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來到飯店已逼近午夜,伊萊沒有因為即將見到黑崎嗣馬而放鬆,反而緊張地擰緊眉宇。
不可否認,他心底是有那麼一點期待,可這也顯得他多麼捨不得放下對方。
假如他真的放下了,就該留在摩納哥冷靜發號司令,而不是憑藉衝動趕回巴黎,非親自確認少年的情況。
他以為自己死心了,但事實證明,躲在摩納哥只是自欺欺人。
進入房內,立刻看到小客廳裡愁眉苦臉的妹妹,伊萊眉頭皺得更深,沒有責怪或詢問,他直直往客房走去。
「嗣馬?」用指背輕輕敲了緊閉的房門,他輕喚少年的名字,不出所料沒有得到回應。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轉動門把,開門聲「喀啦」地響徹室內。
「門沒鎖……」是知道他會來,所以沒鎖嗎?
遲疑片刻,伊萊推門而入。
「嗣馬。」
床鋪上棉被聳成一團,明顯包裹著什麼事物的突兀模樣,雖然好笑但他嘴角僵硬地連點笑意都無法滲入。
他緩慢走近床沿,可越是靠近,胸口撕裂的疼痛越是強烈。
忽然覺得對方真的很殘忍,拿著刀子猛刺他腿,如今卻又要他親自走到面前陪罪,他受挫的心靈到底還要被摧殘成什麼樣子,對方才肯放過呢?
無論多少解釋,終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光是這點他就痛苦不已。
輕輕掀開棉被,伊萊錯愕地瞪大眼睛。
「這是……」
棉被裡裹著的只是堆成山的枕頭,壓根不是令他魂牽夢縈的少年身影,隨著空間裡唐突響起的鎖門聲,聰穎如他立刻明白這只是自家妹妹和少年聯手的騙局。
目的只是想把他騙回巴黎而已。
「伊萊……」
呼喚他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室內迴盪,伊萊僵硬地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面向站在門口的黑崎嗣馬。
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對方要這樣大費周章,既然喜歡女人,就不要給予他這麼多期望,讓他一個人感受無疾而終的滋味就好了啊!
這個少年真的這麼想要打擊他嗎?
深吸一口氣,伊萊冷著臉開口,「這是什麼意思?」
費盡心思把他騙回巴黎,到底有什麼話這麼重要?
「我想要和你說清楚。」
「如果是想要提醒我忘記一夜情的事情,那我已經很清楚了。」
「不是、不是的!」黑崎嗣馬抿住下唇,無辜的模樣惹人心疼。
伊萊撇過頭,不忍再去注視自己著迷不已的臉蛋,深怕自己看多了,就會再一次陷入無法自拔的輪迴。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離開,為什麼少年反而要把他拉住呢?
明明沒有留住他的意思,還對他使任性,難道少年真的不知道這行為有多殘忍嗎?
「我摩納哥還有工作要處理,如果你真的有什麼一定要當面和我說清楚,那就趕快說一說。」伊萊輕吞慢吐,卻宛如自己一秒鐘幾十萬上下。
這句搶在前頭的話,打亂了黑崎嗣馬原先想好的台詞。
「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你為什麼要這麼排斥……」
伊萊默不吭聲。他不明白,明明傷透了心的人就是他自己,怎麼這少年還可以擺出委屈的樣子,控訴他的無情。
──如果不是少年先無情對他,他現在還需要冷著臉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嗎?
