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唯一沒有被經濟大蕭條影響的國家,大概也就只剩下蘇聯了吧。
但是,蘇聯並未被法西斯所占領,或許該說,他們早就已經走向相似於法西斯的路途。
蘇聯——這個國家位於十幾年前還被稱為俄羅斯帝國的俄羅斯,是世界上第一個出現的共產主義極權國家。
雖然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國,卻因為其政治體系的關係而在國際上被受孤立。
基於政治理念不同的緣故,很多國家原本不打算與其接觸,也可以說,希望蘇聯永遠不要注意到他們。
不過很顯然的,美國並沒有逃過一劫就是了——關於這一點,阿爾弗雷德與盧森斐這對相性極好的國家與上司的搭檔,絕對可以打包票保證。
『天啊,盧森斐你真的答應了………?』
阿爾弗雷德手上拿著一份備份的文件,不可置信的說道,盧森斐向他投以一個帶有歉意的苦笑,拿起放在桌上的裝著咖啡的杯子啜飲了一口,才說:
『嗯,跟其他的國會議員討論了一下,雖然知道阿爾你一定會不開心,但這是權宜之計。』
阿爾弗雷德抿抿嘴,沒有多說什麼,他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自然知道盧森斐這麼做一定有原因。
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蘇聯早以在換了一個領導人後,因為新的政策推行,躋身成為世界上的第二工業大國——不過在成為那之前,可是付出了不少代價。
就算不清楚彼此的底細究竟是如何,但雙方都可以確定,絕對有可以互相對峙的實力,或許連讓美國與其一起玉石俱焚的能力都有。
這也就是為何盧森斐會答應蘇聯的緣故——因為不想引起鬥爭與糾紛,就必須硬著頭皮答應美國與蘇聯建交。
阿爾弗雷德很清楚,他知道盧森斐是個聰明的領導人,但在力量的壓迫之下,似乎也就只能乖乖屈服。
『阿爾,抱歉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在這種緊要關頭與蘇聯起衝突。』
盧森斐臉上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阿爾弗雷德從未見過的凝重神情,盧森斐將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交握著卻無可遏止的顫抖。
或許是因位領導人與國家的化身之間的心靈有某些方面是相連的,就算盧森斐沒有明說,但阿爾弗雷德仍然能感受到對方內心之中的不安與害怕,和對他的滿滿歉意。
不想要與一個正在茁壯且如此龐大的國家起衝突,就連盧森斐本人也自覺若是現今與蘇聯結下心結的話,以後可能連美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雖然這種作為在外人眼裡看來很懦弱,但為了國家的未來著想,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他仍舊是選擇與阿爾弗雷德的意願背道而馳,答應美蘇建交這回事。
『盧森斐這麼做一定有理由的,不用感到那麼抱歉啦,而且我大概也能瞭解了,如果現在不答應蘇聯的話,以後等到他們壯大了後跟美國對峙,會是很麻煩的。』
阿爾弗雷德伸手,輕拍盧森斐的頭,盧森斐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才說:
『啊、對了,阿爾,明天要去俄羅斯喔。』
『去俄羅斯?!』
阿爾弗雷德神情僵硬,四是想拒絕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盧森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嗯,去跟蘇聯的總書記會面吧?他們的動作也很快,我一個禮拜前才將文件送回去,沒想到隔幾天蘇聯就發文件回來了。』
盧森斐一面說著,一面在在桌子上翻找著什麼,而後又拉開抽屜,最後在一座文件堆之中拿出一份向是書信的東西遞給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接下那份文件,上面工整的寫著俄文,而底下則是由國會議員翻譯過的備份文件。
「關於美蘇建交這件事,請美國總統撥空前往我國一趟,藉此加深對彼此的認識。」
這是阿爾弗雷德看完後所歸類出的重點,幸好是盧森斐一邊笑著一邊拍著他的背說「Calm down、calm down」,他差點沒在自家上司面前把備份文件撕了。
就算盧森斐再怎麼以「畢竟都算是答應建交了」這個為由而客觀的向他解釋,但他仍然覺得——蘇聯絕對不安好心!
