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乾淨的巷子裡，只有我們兩人的腳步聲。鞋底踩在鋪得平整的路面上，偶爾發出短暫的嘰吱聲，我們周圍只有這樣的雜音。
我跟你一同，在沉默中步下小道。
我工作的店裡，偶爾會有正在談戀愛的年輕人頭靠頭、肩並肩地在講話，他們還會偷偷看我在櫃檯後面做什麼，挑我沒有把視線向著店裡的時候親熱。
相較於他們，我跟你之間的話語，應該算是少得可憐。你來店裡的時候，每次都挑固定的座位，要是來得早，就在桌上攤開一大堆我看不懂的資料，越讀眉頭就皺得越緊；要是來得晚，我就跟你一道吃遲來的晚飯。不過，即使在那般獨處的短暫時間裡，我們還是不太講話。
但我們的視線偶爾交會的時候，你會對我笑。我們都習慣了這一點，就算不講話也沒關係。
我把右手伸出去，觸到你的左手。
你的手，有些涼，一點點瘦，不算柔軟。但這樣已經算是好的了，不像以前，握著會覺得好像只有皮包著骨頭。你是那種一旦工作起來就會把吃飯睡覺通通拋到一邊去的人，被我罵還會振振有詞地反駁「我明明就有在注意自己的健康管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狀況最糟的時候看起來就跟個鬼一樣。
還好，最近你開始比較懂得節制。會乖乖的到店裡來吃飯。我做給你的東西，大部分時候你都會吃完，只有我故意把飯量加倍的時候除外。我不曉得你究竟有沒有發現我的惡作劇，但我每次那麼做，你都一定會用很抱歉的眼神看我，很小聲地跟我說「對不起，我吃不完」。
那也是我們之間習慣的對話。
我們中間有很多「習慣」，比方說，我的指尖已經慣於辨識你的手的溫度和皮膚的觸感，所以，一碰到就知道你出了什麼事。
「…‥你的手臂，該不會還在痛？」
通常，每次我想去握你的手，在指尖觸及你的下一秒，你會把手掌翻轉過來，讓我的手指伸進你的指間；但今天，你左臂的反應比平常慢，似乎有點麻痺。
你頓了一下，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被我發現一樣。
「已經沒事了。」
「真的？」
「我已經去看過了。」
「那現在呢？假如還是會痛的話，就要做進一步的治療，你有嗎？」
「你為什麼會知道……」
你跟我共同的醫師打電話到店裡來，偷偷跟我說的。他要我假如發現你有問題務必給你警告。在健康方面你的可信度一向是很低的，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
而且我還曉得別的事。
「還有，你是在擔心甚麼事情對吧？」
「……你知道？」
那是因為我注意到你的眉在無意識間不斷往中心蹙攏，還有你沒在看著我時會下意識地抿起嘴唇。這些小動作代表的是何種意義，我都很清楚。跟我猜的一樣，你對自己的習慣動作毫無感覺。我用拇指輕輕搓揉你僵硬的掌心，感到你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我知道。」
你的身軀應了我的要求，靠到我的身邊，近得讓我可以聞到你的髮香，順便抱怨你那比常人稍低的體溫。
「而且我還曉得為什麼。」
「那你幹嘛問我。」
語句有一點點賭氣的感覺，聲音卻沒有，我聽見的是淺淺的苦笑。
「因為我想聽你自己說出來。」
我猜我這句話應該是講過頭了，因為你突然放開我們交握的手，邁開大步往前走了兩、三步。我才正要起步追，你已經開始步下石板鋪的階梯，停在距離我兩、三階的下方，轉頭仰望我。
「這種話是你該說的嗎？你不聽警告，一個人跑進保管危險物品的庫房去，你說我要不要擔心？」
「跟你做的事情一模一樣，不是嗎？」
我看見你把頭轉向一邊，垂在身側的雙手握著拳頭，那個表情，好像在忍耐著什麼東西。
「怎麼了嗎？」
「……不。沒事。」
你的表情已經很明白地告訴我，不管我再怎麼問，都不會從你嘴裡聽到答案。當你的目光不正面對著我，其實就是在對我說「別問」。原因是什麼，只有你自己明白，我只能用猜的，比方說，你自己對於原因也不是十拿九穩肯定，不想只跟我講推測；或者是，你其實也不曉得，但不願意認輸；除了這兩種以外，還有一種原因。
我跟著走下石階，在木門前抓住你的肩膀，拉你貼向我。我們靠得比五分鐘前還近，近到我感覺得到你在發抖。
最後一個可能的理由，而且是可能性最高的理由，則是──你不想冒險。你不要說出來，怕它成為現實。
不過，習慣告訴我，不必對你提這種話題。而且我現在有別的事要跟你說。
「今晚留下來吧。」
靠在你耳邊小聲耳語，感到懷裡你的身體震了一下，是跟剛剛意義完全不同的震顫。即使是在黯淡的路燈白光，跟家屋的陰影底下，都明顯看得出來你整張臉瞬間變得通紅。
「什麼……」
「今晚我什麼都沒講，你卻乖乖的一路跟著我走回我家，別跟我說你只是送我回來而已。」
你的體溫本來比我低，被夜風一吹理當更涼，然而挨在我懷抱裡的你的身軀卻是熱的。
我花了好多時間才得到的東西。
誰都休想叫我放開手。
右手單手推開門，把你推進屋內，左手關上門，順便也把你最後一個可能拒絕我的理由「在外面會被人看到」給關在門外。
「留下來吧。」
「…………」
你用來回答我的句子，用的是自言自語等級的音量，而且講得非常快，快得我聽不見那句話的內容。
我想這也是你不會回答我的問題之一，但我已經看見你的表情了，不能不問。
「你說什麼？」
這次你仍然沒有回答。我十拿九穩確定，你伸手抱住我的脖子，催我帶你上樓，還有把頭埋在我懷裡的舉動，都是為著不要讓我再問你問題：
「你為什麼看起來那麼難過？」
試一下第二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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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思維 (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