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永恆之濱,黃金鄉。]
在摩洛哥與阿爾及爾(Algiers)的沙漠交界裡,有個名為布爾發(Bou Arfa)的地方。這裡四季吹著黃沙,放眼望去大地沒有半點翠綠,只有長滿銳刺的小草。偶有駝鈴在風裡搖曳,遠道而來的商人常為了某樣的東西拜訪此地。這天一支旅隊風塵僕僕的到來,他們穿著樸素藍袍戴上長及腰間的面紗。遠處使者先來到村落與長者見面,貝爾貝的老人端出羊奶給使者問道。
「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使者謙虛的回答「阿拉至大,我只是個信奉使命的凡人。」
老人微笑著點頭,迎接整支隊伍進入部落。
來自阿爾及爾的商隊帶著大海對岸的交易品,他們有五十隻駱駝人數眾多。而這處聚落則正好相反,他們一貧如洗居住在水草豐沛的南方坡地上,人數很少卻眷養大量駱駝,時常沿著阿拉斯特山脈遷息。
旅人首領來到帳篷見到了部落長老,高興的上前擁抱。
「色蘭!哈桑爺爺。」
「色蘭!查奧奇,好久不見。」老爺爺也拍拍首領的背。
「阿爾及爾那還好吧,還平安嗎?來得路上有遇到什麼麻煩嗎?」
首領苦笑回答「現在那裏不太平靜,我們進去再說吧。」
一番寒暄後,坐下來首領立刻嘆了長氣說。
「馬拉加(Malaga)被基督徒攻陷了,格拉那達快要守不住了,蘇丹已經放棄支援我們。打仗需要黃金,今年可以請你們提早動身嗎?」首領懇求著,平淡的語氣下蓋不住激動的情緒。
老人問「那交易品?」
旅隊首領請帳棚外的手下拿進一捲布匹,布匹顏色黯淡沒有光澤,老人摸了摸後說。
「不是威尼斯絲綢嗎?」
首領遺憾的說「這是阿姆斯特丹的彩緞,比義大利絨便宜,品質也不錯。我們現在只能弄到這個。」
老人想了會後收下布匹說「我盡力試看看。」接著他再為首領添一碗酸奶。
大人們進了帳棚後,部落孩童好奇的靠近那些城市駱駝,從阿爾及爾來的駱駝身上剪滿美麗的花紋,長短不一的駝毛編織成波斯地毯般的繡花。有位孩子撫摸駱駝的絨毛為此深深著迷,男孩僅九歲,有著褐黃色的臉龐與一頭扎人的硬髮。突然他的同伴從背後推了他一把說。
「阿里罕默德!你知道嗎?你要結婚了耶。」一位少年興奮的說。
同伴們繞著男孩嘻笑的喊著「阿里罕默德要結婚了,要偷偷做牛的那件事了。」
男孩疑惑的回頭問「咦?你們聽誰說的?」
少年回答「我爸爸講的啊,他說他們幫你找了個新娘,」
「努爾曼叔叔?」
另一位男孩指著對面說「那個女孩子這次有來喔,我們都看到了。」
「絕對不騙你!我帶你去看她。」少年拉著男孩。
大家來帳棚後頭躲在水棚下偷看,有位女孩正在餵駱駝喝水。她穿得一身黑短袍皮膚黝黑,一雙眼睛澈亮有神,看起來比男孩大一些。男孩年稚不懂得心動,但少年拍著他問。
「他們不會沒事帶女生來村裡。如何,沒騙你吧!」
男孩似懂非懂的點頭,卻回頭反問。
「拉米拉你呢?努爾曼叔叔沒有替你找新娘嗎?」
少年驕傲的回答「我有喜歡的人了,今年去永恆之濱(Oualata)回來我要賺到三隻駱駝娶她。」
「唉呦~~~~~~~~~~拉米拉羞羞臉。」其他孩子們起鬨著鬧,少年各往他們頭上打了一巴掌。
但看男孩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興奮,少年推著他說。