『如果阿爾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
大概是知曉了阿爾弗雷德並不喜歡俄羅斯,盧森斐也不想要求阿爾弗雷德一定得與他一同前往,畢竟強迫他人作出他人所不願意的事情,只會招致反效果。
不過阿爾弗雷德反倒是搖了搖頭,說:
『不,我還是跟著去好了。』
『是嗎?那還真是謝謝阿爾了。』
畢竟阿爾弗雷德仍然不放心,究竟蘇聯叫盧森斐過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蘇聯的種種行徑著實讓他不安,但比起那些,他現在需要注意的大概還是盧森斐本人的安全,因為在現下這種情況,他不能也不願失去這位上司。
不管如何,還是一起去吧——順便看看,究竟那位新任的總書記有多大的能耐,可以讓原本一個落後的農業國家躋身成為第二大工業國。
他如此想著,一邊在心中默默的決定。
※
莫斯科的寒冷一向聞名國際,而阿爾弗雷德今天也總算見識到了俄羅斯口中的「冬將軍」的威力。
雖然就月分來說,西伯利亞高壓冷氣團的功效目前只在「初期」,但這明顯比美國的氣溫還要低上十幾度的天氣是真得讓阿爾弗雷德受不了。
『嘶——好冷啊!盧森斐你都不冷嗎?』
『西裝很厚,而且我裡面有多穿幾件,說冷也還好。』
盧森斐指了指自己,阿爾弗雷德開始懊惱自己為何低估俄羅斯的氣溫,搓了搓手掌心,希望能藉此讓自己感到溫暖。
『不過,蘇聯的總書記刻意直接安排直升機來接客,還真是別有用心哪………。』
盧森斐喃喃說著,一邊望向距離直升機停放處不遠的白色建築物。
那也就是他所唯一知道,俄羅斯的著名勝地,克里姆林宮。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那是蘇聯總書記的辦公場所——那麼應該就是這裡沒錯吧,盧森斐這麼想著,朝建築物邁開步伐,向其走去。
阿爾弗雷德跟著盧森斐的腳步,進入了克里姆林宮,盧森斐一邊走著,最後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會議廳的地方,走了進去。
跟著走進去的阿爾弗雷德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俄羅斯(現在該稱蘇聯了吧?)的化身,叫作伊凡‧布拉金斯基的高大斯拉夫男人。
相較於他的不友善,對方反倒是笑笑的朝他揮手,示意他也過來坐下。
他走到盧森斐旁邊,攙扶對方坐下,自己則是站在旁邊。
『我是……美國總統,弗蘭克林‧德拉諾‧盧森斐。』
『蘇聯總書記,約瑟夫‧維塞里奧諾維奇‧費德羅夫,請多指教。』
雙方的領導人簡短的自我介紹完了之後,並沒有做任何多餘的開場白,反倒是非常直接的切入了正題。
幸好他們有帶口譯人員過來,在交談的過程中,盧森斐的表情沒有變化,而蘇聯的總書記的表情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維持著那抹對他而言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緊盯著蘇聯總書記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瞳就跟他在十幾年前的蘇俄革命時看到的一模一樣,仍是那雙透徹漂亮的金黃色眼睛,只是他覺得,那雙眼睛裡似乎越來越感受不到身為人理當應有的情感與溫度。
他盯著那對金黃色眼眸半晌,接著才稍微彎下身體,在盧森斐耳邊小聲說著:
『欸、盧森斐,我可以先出去嗎?』
『嗯?怎麼了嗎?身體不舒服?』
盧森斐擔心的問著,手掌也撫上阿爾弗雷德的額頭,表情更是出現了難得的驚慌,雖然知道在外人——尤其是蘇聯面前,這種失誤是不被容許的,但是盧森斐深知一旦阿爾弗雷德身體若是哪方面出現了不適的話,就代表著國家境內發生了重大的危機。