面對少年半晌的沉默,伊萊忍無可忍打破窘境。
「是我排斥嗎?嗣馬,你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吧?」他苦著臉斥責,「為什麼重重捅了我一刀,還強求我親自靠近你這個兇手,等待你下一刀呢?」
他的比喻讓黑崎嗣馬有生以來首度體會什麼才是真正的「腦袋空白」,傻愣愣的少年揪緊眉梢,沒有任何答腔。
「老實說我已經很受傷了,能不能求你……這刀乾脆俐落點、直接刺到我心窩?」
他知道黑崎嗣馬只是遲鈍了點,但這些淺略的比喻還是能夠理解。
「我……伊萊你說得那些話也很傷人……」
「但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可嗣馬,你呢?為什麼叫我回來呢?」
「我說了、我想要解釋清楚……」
「我不懂、到底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難道我說得那些話有什麼錯嗎?」
儘管是他單方面指責,儘管有些衝動、語氣也太過刺骨,但他並不後悔把心底所有話都說出來。
轉過頭,伊萊不改表情卻無意地瞪圓眼睛。
他還以為少年還是那副無辜又慢半拍的表情,可他的視線範圍內少年卻是保持緘默又垂下頭,宛如接受他所有責問。
偏偏是這樣委屈求全的態度,讓他的心愈發疼痛。
「在你眼底,我就這麼不堪嗎?」抬起頭,青澀的嗓音略發顫抖詢問著。
「難道不是嗎?」
伊萊心冷的反問讓黑崎嗣馬猛烈搖頭起來,好幾次吐出個「我」字,又像是被人掐住喉頭般,很快合上了嘴。
他現在才發現,少年的眼眶有些紅,充盈疲倦的眸子遮不住哭泣的痕跡,他的心臟再度顫慄著被拉扯到四分五裂。
多想緊抱可憐的少年,但自己如果因此憐憫,又要痛苦上好一陣子了。
於是他再次撇過頭,「如果只是要和我說這些,那我回去了。」
伊萊走近黑崎嗣馬,逼得少年持續後退,最後碰地撞上門板。
儘管如此,握緊拳頭的黑崎嗣馬也沒有讓開一條路的意思,反而以自己的身體死死壓著門。
「嗣馬,拜託你借過,你真的沒必要這樣勉強自己。」早早讓他死心,總比摔得兩敗俱傷更好。
況且既然沒打算把他安排在重要的位置,就不要給他更多想像空間。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完全不問我的心情,扭曲我的想法,又自說自話把我認定得很討厭你一樣?」
黑崎嗣馬的指稱完全沒有錯誤,他的確是自說自話,但如果不這樣做,而挖掘了少年的真心,他說不定會更受挫。
「你說我覺得和同性發生關係很噁心,但我才沒有那麼想。」宛如火山爆發,黑崎嗣馬娓娓不絕,「醒來之後發現是和伊萊發生關係,我真的鬆了一大口氣。」
像是要把積在心底所有怨氣一次發洩殆盡,黑崎嗣馬不顧伊萊,只是一股腦繼續說下去。
「雖然細節不是那麼印象深刻,但我還記得中了催情劑的時候,你的擁抱總是那麼溫暖,來自你的親吻又是那麼令人安心……」
終於把內心的話吐了乾淨,最後黑崎嗣馬垂下臉,用咬得通紅的唇輕輕呢喃「我真的覺得很溫暖、很幸福」,可伊萊的表情只是越來越難看。
黑崎嗣馬並不知道,這些描述越是顯示出他毫無重要性。
「催情劑本來就有讓人迷亂的效用,你那時神智不清,誰抱你都會有一樣的感覺。」
如果那是彼此清醒的一夜,他肯定會因為現在黑崎嗣法的說詞而感動,但是中了催情劑而發生關係,外物因素太過強烈。
而且事過境遷,他已經不敢給予更多相信。
「不是!對我來說,伊萊是特別的……」
「當下你根本不知道抱你的人是誰,何來特別呢?」
黑崎嗣馬口中的「特別」格外刺耳。
他花了多久的時間才等到這兩個字,可他同時也知道現下少年所說的「特別」,和自己期待的大相逕庭。
再怎麼特別,他們的感情也不是同個頻率。
「說穿了,你只是不習慣一直在你身邊的我突然拉開距離,可嗣馬你仔細想想,人生裡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會陪你走到最後,你就把我當成過路客,豈不是很好嗎?」
做了那麼多曖昧的行為,黑崎嗣馬都沒有表現出厭惡,讓他誤以為還能夠靠近,鼓起勇氣反被狠狠推開,要他抱持怎麼樣的心情繼續陪伴在側?