「幹嘛啦~~你不喜歡她喔?」
「啊!沒…沒有啊…我…」男孩支支吾吾的。
「那去自我介紹啊!還愣著做什麼?」少年推著他。
「可是我們還沒有要結婚…」
「沒有關係啦,快去!」
小男孩被一群人拱著去跟小女孩搭話,大家哄哄亂亂的跑來把女孩嚇一跳。大家把男孩給推出來,只見他羞怯的小眼睛不斷亂飄,手抓著後腦勺尷尬的問。
「我…我叫阿里罕默德,妳叫什麼名字?」
比起男孩,女孩沒有太多羞怯,也不覺得害怕的回答「艾斯瑪…我叫做艾斯瑪…」
多年後的布爾發,當年的男孩已經成了少年,牽著駱駝走在望無邊際的荒漠裡,四周岩山如大峽谷般赤裸高聳。這時一支隊伍從後方趕來,有位男子飛奔跳過約本的駱駝再從他頭上跨過,後頭的孩子都像他一樣接二連三從約本身上翻過去。
約本趕緊按住受驚嚇的駱駝說「嗚啊!拉米拉你們小心點,這上面可是麵粉啊。」
「哼,你可好的啊?只要去上學就不用挑水。」拉米拉搭著約本脖子,他正帶著男孩們去找水剛好回來。
「念這麼多書,將來要當麥曾還是喀孜。」(Muezzi喚禮員、Qadl官員。)
約本委屈的說「你以為我想上學啊,我巴不得留在山裡放羊。」
一個月裡總有幾天,約本會到布爾發的綠洲上學,那是將近四十公里的漫長求學路,在布爾發的黃土清真寺,用樹枝搭起帳篷,坐在地上時腳丫子不忘躲著太陽,從摩洛哥來的毛拉(老師)在木板上教大家寫字,說起話來帶點地中海口音。除了學校,城市裡有還許多機會可以學習,柏柏爾人常帶著駱駝來這裡的駝市,豪薩人在街上兜售手工藝品;外地商人四處收購毛料,猶太人把小麥運到沙漠,當然不忘跟你討價還價。
「阿里罕默德,你有帶什麼回來嗎?」孩子們開始翻弄駱駝找食物。
「沒有!沒有東西了!就只有麵粉跟鹽。」
沒想到孩子們捏了鹽塊偷舔起來,那是給家畜舔的粗鹽,混上沙子髒得很。
「髒死了你們!那駱駝舔過你們還舔,不嫌臭嗎?」孩子們迅速的跑開,他氣到無力。
這時拉米拉搭著他說「說到鹽!你知道嗎?今天山裡來了客人耶,帶了好多白鹽。」
在阿拉斯特山下一群旅人來到聚落,與往年不同這些人騎著馬來到,腰間掛著彎刀與槍。隊伍裡有許多駱駝,還有柏柏爾嚮導帶路。他們派遣了翻譯與使者,哈桑爺爺端出羊奶給兩人解渴,然後問了相同的問題。
「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使者謙虛有禮的回答「我們是阿爾及爾蘇丹的使者,聽說你們可以帶我們找到黃金。」
哈桑老先生點點頭「我們每年會到突尼斯的寢城(Zaouila),那裏的確可以找到黃金。」
使者聽了臉色有些變化,他糾正著說。
「我指的不是突尼斯黃金,而是馬利(Mali),聽說你們可以帶我們找到永恆之濱吧?」
哈桑老先生愣神許久,他想想後還是張開雙手歡迎。
「當然可以!進來坐坐吧。」
傍晚僕人看顧著貨物跟駱駝,因為來的客人為數眾多所以他們建起自己的帳篷,帳篷之多在部落外又圍上一圈。這天夜晚眾人暢談勝歡,喝得酒酣耳熱,連最卑微的家僕都能被分上一碗奶酒。但沒過多久營地裡就掀起騷動,士兵將酒囊割破,湯鼎翻倒。他們拔劍大吼。
「酒裡面有毒!不要喝。」
士兵隊長拿刀抵著哈桑老先生說「你這老頭…居然在食物裡下毒。」