盧森斐身為總統、身為阿爾弗雷德的現任上司,他自認他必須隨時注意阿爾弗雷德的身體狀況,也就是隨時注意國家哪裡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這是身為領導人的自覺,雖然常常被國會議員打趣地笑著說很像為人父母,但他卻沒有特別在意——或許該說,他覺得國家的化身就跟人民一樣,需要領導人的關照才得以平安成長。
『不是、不是啦,盧森斐你冷靜一點,我沒有哪裡不舒服。』
阿爾弗雷德忍不住失笑,拍了拍盧森斐的頭,他不免覺得盧森斐太過緊張,但也許是對方上任期間正值經濟大蕭條最嚴重的一年,讓對方養成了如此容易操心自己的個性吧,而且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時也都太過危險才會如此。
他微微彎下身,嘴覆在盧森斐的耳邊,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到:
『一直待在蘇聯的旁邊覺得壓力很大,還有我對俄羅斯的上司的眼睛……有點害怕。』
別人常說,眼睛是靈魂之窗,就算隱瞞的再好,內心的情緒仍然會忠實的反應在眼瞳上。
盧森斐稍微轉過頭,直勾勾的望進坐在他對面的蘇聯總書記的眼眸中,他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睛真的就如阿爾弗雷德先前對他所說過的——是種非常透徹、不含雜質的金黃色眼瞳,但卻顯得異常冷酷,從中感受不到同樣生而為人的溫度。
對方查覺到盧森斐正望著他,微微歪過頭,朝盧森斐笑了笑,金黃色的瞳眸一反方才的冷酷尖銳,變的像是冬陽那般溫暖人心,但是盧森斐確實是看到了那隱藏在對方眼眸中的情緒。
雖然很難解釋,但是多少能解讀出來——令他感到寒冷的眼神其中所隱含的情感,像是他誤入了獵人精心佈下的陷阱那樣,會有的從容、冷靜,與歡愉。
盧森斐向阿爾弗雷德點頭,得到許可的阿爾弗雷德拍了下盧森斐的肩膀,便向門外走去。
倒是蘇聯總書記與俄羅斯看到阿爾弗雷德出去,並沒有特別過問,只是俄羅斯的臉上浮現了有點複雜的神情罷了。
『………………。』
那對金黃色的眼眸跟隨著阿爾弗雷德的背影而轉動,原先上揚的嘴角也漸漸的往下,嘴唇抿成直線。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盧森斐總覺得對方的表情不大對勁,他清了清嗓子,盡力保持冷靜的樣子,出聲叫喚對方:
『那個,費德羅夫先生?』
對方很顯然的是有聽到他的聲音,只見對方將頭轉向他這邊,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安心的弧度,微微向他點了點頭。
對方扶正頭上戴著的軍帽,右手將圍巾稍微往旁拉開,可能是因為覺得悶熱吧?盧森斐沒有多加過問,他想對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好深入追究。
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以相對的態度來對待對方,畢竟這位總書記看到他時並沒有問他為何拄著拐杖,那麼對方在這種時候還堅持圍著圍巾一定也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並不想把氣氛弄僵,也不想破壞和平的關係,所以不打算過問。
『抱歉,剛剛稍微恍神了下,打擾到會議進行了。』
『唔,嗯………不,請別道歉。』
其實真正打擾到會議進行的是阿爾吧?盧森斐這麼想著,但是想歸想,他倒也沒說出口。
盧森斐稍微挪動了位置,也調整了下坐姿,說:
『呃、那麼………關於美國願意與蘇聯建交這方面,您有什麼看法嗎?』
『我的看法嗎………嗯、謝謝你們願意接受我所開出的條件。
其實,能夠這麼快就收到回應,而且還是正面的回應,真的讓我覺得很開心呢。
身為一直在國際上被孤立的蘇聯的總書記,對於美國的救助,十分的………感激。』
