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往常那樣疾行在路上,對年輕的石楠岩來說這一切早就熟悉不過。
專科畢業後沒多久,就來到這個城鎮出社會,本來就是他早早就計畫好的要能夠獨立生活,脫離需要倚賴別人照顧的「孩子」階段。
如此看似剛強的意志是他的一種武裝,想像著自己是沒有死穴的,彷彿想像久了,別人也不會知道自己有死穴了。
這不是下班回家的路上,而是另有急事。
儘管天色漸黑,趕路中的石楠岩,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可以放鬆的氣氛,放學下班的人群影響不到他的緊繃。
是的,任何事都影響不到,包括……人煙稀少又光線不足的巷弄間,傳來一陣陣不尋常的、撕心裂肺的聲響!
他聽就知道有人需要對外求援,但是這和他的要事是一個困難的抉擇。
風吹落葉一般,已經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影墜落眼前,他還是為了將會深深影響自己的時效性趕路。法律上,他的確沒有義務去理會非親非故者,尤其當他自己也有難處之時。
但是日後有空買份報紙看之後,感覺又不一樣了。
公共電話亭只有幾步之遙,石楠岩自責的想到。
更是怪罪自己,當下居然沒考慮過,花不到一分鐘就可以幫忙爭取生機?就算只是通報一聲也好不是嗎?反正都能追蹤發話地點,有打通就有希望不是嗎?
這篇報導……只佔小小一角篇幅,可那寫明的事發地點,讓整份報紙都好像滲著血與腦漿,昭示著他的罪惡感。
煎熬持續不散,纏繞著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連午夜夢迴,那一幕反覆重現。那跟自己相仿年輕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再度落地。
陷落難掙的過了一年多後,有了帶來煎熬防禦機制的契機。
工作上的事已日漸穩定下來,尋常的下班路上,一個被人們堆放沒在用雜物的角落,傳出稚嫩小生命不尋常的哭聲。
石楠岩當機立斷的報案,並且依照通話中聽到的急救方法,幫忙把這個棄嬰抱到醫院。這條小生命保住了,卻始終查不出狠心遺棄者,或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是誰。
真是太過分了……不論是慈善機構的人還是石楠岩,都如此想。這小男嬰沒有醫學上的缺陷,又長的特別可愛,就算放在其他嬰兒當中,還是能即刻吸引人目光。對普通人而言,找不到丟得下手的理由。
忙於工作,還是抽空去了好幾次慈善機構探望。石楠岩感到不可思議,可愛的小傢伙竟還沒有遇到,前來尋找親子緣份的好人家說要了。
工作人員卻告訴他,更不可思議的事有著呢。這小傢伙把睡著以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大肆哭鬧,只有他來的時候才安分下來。
「這麼小就會認人啊……」困惑之中,小嬰兒日漸長到牙牙學語的階段。
這嬰兒第一次發出稱的上語言的聲音,是在捉住石楠岩的手指,同時看著他的臉叫出「把拔」的情境下。
心中泛起陣陣漣漪,觸及那份最想要克服疏離感的渴望。
若不是小時候那場該死的手術,石楠岩原本不曾想過自己也會徹底失望。
住院期間家裡無人來看過他,出院當天才不得不有個法定代理人幫他辦手續。差點被標籤因失去健康而失去功利價值的賠錢貨,讓他體會到親族這類字眼多麼諷刺。
和原生家庭關係疏離久了,一個單純的小生命,就如此闖入視界,激起他想重新建構親情的想法。不過單身的身分,可不那麼容易過法庭那關。和一位豪爽、講義氣的智多星女同事提起這些,她卻第一桶先潑冷水,讓石楠岩差點懷疑她,是不是報復他完全不考慮之前她介紹的女生。
「談正經的。其實單身的人獨自把兒子養大,不是完全不被現行制度通融。但是,楠岩,你確定你頂的住壓力?尤其兒子不是你生的,你有可能聽一輩子的閒言閒語,雖然是愛講閒話的歧視分子不對。想清楚吧,你已經做好準備,還是你是在逃避自己?」
「妳…著猴喔…」
「自我保護機制,就是在說你。你為了擺脫愧疚感,需要一個『安全領域』可以逃過去,並且蓋起防護罩,從此隔絕拒絕救援這句話。」很逆耳,因為直達靶心。但是她還是不知靠關係還是怎樣,幫忙跨過法律大關。
從此,原本寂寥無趣的住處,多了熱鬧的笑聲。一邊要上班一邊要顧兒子很累,但是親情帶來的動力,城牆也擋不住。
也可以說,對易於陷入人際關係疏遠的窘態的石楠岩來說,建立親子這類感情,是一種需要──清楚感受到自己還活著,並且欣快的、有意義的、被需要的活著。
可是……這一切好像還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