「伊萊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很重要……嘴角不由地勾起苦澀不已的弧度,伊萊嗤之以鼻。
「該不會因為我能陪你打副本,所以重要?」
「怎麼可能是因為這個!伊萊是特別的人,我才不要和你拉開距離!」
「是你先拉開距離的──!」黑崎嗣馬被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怔住,伊萊深吸了一口氣,「是你先推開我的。」他二度指稱。
「明明是你太突然!」
忽然惱羞成怒,黑崎嗣馬踮起腳,一把捧住他臉頰,重重地吻上他正巧打算反駁而半開的唇。
撞上牙齒引得一陣疼痛,彼此僵硬的身軀同時為此顫了片刻,伊萊打算退開,黑崎嗣馬卻一改被動,笨拙地伸出舌頭。
甜美的芬芳強硬滲入口舌,強迫向來禁不住誘惑的他勾起清澀的丁香,他像是要把所有思念都宣洩出來,摟著人兒回吻。
夢寐以求,卻又那麼碎心。他不明白黑崎嗣馬主動親他的意思。
為了挽留他,甚至違背自己的意願,這豈不是非常不值得嗎?
可感覺實在太過美好,他多不想停下接吻,多不想面對事實,只是在黑崎嗣馬缺氧前,他還是善解人意挪開雙唇。
「懂了吧!對我來說,伊萊……」
「這樣就夠了。」他搶下發言,伸手揉亂黑崎嗣馬的頭髮,「中文歌壇不是有首歌叫做吻別嗎?謝謝你證明你能不推開我,我滿足了。」
「唉?不是、我要表達的不是……」
「這幾天我排假陪你逛巴黎,逛到你開心、滿意為止,然後……」伊萊略作停頓,恢復溫和的表情明顯帶有距離感,「你就回台灣,我們做回網友吧。」
前一秒還在甜蜜地熱吻,這一秒他們面面相覷,氣氛凝重得彷彿隔了一面牆,黑崎嗣馬傻愣的表情證明完全跟不上他說話的節奏。
的確是他急了,他急著想要趕快逃走。
他就是怕,繼續下去又壓抑不住對這個傻瓜的思念,還有無盡的佔有慾。
「為什麼?」
少年終於紅了眼框,像是隻被他拋棄的小貓咪般瞪大眼睛。
「就算我不推開你,你也不打算和我合好嗎?」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作賤自己,不需要為了留住一個不重要的人,就主動獻上自己。」
「你到底把我看成怎麼樣輕浮的人!」黑崎嗣馬吼出聲,「我又不是誰也不挑,誰都可以,怎麼可能會隨隨便便親別人……」
黑崎嗣馬一隻手緊緊捉著伊萊的衣袖,另一隻手胡亂擦起淚來,「我才不會親我不喜歡的人……」
「是你只會自己曲解我的意思,都沒有好好聽我解釋過……而且我找艾莉絲幫忙,希望能和你面對面,其實只是想要和你說──」
伴隨眼眸滑下水珠,細如蚊聲的「我喜歡你」四字告白也一併脫口,伊萊錯愕不已的表情對少年是一種刺激,啟動了某種骨牌效應。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給我時間思考,自顧自把所有體貼都往我身上丟,卻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什麼感覺,我現在、現在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喜歡你,你卻一直咬著我推開你的事情,藉此決定放棄我,然後好整以暇準備全身而退。」
一面流著淚,黑崎嗣馬氣腦地仰起頭,再次啄上伊萊的嘴唇,接著重重把男人往後推。
「你這樣到底算什麼!疼完就丟、射後不理?」
「……我有清理。」
知道伊萊意指什麼,黑崎嗣馬撲地紅了臉,「那又怎麼樣!反正你現在就是想要丟掉我嘛!玩了一次就扔掉嘛!」
「是你要求我忘記的,不是嗎?」
「明明就是你擺出那種難看到不行的表情,我以為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很尷尬,才會要你趕快忘記……」
「……騙人。」
「我為什麼要騙你!」委屈抿著下唇,黑崎嗣馬把伊萊推到床上,他脫下白T恤,並甚是粗魯扯開伊萊的褲襠,「總之、這次我很清醒,也沒有中催情劑,當然也不會忘記和誰發生關係……我證明給你看。」
「你想要證明什麼?」
黑崎嗣馬無比認真地跨坐到伊萊身上,「證明……我、我一點都不討厭伊萊。」
「用這種方式?」
黑崎嗣馬小幅度點點頭,伊萊只能難以置信挑高眉梢。床鋪、脫衣,這一連串的動作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
「你還是可以選擇自私地放棄我,但是我……」
拋棄所有羞恥和赧臊,黑崎嗣馬顫顫地吻上伊萊發怔的唇。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