蘇聯的總書記——約瑟夫,露出了與那含蓄的語氣相差甚遠的燦爛笑容,然而那抹笑容卻是有些僵硬,或者該說是虛偽。
並不是發自內心的笑,盧森斐能夠觀察出來,但他也不想多加反駁。
至於原因,是因為他早已從那雙眼眸中看出一些端倪了——那雙眼睛裡並沒有感情存在,有的只有毫無上限的膨脹的、壓抑情感如同春芽萌發出來的理性。
明明是有著宛如冬陽般溫暖的色彩的瞳眸,但在那之下卻隱藏著足以凍結這世界上的一切的寒冷。
也許他的判斷有出錯也說不定,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要去了解。
他知道,有些人的過去,外人最好一輩子都別去了解會比較好。
這是為了他自己好,也是為了對方好。
『不會,話說回來,我也要感謝蘇聯開出的條件,相信以後的美國人民對於蘇聯一定會徹底改觀的。』
盧森斐將眼睛與嘴唇都彎成新月型,朝約瑟夫展露笑顏。
對方先是愣了下,隨後也向他笑了笑,然而就在約瑟夫欲張口說話時,站在他身旁的白髮紅眼青年就先彎下身子,在約瑟夫的耳邊悄聲的說了些話。
他聽不到,但是他看到約瑟夫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無奈與驚訝,然後用混著濃厚喬治亞口音的俄文煩悶的說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話,雖然他聽不懂,不過從站在約瑟夫旁邊的俄羅斯臉上的苦笑來看,大概又是出現了預料以外的行程吧。
就某方面來看,獨裁者的工作確實是比民主國家的總統來的繁忙,畢竟獨裁者很多事情得一手包辦,但是民主國家的領導者有幹員幫忙分擔,免去不少麻煩。
『Ягода、Ежов………Два ублюдка……。(雅戈達、葉若夫………這兩個混蛋……。)』
如果不是盧森斐的錯覺的話,他確實是覺得約瑟夫此時此刻就像是隻飢餓過頭的大型貓科動物,只要稍微踏進他的視線可及範圍,就會被撕扯成肉塊。
或許這比喻不是那麼的能讓人理解,說的簡單一點好了,此時的約瑟夫在他眼裡就像是隻惡犬,擺明著「生人勿近」。
雖然約瑟夫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但那上面卻蒙上了一層黑影,就如同暴風雨前來之夕會有的籠罩藍天的烏雲。
『呃、嗯………請問……?』
盧森斐戰戰兢兢的開口,察覺到盧森斐此刻的驚惶與手足無措,白髮紅眼的青年瞥了他一眼,代替正在氣頭上的約瑟夫回答了他的問題。
『抱歉,剛剛有其他黨員說,我們黨內的兩位重要幹部因為擅離職守,所以今天原本預定好的紅場演說行程,全數被安排到了總書記身上,所以會議可能要提早結束。』
『是、是這樣啊。』
盧森斐點點頭,約瑟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抹了把臉,用著帶有歉意的聲調向盧森斐說:
『抱歉,黨員的怠忽職守造成您的不便了。』
『啊、不會的,呃……雖然這樣很唐突,但是……。』
『嗯?』
約瑟夫歪頭,發出了代表疑問的單音節,盧森斐吞了口混雜著不安的唾沫,才開口:
『是否可以,讓我去看紅場的演講呢?』
聞言,約瑟夫的臉上確實是出現了吃驚、不解與訝異,不過才持續了一下子,便又恢復為笑容。
倒是盧森斐本身有點緊張,見到約瑟夫沒有回應,他急忙的搖了搖手。
『如、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的。』
『不會喔,要來的話我很歡迎,不過我的口才並不好,加上這次事出突然,可能會讓您見笑,就算如此還是要來嗎?』
盧森斐堅決的點頭,約瑟夫笑著說了聲「好吧」,便轉過頭向那位白髮紅眼的青年說了幾句俄語,那位青年點了點頭,走出門外。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原本站在約瑟夫旁邊的俄羅斯已經走到他的旁邊,攙扶著他站起來,他楞了下,才向對方露出了含有歉意的笑容。