但已經為時已晚,有大半士兵跟阿爾及爾的使者都被毒死,連同他們帶來的嚮導與僕人。村里的人滴酒未沾與剩餘的士兵展開戰鬥,雖然士兵少了一半,但部落的人還是太少,經過一個晚上的搏鬥最後全部被對方給逮住。
在小孩子跟女人的帳篷裡,約本與拉米拉綁在一起。拉米拉因為抵抗而受傷,他一隻手淌血無力高舉。約本用背頂著他問。
「拉米拉你沒事吧?」
拉米拉沒有回答,不知是因為入夜低溫還是失血過多,拉米拉的身體感覺好冰冷,一點溫度也沒有。這時約本感覺手上摸到一串銳利的金屬,在他背後的阿依莎伯母偷偷遞了一把羊毛刀給他…
幾分鐘後看守俘虜的士兵飛奔前來帳棚,向眾人大喊。
「阿里伊隊長,不好了!村裡的男人都逃了,他們把駱駝騎走了。」
衝出帳篷一看,繫在木樁上的繩索被砍斷。大部分的駱駝跟馬四散在荒野,村民騎走最好的馬,並帶走強壯的駱駝。但阿里伊回頭看水棚,逃走的人來不及帶水,也沒有帶走任何食物,他立刻對底下的人說。
「出去找!他們會再折回來,沒有食物跟水他們不可能橫越沙漠。」
這時天快亮了,士兵隊長將哈桑老人拉到身邊說。
「他們會去哪?帶我過去,否則我宰了你再把這裡的人全殺了。」哈桑點點頭,他朝東邊指了一個方向。
拂曉,阿里伊隊長騎著剩下的馬,帶上三十多名士兵前去追村裡的男人,如果約本等人沒有離開布爾發的話,那現在應該還在附近徘徊。帶上哈桑老人,阿里伊胸有成竹能抓到他們。
天亮後約本一行人逃進入阿爾及爾邊境,約本將拉米拉放在駝背上,自己則牽著駱駝奔跑。此時的拉米拉血已經不再流了,看著四周逃出來的族人,他找不到拉米拉的父親,努爾曼叔叔。這時以前玩在一起的小男孩納丘過來關心他們。
「拉米拉是不是死了…」納丘摸著拉米拉的手,口無遮攔的問。
約本很低落,他心裡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納丘接著問「阿里罕默德…我們現在要去哪?沒有水,也沒有食物。」
「為什麼要把水留給他們啊?」
約本回答「如果不把水留下來的話,他們會殺死阿依莎伯母,沒有駱駝跟水那些人走不出沙漠。」
「那我們回去救她們啊?為什麼要逃走?」納丘著急的都快哭了。
約本搖頭,如果打得贏士兵,他們就不會逃走了。那些人為了黃金而來,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為了黃金而來。
突然前方的長輩大喊「納丘!阿里罕默德!不要慢下腳步。」兩人立刻快步跟上隊伍。
這時看著天空,約本感覺得沙漠的風起了變化,那氣味他說不上來,只知道他從沒聞過這樣的味道。
在距離眾人非常遙遠的地方,正午前的高溫異常兇暴。天空上明明有雲,但從地上蒸散的熱氣卻相當驚人,一隻瘦弱的駱駝耐不住高溫而倒下,背上水袋滾落沙丘。持續追趕超過六個鐘頭,現在應該已經進入阿爾及爾邊境,如果約本一行人真的走進這裡,那應該過不久就會回頭。
阿里伊隊長將刀抵在哈桑老人的脖子上問「你確定他們走進這裡吧?」
「我只知道這裡有綠洲。這麼擔心的話,不如問問你底下的人。」
阿里伊轉身大吼「沙罕!我們現在到底在哪?」
士兵弄著羅盤與地圖,不太確定的回答「我…我們應該已經進入了阿爾及爾…大概…」
這時隊伍出現騷亂,人們開始回頭往來的方向逃散,有些人則指著天空大呼小叫著。
阿里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勒馬大喊。
