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呀喔呀,這次可不是『十六夜』喔。」漆黑的環境下,衣著純白的男子如同夜空中的星點一般亮眼、招人注目。時雨感覺到一道溫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滑下,帶來陣陣刺痛,他只是坐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的男子。「是『童子切安綱』唷。」
時雨很清楚眼前將刀抵在自己旁邊的人是誰,那是在悠久以前,被他的高祖父所鍛造出來的刀劍之靈魂,名為童子切安綱。「他們」是曉家的家傳、更是他們的守護神。
曾經曉家的人們都看的到他們,而如今能夠察覺他們存在的人已經寥寥可數。
「…你想代替十六夜篡位?」時雨露出牙齒,笑的牽強,似乎沒想到會有這種發展;十六夜雖身為長子,手藝精巧歸精巧,倒也沒有野心勃勃。他的溫和曾經讓時雨很擔心。
只是他有著曉家的人們無法置信的能力;十六夜是自從紫鶴之後唯一能使用「天下五劍」的曉之氏族,他自從幼小時就察覺到他們的存在、能夠與他們相處,甚至能夠藉由讓這些刀劍的靈體憑依於自己身上,方便戰鬥。
「我想你也知情,十六夜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童子切抬腳踩上時雨身旁的門板,徹底將他索在他所形成的牢籠之中。「不過你也知道的吧,他這個能力、可是曉家誰都想要得到的啊。」
誰能夠駕馭天下五劍,誰就是這個家族的當家;這是個殘酷又簡單的規則,然而曉家世代在從未出現這個人之前,一直都處於動盪不安的狀態,即便外界看來狀況甚佳,然而內部卻猶如單擺般搖擺不定。
十六夜處在一個危險的環境之中。暗殺什麼的舉動到處都是,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都無法擔保十六夜能否平安活到當上當家之位的那時,無論是刀靈們還是曉家的人們皆是。
吾等己身為刀,責任在於斬殺。
那麼,最快的方法就是——
「所以,請你去死吧。」童子切笑了起來,金黃色的眼瞳閃爍著狠戾的寒光,如同「鬼」一般;傳說中那被斬殺的酒吞童子。「曉家的主人——我們的主人、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他將刀從門板中拔起、高舉起刀,銀光從刀鋒上閃過,在空中劈斬出一道弧線——
「童子切安綱!你在做什麼!」刀刃硬生生的在空中停下,如同受到什麼阻力般不再往下劈砍,童子切安綱頓了頓,金黃色的眼瞳因為震驚而睜大。屬於青少年的聲音劃破寂靜,帶有顫抖,彷彿不可置信。
十六夜跑了過去,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父親,蒼白的臉上寫滿著急;隨行的三日月宗近笑了笑,走了進來,將童子切安綱手上的刀抽走,收回刀鞘。而童子切安綱如同石化的雕像般無法動彈。
「這樣不行喔,童子切。」三日月宗近笑道,只是笑咪咪地盯著面露驚懼神色的童子切安綱,他微微睜開那雙深藍色的眼瞳。「忘記了嗎?既然認主了,就不該自作主張。」
「……」童子切安綱咬咬牙,身體雖已恢復正常,但他沒有說話,從三日月宗近手中搶回自己的刀之後便大步離去。不久之後走廊底處傳出「砰」的用力拉上紙門的聲音。
「…?」確認自己的父親並無大礙,十六夜看了看三日月宗近,臉上滿是擔憂與無奈,眉宇微微下垂。「我——…?」他話語還沒說完。
「哈哈哈、沒事沒事。」三日月宗近笑了笑,似乎不以為意。與童子切安綱相處久了,他不是沒看過童子切勃然大怒的模樣,只是太少。「我去看看就好。」
說罷他轉過身走了,蒼藍色的身影轉眼間便沒入黑暗,逐漸被吞噬。
斬殺了鬼的妖刀唉聲嘆氣,映照出彎月的光輝的寶刀始終緘默,
唉呀呀——天下最美的刀劍啊、你們究竟在哪?
他微笑著、微笑著、微笑著——
微笑著向下沉淪。
就如同三日月宗近所想,童子切安綱確實就坐在和室的地板上,坐姿並不好看,不能稱之豪邁,在三日月宗近眼裡反倒像是叛逆期的青少年被罰禁閉而心情不悅的模樣。
他走到他旁邊坐下,昏暗的環境僅有燭火願意分享點光給他們;他心中竟油然而生某種淒涼感,明明早已習慣。
「…煩死了…」童子切安綱咬牙,勉強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點聲音。
他知道三日月盯著自己,那張笑臉卻成了火藥粉末,在空氣中摩擦生熱,轉瞬間引爆火花。「為什麼剛剛不讓我動手?!」他憤怒的大喊,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爆發,金黃色的眼瞳中滿是仇恨。
三日月宗近笑臉盈盈,沒被驚嚇到,年紀大不容易受驚嚇倒是他的優點。
他看著白髮的青年,緩緩睜開眼,「不過你的有所遲疑…」天下五劍之一的刀開口,一句不明不白,「捨不得嗎,畢竟曾經看著時雨長大?」
「我只是沒想到他會出手制止罷了,不是手下留情。」童子切安綱說道,眼中又閃過那抹狠戾。「論起心狠手辣,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不知是當真驚訝還是佯裝的,三日月宗近唉呀唉呀的低聲驚呼,眼底卻滿是笑意,「但你早有預謀了吧?」
「你忘記了嗎?當時紫鶴是怎麼死的。」童子切安綱沒回答他的問題,悶悶不樂的坐在刀架前面,背對著他,眼神盯著那幅掛在牆上的畫。「沒有人出手解決,這個家族永遠不得安寧。」
他永遠不會忘記也無法忘懷,當時那名當家要他們手刃他的場景。鮮紅色滿佈在室內,轉瞬間染紅鋪在地上的草蓆。
當他站在他們面前要誰拿起武器殺死他的那刻,他笑得燦爛,明亮如朝陽,但他們是遲疑的。
——啊啊、如果…如果不是因為我們……!
童子切安綱抱著頭跪在「自己」的面前——那把曾經斬殺酒吞童子的太刀、天下五劍之一,那個曾經只有鮮紅色記憶而不懂人世情感的刀的靈魂。
如果他們只是一般的刀……如果不是他們、不是天下五劍的靈魂降臨在這個地方,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與人的相遇也好、作為刀的本分也罷,幾百年前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全部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啊…如果、如果是這樣也好…」童子切安綱突然開口,靜靜地咧開嘴角露出笑容,金黃色的眼瞳卻止不住驚駭的收縮,絕望的令人可憎。「要是當時不是我們…不是我們待在這—」
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