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你早已不是第一次這樣子。渾身充滿酒精揮發的刺鼻味,身上蓋了一件不屬於自己的衣衫,眼眶不自然的略帶水乾涸過的異樣感。你忍受著強烈的頭痛撐起身體,隨手抓起桌上的杯子就貪婪的擷取裡頭的液體潤濕乾燥生疼的喉嚨,抖了抖身上的衣衫,你發現這件衣服確實不是你的,但也不是平時那件……通常在自己處於這種狀況時蓋在身上的米色大衣。
那是件白色的長外套,並不是說作工很精緻,但從潔白並毫無破損的衣物表面來看,可得知主人有多麼寶貝這件衣服。那件衣服上有股你所熟悉並嚮往的味道,該怎麼形容,你想大概就像是被單被太陽曬過那樣暖烘烘的味道。
沾染上了濃重的酒味,那種溫暖的香味頓時沒了原先的美好,你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扶著沙發的後背站起身,喃喃自語著,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你明白自己現在要做什麼。至少你得把這件衣服洗乾淨再還給它的主人。
你才往前一步,後面就傳來令你熟悉卻又膽寒的聲音。
「哥哥。」那是一個青年的聲音,白色的身影掠過你的身旁,與你相似的銀白色髮絲劃過你的眼角。在看到那雙帶有些微慍怒與責備的藍色眼眸時,你差點就要像個弱小的女人般尖叫,不過你至少還有點你是個男人的自覺。
「……伊利亞?」你帶有疑惑的開口,聲音怯懦而顯得徬徨無措,你的眼神不自覺飄移。
青年沒有答話,抽走你手中的衣服。他沒有多做什麼表情,只是把衣服往旁一放,然而在你的認知裡,一向直言不諱的他理應有所嫌惡。嫌惡你這種兄長。
是的,青年是你的么弟,是你與你那個身為烏克蘭民族體現的妹妹(你記得她叫烏克拉伊娜,意即「平原上的人」)的弟弟。他叫伊利亞,伊利亞‧伊戈列維奇‧斯維亞托斯拉夫,對於身為個虔誠教徒的他,你真心認為你當初取這名字是取對了。
你們三人感情好,血緣關係又近,這是在歷史上飽受外頭草原民族欺凌的你從來不敢也無法想像到的事情。你從未想過原來你有弟妹,而他們無條件的認你當了大哥。你真心愛他們,他們不是冷血動物,他們同樣知情。
可是那又怎麼樣?
你利用他們也是不爭的事實,利用他們奠定自己的存在感與地位。這種要不得的想法尤其在上個世紀最為明顯,你尤其記得當那位有著標準斯拉夫人的淡金色頭髮與罕見的煙紫眼瞳的青年在內戰結束後看到自己的姊妹回到家中很是開心,然而他並不知情隱藏在那看似溫馨的團聚下真正的悲慘。
羅沙、羅沙,伊利亞和烏克拉伊娜呢?我記得我們很久沒看到他們了吧?青年笑著拉過你的臂膀,充滿期待的神情在那雙紫色的眼瞳中帶著毫不避諱的請求,投射進你淡金色的眼眸。你有瞬間愣了下,而後你如同你們在公元九世紀時初識時那樣對他微笑,隱諱但不容反駁的拒絕了他。
青年一瞬間的失望,你很清楚的看在眼裡,你沒有遲疑的拍了拍比你高上幾公分的他的頭,「總有機會的」這麼說著,然後在看到青年明顯信任你的那番不知是扯謊還是安撫的話而露出安心的笑容時,你同樣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多了那麼些真心誠意存在。
在那瞬間你忽然有些難堪,稱不上挫敗。但你卻發覺比起建立在血緣關係上而成為你的弟妹,身為民族體現的他們,在你心中卻連與你沒有血緣關係,至多就是與你有長期相處的「國家」都比不上。
至少比起那幾聲「哥哥」,青年那雖然稚嫩卻深沉的嗓音喊出的「羅沙」更讓你安心。
「哥哥,」青年——你想你該叫他伊利亞——再度開口,他既沒有不悅亦沒有不耐煩,「你好歹改改這個壞習慣吧。」
伊利亞口中的壞習慣,你心知肚明是指什麼;雖然你很多壞習慣,但你明白他指的是你那過人且趨近瘋狂的「酒癮」。攝取伏特加中明顯過量的酒精,一直是俄羅斯民族的天性,你不免俗的也是那樣子。其實這情有可原,人人皆知你就是俄羅斯民族的體現,意味著俄羅斯人有的天性理當會在你身上毫不保留的表現出來。
一個民族多少會有點兩面性格,你也是這樣的,然而比起那兩個居住在不列顛群島上的雙胞胎(你一直覺得他們兩人活脫脫就是盎格魯薩克遜人的雙面性格的代表),你明顯比起他們嚴重的多。
你是俄羅斯民族的體現,你瞭解你的孩子們加諸在你身上的雙面性格帶來的困擾,比如說極端矛盾的性格特質讓你在世界上惡名昭彰;堅強與軟弱,粗暴與天真,冷漠與善良,自卑與自負。搖擺不定又忽冷忽熱的性格讓你在與其他民族相處時都得舉步維艱,然而你極少能成功。
西方人的思維太過直率,讓你不願接受;東方人的思維太過迂迴,讓你無法理解。對於西方而言,你是東方民族,可對於東方民族而言,你卻從裡到外都是西方人。如此截然不同的看待方式造就了你的特殊。
「要不然每次都得麻煩韃靼族,又要讓俄羅斯先生心煩。」對於你一慣的沉默,伊利亞並未感到被冷落,他知道你是在聽他說話的。
你想反駁卻沒有根據,心底深處暗自嘲笑自己是單純為了想醉而買醉。喝酒對你而言是種逃避現實的管道,讓酒精麻痺自己的知覺與感情,你便能無所顧忌的吐露出一切你藏在心底的那些難以啟齒卻又讓你悶得難受的心事。
對醉酒的愛好,你承認大多是為了填補心底的空虛與靈魂的枯竭。俄國人將伏特加視為生命之水,你同樣這麼想,然而你忘了早已失去養份的土壤即使再怎麼努力的灌溉,依舊長不出農作物,恰如嚴寒導致那些覆蓋在俄羅斯國土上的貧瘠土地。
你突然想起了你昨天在酒吧裡糗態百出,要不勃然大怒要不淚如雨下,活像個精神分裂者——或許你就是。你記得當時那名身為俄羅斯這個國家的體現的青年也在場,他沒有阻止你買醉,只是苦笑著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拍著你的背,你當時並沒有多想。然則你現在納悶,究竟是他早已習慣了你的惡習,還是他明白俄國人的天性對你而言是無法拋棄的包袱?而你又究竟為了什麼而氣憤抑或傷感?
是他人犯下的錯誤,是自己犯下的過錯,是自己無法挽回的事情?還是——你所作過一切傷害了弟妹與國家的謬誤?
越是去想,腦袋便越不受控制的往負面的方向思考。你忽然驚覺自己這幾乎無窮無盡的生命,太過黑暗無趣,並且一文不值。誠如你買醉,那被你們譽為生命之水的酒精飲品,如今看來不過是營造假象,假裝一切的傷感都是情有可原。
你等不到夢醒,發現那些虛假的滿足全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