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來去無影,但它在你身上留下的後遺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尚未找它談判,它就這麼離這世界遠去。而你身上留下的傷找誰醫治呢,我沒有頭緒。但是,與其說沒有頭緒,倒不如說我完全不能思考。
這世界飽受戰火摧殘,無論歐洲還是亞洲,無論中立還是參戰國。它是個不講理的地頭蛇,所經之處必然留下傷痕,我原本不想讓你受苦,所以我寧願去侵略其他國家,將他們納為蘇聯的邦國,當作保護你的鐵幕。包括烏克蘭與白俄羅斯。沒有什麼比你還要更重要了,噢,還有你最愛的向日葵。
然而西方的那隻黑色與紅色相間的雄鷹也同戰爭一樣無情無義,他在你深愛的這塊土地上點燃烽火。我無法熄滅,也不想熄滅。我被氣憤沖昏了頭,我巴不得將他們殺了生吞活剝,所以我情願跟他們開戰。
親愛的國家,我不是你,你總是將情緒隱藏的極好。就連在我宣布開戰之時你也在笑,笑的是那樣的溫和平靜,彷彿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該被原諒。但是你知道麼?看到你的笑臉時我卻只想哭。那種情緒十分詭譎,我總感覺心裡有一部份傷悲的無法自己。它在嘲笑我的無能、愚蠢、無知與脆弱,我感覺的到,即便它仍在哭泣。當天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在失眠之際時我懂了,它在笑我當時輕易的相信德國。
我真該在你面前坦承一切,至少那樣子我能夠得知你當下的感受,但當我事後再去問你,你卻再也不提及。我知道的,你其實會向我坦承所有感受,開心抑或傷悲,擔憂抑或憤怒,從不保留什麼。我相信這是你信任我的表現,我相信你只是不想再讓彼此回想起戰爭無情。
然而我卻刻意的保留了些什麼,那些被我藏在心底的,至今我仍無法說出那是些什麼,但是淺意識卻不准許我坦白那些,好像我說出那些就會遭天打雷劈似的。那很不公平,是吧,但我沒有勇氣嘗試將那些事情說出口。
在羅薩爾自殺當天,你問我開不開心,我笑著回你當然開心。但是你知道麼?我並不開心,但我不敢回不開心。我是很難過的,甚至趨近崩潰,如果你知道了鐵定納悶。我很矛盾,對於德國的戰敗我是開心的,但對於羅薩爾的死亡,我卻十分傷心。甚至跟伊里奇老師過世時一樣令我傷悲。我不明白亦無法明白,但我知道我一旦坦承了我的真實感受,我的精神狀態甚至所有一切便會潰散。所以我不得不向你撒謊,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原諒上帝也原諒我。
那是冷戰剛開始後不久的事情。我以為世界局勢會如我想像中的那樣,中國那邊傳來的消息卻先狠狠的搧了我一巴掌。這下打的可痛著,我徹底的醒了。我發覺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世界,是我想像中的世界,是個比生命更加脆弱而不堪一擊的夢境。所以我害怕,害怕是否有一天連你們也會離我而去。
而我的自私與矛盾讓我將你關在由我打造出的鐵幕之中,即便你活的無憂無慮也順從著我。某天你獨自抱著向日葵,捻著那些金黃色的花瓣欲與我分享喜悅,然而遭到連番政事與病痛打擊的我的表情卻恍若墜入冰窖之中那般令人心生畏懼,於是你的腳步只到了門口便停下了。
偶爾想起我們之間逐漸伸展開的鴻溝,我不確定究竟是我離你遠去或是你仍站在原地。當你伸手撫過牆上掛著的陳舊畫像,彷彿它們為你勾起了過往的回憶,能夠帶你暫時逃離出因為你而引起的紛亂政爭,逃避冷戰造就的渾沌,然而終究只是暫時。
情感同理性齊從心靈的深處散佚出去,於是日復一日,我彷彿成了一台機器。無喜亦無悲的進食、呼吸與睡眠。世界遺棄溫暖猶如我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感知,於是我驚覺自己是個失去語言的人。
然後是一整年最為寒冷的季節到來,我讓霜雪填滿我的心底,一瓶伏特加開了瓶卻又蓋上瓶蓋,那便讓我躲了有一個冬季那麼長的時間,酒精麻痺了我的知覺讓我誤以為自己又重拾了感知。那些溫存與霜雪都退去之後心底又萌生出太多傷疤,忽然發覺自己早已不是個完整的人。
我曾看見你衰亡,也看著你強盛,一切的變化都太過靜寂,令世界難以察覺。
若帶著你強盛是我生在這世代應盡的義務,我則毫無怨言;但我卻未必是你心中的重要存在,這是我們同樣知情卻都不願面對的殘酷,究竟什麼令一切難堪了而我們依舊笑著面對彼此。我曾試圖逼迫自己釋懷,但你總在寂靜之中笑著,拈來一把破碎的笑語要求我聆聽,假裝一切都與我們無關。
人是互相的,我將你囚禁在鐵幕中,你則將我反鎖在你心底剎那即逝的溫暖中,於是我們都再也不願醒來。即便這是個終有盡頭的夢魘。
我不知道蘇聯或是我在你心中是個怎樣的存在,但我曾經希望蘇聯對你而言是光榮的,即便它孤獨並落寞。所以我用盡一生,奉獻了我所能的一切,為的只求這個國家能夠在大風大浪之下存活。然而我忘了,和平的時代也可能化為殺人利器。
和平的時代會蒙蔽人們的雙目,讓他們茫然而不知所措。多少個世代在和平也紛亂的時代輪轉,然而我卻只活在那紛亂的時代,無從改變的命運與眼界讓我低估了和平的威脅。
冬季的十二月,你拉開窗前的簾幕,只看見你的笑容彷彿與難得一見的金黃色晨曦相互照應著,什麼冰冷都不剩了,偶然的溫暖這次直射進我的胸中。
口語喃喃,我並不清楚你究竟有沒有聽清楚我說了什麼。而你說,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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