俄羅斯也回以他一個笑容,用著意外流利的英文對他說:
『您先跟著約瑟夫出去,我去幫忙把美國找回來吧?』
『好的,謝謝你。』
他小心翼翼的將拐杖拄著地面,俄羅斯抽離攙扶住他的手,確認他可以走動後,對方才朝反方向跑去,轉眼間那個圍著米白色圍巾的高大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他一邊暗暗祈禱阿爾弗雷德別跟對方起衝突,一邊以緩慢的步伐走向長廊的前門口。
※
可能是因為到紅場有點距離,約瑟夫特地幫阿爾弗雷德與盧森斐準備了一台車子,載送他們至紅場。
在坐車的期間,阿爾弗雷德不停的向盧森斐抱怨,甚至裡頭混雜了點難聽的字眼,但盧森斐也都只是笑笑的朝他說「Alfred,calm down、calm down。」
他真該慶幸司機是俄羅斯人,而且聽不懂英文,不然以俄羅斯人那超群的格鬥技巧,他只怕阿爾弗雷德會被打得要死不活吧。
明明俄羅斯沒有做什麼壞事,但是阿爾弗雷德就是不喜歡對方、也不喜歡那位蘇聯總書記,源頭可能是來自於在蘇俄革命時,他所看到的那位踩著人的內臟與斷肢殘體竟然還可以露出笑容的總書記。
雖然知道並不是每個俄國人都是如此的心理病態,但他深信,領導人的作為會嚴重影響身為國家的化身的他們,因此在不自覺之中刻意疏遠俄羅斯。
不過,就算再怎麼想疏遠,只要領導人之間有交集,國家的化身之間就必定會有所接觸。
或許,想要疏遠俄羅斯,對阿爾弗雷德來說,還是項難題。
『哇、這裡還真多人啊………。』
阿爾弗雷德攙扶著盧森斐下車,盧森斐的眼神直勾勾的望著前方站滿蘇軍士兵的紅場,不由得發出從心底感到的讚嘆。
『是啊,就像秋天出來覓食的螞蟻一樣多。』
阿爾弗雷德不置可否的說著,聲調中滿滿的不屑與嘲諷,雖然很不給蘇聯面子,但盧森斐仍然笑了出來,盧森斐騰出一隻手,拍了拍阿爾弗雷德的肩膀,笑著向他說「Don't say that,be more frendly.」。
阿爾弗雷德不悅的噘起嘴,似乎是不怎麼想聽取盧森斐的勸告,但是在幾經掙扎之後,他也只是從鼻子哼了一聲,停下了對蘇聯的批評。
盧森斐像是個初次來到遊樂園的小孩子,好奇的四處張望著,然而到處都是穿著綠色軍服的紅軍,視線所及之處皆是帶著嚴肅神情的軍人,但那絲毫沒有澆熄盧森斐那初來乍到的新奇感。
阿爾弗雷德的藍色眼眸轉動著,將四處的景象大略看了一遍,最後扶著盧森斐到了距離紅場並不遠,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以盧森斐與阿爾弗雷德這種引人注目的打扮,若是貿然混進蘇軍士兵裡,鐵定會被趕出來的,因此阿爾弗雷德決定以折衷的方式,讓他們不至於落得被踢出去的下場,又可以滿足盧森斐此次行程的最終目的。
『雖然有點看不太清楚,但也算是不虛此行吧。』
盧森斐溫和的微笑著,比阿爾弗雷德的眼眸還要更深沉的深藍色眼眸閃爍著溫煦的光芒,原先因為不想要來到紅場而感到不悅的阿爾弗雷德頓了下,像是被那份突如其來的笑意感染,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阿爾弗雷德伸出手,揉了揉盧森斐那同樣與他為燦金色的髮絲,盧森斐用帶著疑惑的深藍色眼眸望著他,他只是笑著對盧森斐說:
『沒什麼,我先去附近晃晃,我實在是對這些蘇聯士兵感到有些反感。
盧森斐就先在這邊吧,等等結束之後,我會回來。』
盧森斐愣了下,接著向阿爾弗雷德點點頭,得到許可的阿爾弗雷德笑了笑,往人數明顯較少的廣場走去。
盧森斐望著阿爾弗雷德越來越小的背影,接著才將視線轉回紅場上。
『Черт возьми, что я могу сказать?(天殺的,我還能說什麼?)』
約瑟夫站在演講台的底下,很是無奈的說著,不自覺中又隨口飆出了一個難聽的字眼。
『Так много людей.(還真多人啊。)』
