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友人陪同下吳攸回到家中,拼命想否定那個令人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小攸妳怎麼了?」
才剛進入後院,心安的溫度就從背後傳來,女孩握住擁抱自己的手,擠出微笑後搖頭:「沒事的馬麻,剛剛跟弟弟還有其他朋友去墓園祭拜以前在幼稚園的同儕而已。」
女孩的笑容明顯在勉強自己,純白天使也知道吳攸真正在意的心事,將手放開後拍動羽翼準備離開,男孩的離去她也對此自責,但她不能毀棄對故鄉舊友的承諾。天使意識閃過那天的景象:瑪法莉茲的怨懟、吳慮的指責,卻怎麼樣也想不起同床而寢的男子……作何表情。
「那個,夜月馬麻你知道把拔在哪裡嗎?」吳攸在天使要離開前忽然伸手抓住天使的雙手問道。
「大叔的話在房間休息,有事情的話要不要等他醒來再說?」天使輕微掙扎了會,最後不願意讓吳攸失望地任由她抓著自己。盡可能陪伴男子還有家人們,是夜月兌現承諾前唯一能做的贖罪。
「那我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自從小慮離開後,馬麻也經常藉故避開人家或把拔……人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彷彿稍加用力就碎裂的柔弱聲音一字一字向夜月請求,夜月拗不過女孩,不明顯地點頭。
女孩拉著純白天使往屋內前進,嘴角彎起喜悅,黯淡的粉紅色雙眼總算有些明亮:「等我拿月餅給弟弟後,馬麻要再說天上的故事給人家聽喔。」
「好呦,小攸想聽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夜月。」夜月靈魂之窗的黃橙色也沾染女孩的喜悅,緩和整個家無形間的僵硬氣氛。
兩女來到主臥房,經常以黑色為形象包裝自我的男人,正無防備地倚靠床邊側躺,還有位年約19、20歲的異色瞳女子坐在書桌前,替父親整理紛亂的筆記手稿。
「憶吾姐姐晚安。」粉色髮絲因為撒嬌亂掉,吳攸主動跑到女子懷中蹭蹭,貪求家人的溫暖。憶吾連忙替手稿夾上書籤分類,在女孩衝上來以前抱住跟貓咪一樣愛撒嬌的妹妹。
「姐姐、姐姐,帶人家去找把拔。」吳攸坐在憶吾大腿,身體不時搖晃,憶吾還得伸手穩住女孩以免她掉下去。
「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別打擾妳姐。」眼睛半張,黑衣男人沒好氣地往吳攸憶吾的位置張望,伸手往頭上摸去才發現沒戴著習慣的高禮帽。
即使男人已經醒來,憶吾仍盡職地將吳攸抱到床上,順便叫出幾隻風精靈在女孩敏感處穿梭,風吹拂的痕跡弄得女孩失笑連連:「嘻嘻……哈哈……姐姐好討厭。」
「被小攸討厭了啊,那我晚上只好去找母親訴苦,小攸就沒故事聽了。」憶吾笑笑回應,還真的作勢跑到夜月懷中,又躲在夜月身後觀察妹妹反應。
「有什麼事情快說,我等會還有私事要忙。」「把拔,帶人家去冰箱拿月餅給小慮。」抬手往吳攸頭頂蓋上,男人瞄過跪坐床邊的幼女。吳攸的回應讓男人揉頭的動作稍微窒礙,他的「私事」可能和離家出走的幼子有關。
女孩的話像是鑰匙,解鎖男人數天前與養子道別時的情景。
「想去哪裡啊?」
行李才整理到一半,再熟悉不過的父親忽然坐在窗邊打量自己,男孩抬頭,表情尷尬、迷惘,不知道這時候該擺出什麼表情。適才離開夜月與那名黑魔女時的暴怒、厭惡等情緒已不復存在。
「爸爸的速度,好快。」自己回到家才不過五分鐘左右。
「你忘了我在家裡有建立傳送魔法的座標嗎?」男人面無表情地回應。