「亂什麼!後面發生什麼事,把逃走的給我攔下來,不准把水帶走!」
但士兵不予理會接二連三的逃跑,阿里伊隊長氣得轉頭追趕。突然有人拉住他的鞍指著天空說。
「阿里伊……你看天空啊…」
眼前的景象讓人錯愕了。阿里伊的刀鬆落在黃沙上,他全身癱軟看著天空,撒哈拉上空出現了兩顆太陽,究竟什麼時候被帶離了人世他絲毫沒有感覺。不僅如此,這時怪異的冷鋒開始吹撫,不知哪裡出現的烏雲遮蔽了天空,突然間沙漠下雪了…
感受著凜冽的冷風,阿里伊不能相信自己的五官,大雪不斷吹著。士兵們扯下駱駝背上的馬巾裹著,帽子與鬍子上全沾滿了雪花。雪越下越大彷彿剛才的熱死駱駝高溫只是幻覺,但在這場風雪裡阿里伊看到一個人笑了,那就是哈桑老人。
阿里伊跳下馬走向哈桑說「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黃金我不要了…村民我保證他們會平安無事…」
但哈桑仰天大笑,對著天空唸了這段話。
我求真主引我族人,就像您引領前人一樣。
在天空點亮星光,使他們不致迷失方向。
我求真主憐我族人,就像您憐憫前人一樣。
自沙中湧出甘泉,使他們得以繼續前進。
我求真主賦我族人使命,就像您賦予前人一樣。
領信者越過沙漠,前往聖地作功。
我求真主為我族人賜福,就像您賜與前人一樣。
許他們土地,不再流離失所。
他接著轉身面向阿里伊,高舉雙手大喊。
阿拉至大!我贊真主超絕萬物!
Allahu akbar. subhana rabbiyal ‘azim
此話一斷,哈桑的頭顱便落入雪中,身體像棵枯乾的老樹倒在沙丘上,用鮮血染紅冰霜。
數百多公里外,布爾發的族人頂著相同的風雪前進,霜雪落在帽巾上融化成水,滴入他們口中。約本騎在駱駝上回望,他看到家鄉的方向飄著相樣的大雪,他緊握胸口的那只象牙護身符,此時上頭寫著「願,阿里漢默德永遠平安。」
一行人逃走的第六天,在布爾發的阿爾及爾士兵已經等到不耐煩,此時有人跑進來通報說。
「副官…我們在附近抓到兩個女孩子…」
一位男子慵懶的從地毯上爬起,打了個哈欠回答「殺掉殺掉…全部殺掉,我們要走了。」
「咦?俘虜也是嗎?」士兵訝異的問。
「阿里伊大概回不來了,把女人跟老人都殺了,留男的就好。」
副官指著天花板補充「帳篷皮拆掉,記得帶走!」
在沙漠裡水比黃金珍貴,人命不如駱駝;男人只值一匹赤布,女人比不上十張母牛皮。每當戰爭時總會有大批人淪為奴隸,人們挑選強壯的,將老的跟殘的殺掉。承平時期,偶爾會有強盜會突襲遊牧民族的部落,他們目標也瞄準強壯的成年男子,或是四肢健全的男童。伊斯蘭教創教後主張真主面前人人平等,釋奴被視為一項善行,皈依伊斯蘭教的奴隸地位也略有改善。但在人性面前,奴隸從來沒有消失過,因為他們來自戰爭。
你們在戰場上遇到不信道者的時候,應當斬殺他們。
既然戰勝他們,就應當俘虜他們;
以後或釋放他們,或允許他們贖身,直到戰爭放下他的重擔。
古蘭經 第47章 穆罕默德-173
[番外;永恆之濱,黃金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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