伊凡不置可否的這麼說著,約瑟夫白了眼,隨口應了聲『是啊』,四處張望著,確認了紅場上早已是呈現座(站)無虛席的狀態,原先黯淡的眼神更顯陰沉無光。
伊凡笑了笑,雙手冷不防地扣上約瑟夫的肩膀,半強迫的將他推上演講台上。
『Что я скажу? Что ты сказал?(我該說什麼?說什麼啊?)』
約瑟夫神情緊張的轉過頭,用著極為微小的音量說著,雖然那張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卻顯得僵硬而不自然。
伊凡思考了下,接著才說:
『Не надо нервничать, что-то сказал, как и некоторые слова похвалы.(別那麼緊張,只要說些什麼就行了,像是一些好話。)』
『О, хорошо...(哦,好吧……。)』
約瑟夫汗顏的點了點頭,伊凡笑著歪了下頭,伸出手指了指他的右手,他楞了一下,緊接著才急忙放開自己因為緊張在無意間而緊抓著圍巾的右手,他將手握緊,再放開,試圖將緊張感連同這個動作一併捏碎。
『這些軍人,他們都將會是你的追隨者,在不久後的將來必定會是。
為了這些衷心的追隨者,你也得拿出相對等的領導能力,給他們心理上的絕對信任,也是可以預防他們移轉信任對象的方法。
不然,又會有像黨派分裂那檔蠢事發生了喔,約瑟夫。』
(啊……老……師………。)
那個極為耳熟,卻早已在這個世界上的失去存在意義的聲音,伴隨著那些話語劃過他的腦海。
約瑟夫看向自己的手,那雙顫抖不已的手彷彿不是自己的,失去控制。
這雙不知道沾過多少人的血與奪走多少人的生命的手,卻在心理創傷面前顯得意外的脆弱,不堪一擊的令人發笑。
(加、加維利耶………。)
他的嘴唇囁嚅著,蒼白的讓人覺得恐懼,內心的懼怕無聲的向他吼叫著,撕裂那潛藏在深層的傷口,悲痛像是用血堆積而成的罪惡,即將化成無邊無際的黑夜將他吞噬殆盡。
他伸手抓住立在演講台上的麥克風,眼中閃過一抹狠戾的光,但在那之中,卻又包含了為數不少的覺悟。
(在這個由我統治的蘇聯下,絕對不會再有黨派分裂那種討厭的事發生,我………。)
——不想要再看到像加維利耶那樣的事情發生了、不想要再看到黨員們分道揚鑣了………。
——列斯塔再也不會………失去任何重要的人。
——除了……。
『總書記先生………?』
列斯塔站在講台底下,愣愣的說著,一向冷漠又平板的臉龐上出現了疑惑與驚慌,他怔然的望著那個站在演講台上,卻遲遲未發聲的背影。
………怎麼了?列斯塔想著,心中的不安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而逐漸膨脹,幾乎要將胸腔撐開,痛苦的快要令他窒息。
他移動腳步,如果約瑟夫繼續沉默下去的話,他就要準備上台,將對方給請下台。
『不管怎麼樣,都不要上去,列斯塔。』
『………!?』
列斯塔轉頭望向出聲的伊凡,內心的錯愕毫不保留的浮現在臉上。
伊凡溫和的笑著,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說: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他心中所害怕的事物是什麼。
比起我跟約瑟夫,你認識他少說也有三十年了,是我跟他認識的時間的兩倍。
你們走過相同的路、有過共同的快樂,也有過共同的傷痛吧。』
『…………。』
列斯塔沉默不語,他不否認伊凡所說,的確是事實——但也正因為是事實,才更容易產生想要去逃避的怯懦心態。
但是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永遠都去逃避接受事實,接受不接受,只在於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再等他一下子,我想他可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吧,在心理創傷面前,他比誰都來的脆弱——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如果他這次願意說話,他就突破了一道心防。
