氣的聲音響起,門應聲滑開,白如晝的光芒頓時刺進他的眼裡。他瞇起眼睛,踏出房門。
身後的門很快的關上,原先溫柔包覆他的嗡鳴聲頓時消失的無影蹤,周遭寂靜而冰冷,除他以外,杳無人聲。
克維爾轉頭,看著站在門邊面無表情的三位黑衣,頓時間分不清哪位是當初領自己過來的,正當他在猶豫的同時,最左方黑衣頭上的藍色光源微微的亮了起來。
「確認:編號39克維爾。」藍色光芒投射到克維爾身上,出現掃描的網格。
克維爾頓時定下心來,不管這台黑衣是否是當初領著自己的,但總算是可以溝通。
「請問你知道哪裡有餐點嗎?」克維爾低聲地問,雖說門的隔音感覺起來相當高級,但週遭幾乎無聲的情況也讓他下意識放輕了音調。
「確認問題:食物來源。回覆:2F.商店區。」黑衣無機質的嗓音立刻簡短而制式的回答。
「商店區?那麼,食物以外的?」克維爾試探的問著。
「確認問題:不明。」黑衣這次略為停頓了一下,依舊是簡短的回答。
克維爾微微愣住,他回想了一下剛才自己的問題,發現確實是無法輕易回答。
沒關係。克維爾心想,總之先去二樓逛逛看。
「那該怎麼去二樓呢?」
「確認問題:樓層之間的移動方式。回覆:電梯。」
克維爾發現黑衣的問題與答覆似乎都是預設的,只要超出問題的類型,或是問得不夠明確,黑衣都無法給予精準的回答。
「電梯的方向在?」
「確認問題:住宿區的設施的方位。回覆:請稍等。」黑衣發出了近似傳真的聲音,不久之後,另外一名黑衣從遠處走了過來,將一張白紙交給它,它拿出一枝筆,在紙上精準的畫下了路線。
「回覆:請收下。」
克維爾接過了紙,紙上只有簡單的幾個方塊組成的區域,看起來像是一個回字型,中間一大片空洞被印成黑色,沒有任何標記。而上頭被用紅筆精準的畫了相連的幾條直線,與其中畫在一間房間門口的三角形相連。紅線的末端寫著Fahrstuhl。
三角形如果是房間門口的話,沿著紅線走應該就可以順利到達電梯口了。克維爾心想,下意識地開口:「謝謝。」
「回覆:不客氣。」
望著黑衣,有些訝異的稍微勾起了嘴角,克維爾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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