本以為父親會教訓自己或責罵他……男孩閉眼,始終沒有等到「責罰」。物品摩擦的沙沙聲在安靜的房間內迴響,不敢置信地張眼,呆坐在原地看著男人。
「要離家這個家甚至出遠門的話,金錢等貴重的物品記得貼身藏好,在中央大陸,只要有能力又不懶惰是不會輕易餓死的;電話費跟網路費我會繼續幫你繳,一天至少要打一次電話給憶吾姐姐或我報平安知道嗎……」男人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般,直接坐在男孩背後幫忙挑選保暖的換洗衣物,還順手把函授教學播放器丟進側背包內。
「為什麼不陪夜月?」吳慮仍倔強地用本名稱呼父親所愛的那名白髮天使,即使語氣帶有敵意,在黑衣男子面前仍保持基本尊重。「為什麼,不阻止我?為什麼,不對我生氣……?」
有好多好多為什麼想跟父親確認,問題最後都堵塞在喉頭無法開口。
「夜月早就回來了,在主臥房裡面,我叫她先回來的。」訝異男孩居然還肯提起對方,男人回答:「小孩總有一天會離開家離開父母,你只是比別人早熟一些些……只要你『這裡』仍然認同我這不成材的父親,我又有什麼好要求的?」
吳名士食指點向自己胸口,男孩跟著撫摸跳動心臟的位置。
「收養你跟吳攸的那天我也說過:包含報仇,我不會阻止你們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你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好。」將整理好的背包拿給男孩,男人的表情始終不變。
「還是看不出,爸爸,內心真正的想法。」男孩淡金色眼眸映照一身黑的男人,聆聽心跳、觀察起伏,卻無法讀懂男人現在的思緒。以「父親」的角度男人這樣做無疑是「正確」的,然而以「吳名士」來說,他真正的決定又是如何?吳慮想看清楚男人的本意。
「你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專心準備行李,囉唆這麼多幹嘛?」手指輕敲男孩頭頂,吳名士將已經整理好的行囊交給男孩。
「……我知道了。」單手揉揉額頭,男孩無力地嘟嘴抗議。
「新南方曆28號那天是中秋節,記得找時間回家,你不回來,我跟你姐姐就去找你。」吳名士的眼裡都是神情疑惑的男孩,語氣認真叮囑。
「中秋節?中秋節是什麼?」男孩聽到新名詞後,再度放下手邊工作等父親解釋。吳名士也回應男孩期待地說明:
「中秋節,中央大陸習慣稱之為『觀月之日』,你老子我的家鄉流傳較多的傳說故事有主角吃下不死仙藥而飛月成仙的『嫦娥奔月』、以示懲楚命令主角在月亮砍樹但樹永遠也砍不倒的『吳剛伐桂』、在月餅裡傳遞密語讓國家領導人革命成功的『太祖起義』……」
充當男孩的百科全書扼要解釋後,男人近距離貼近男孩臉龐,吳慮嚇到後稍稍往後移,吳名士逐字強調:「記.得.回.家.聽到沒有?還是你希望我帶人去『接』你回家?」
「好,爸爸保重。」男孩點頭拎起側背包,臨走前無預警地主動貼近父親並擁抱,希望男人記得溫暖的聯繫。記得男人當初收養自己和吳攸時,也曾這樣安他們的「心」;異於姐姐的體溫,堅強厚實如高牆,遮風擋雨排除萬難,卻讓孩子們走自己的路。
等男孩認為抱夠以後,才跳上窗邊、在庭院落地,如鬼魅般迅速離開吳名士視界所及範圍。
「……明明是進入叛逆期的小鬼,也給我來這麼肉麻的反應,哼!」
男人轉身重回主臥室尋找愛妻,試圖修補吳慮跟夜月間的裂縫,收到男孩捎來的「訊息」,卻言不由衷地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