如果列斯塔你真的愛約瑟夫,就不要停止他想追求力量的慾望。』
(——Я тебя люблю, потому что вы всегда на моей стороне………)
——我愛你,因為你總是在我的身邊。
列斯塔的腦中掠過這句話,那是他之前在照顧因為過份勞累而突然在會議上昏倒的約瑟夫時,看著對方的睡顏而無意間說出的話。
正如伊凡所言,列斯塔非常清楚,約瑟夫心中所害怕的事物為何,可能比約瑟夫本人都還要瞭解——因為他總是無時無刻的待在對方身邊,共享同樣的快樂與傷痛,擁有部分相同的回憶。
那些傷害對當時的約瑟夫來說,衝擊性太過強烈,讓他耿耿於懷,再者因為當時的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不管是十二歲那年看著父親被人亂刀捅死、還是因為無力挽回被討債集團殺死的母親的生命——又或是成年以後,因為黨派分裂而讓加維利耶與列斯塔分道揚鑣,還是因為孟什維克黨銷亡而讓加維利耶就此人間蒸發。
最後的,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暗殺而從此患病在床、到死前的半年都無法說話的伊里奇的逝世。
看著重要的人一個一個在眼前消失,自己卻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無力改變。
在對無能的自己感到憎恨與哀傷的背後,萌生了對於力量的盲目追求與懵懂憧憬。
之所以無法改變任何事,就是因為沒有能力吧?那麼只要得到了力量,就能扭轉一切既定的事實了,對吧?
一定,就是那樣了吧——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可能了。
嗡——高頻的音波突然響起,像是飢餓的野獸撕裂了原本詭譎寧靜的沉默,震的紅場上所有士兵都忍不住摀起耳朵,臉上露出了因為耳鳴而痛苦扭曲的表情,連帶的讓列斯塔與伊凡都摀住耳朵,連坐在離紅場不遠、但還算是有距離的盧森斐也因為那高頻音而刺的腦袋有些發疼。
唯一沒有摀住耳朵的,就只有用出那種噪音的那個人,也就是站在演講台上的約瑟夫。
『發生了什麼事………?』
盧森斐忍不住想站起來一探究竟,但沒有阿爾弗雷德的攙扶,他根本撐不起身子,他只好悻悻然的坐好,等待著。
『Да здравствует наша славная Родина! Свобода и независимость нашей Родины Да здравствует!』
——我們光榮的祖國萬歲!我們祖國的自由和獨立萬歲!
雖然這句話很牛頭不對馬嘴,而且是在這種眾人最為慌亂與疑惑的時候。
但很顯然的,約瑟夫那身為總書記的魄力讓紅軍們都大受影響。
言語是最容易滲透進人的內心的工具,比起其他方式,言語是最能操控人心的——利用群眾的盲目追求大眾的心態,就連語言都能成為殺人工具。
『『『『Ура!!!』』』』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像是要將地表震碎似的,似乎連視野都在搖晃,魄力大到連身為局外人的盧森斐都感到吃驚與感嘆。
盧森斐死命的撐起身體,此時他才發現沒有自己的國家的攙扶,他根本就連站立就有問題,不過為了一窺紅軍與此時的約瑟夫,他仍然是拄著枴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還真厲害啊——……不愧是世界上的最大國家的、領袖啊。』
他喃喃自語著,雖然心底佩服這位光是兩句話,就可以鼓舞整群紅軍士氣的領導人,但同時也想到了,若是以後蘇聯真的如阿爾弗雷德所言,與美國對峙的話,將會是令美國棘手的一個障礙。
也不只是盧森斐被震懾住,連原本還很擔心約瑟夫是否不願開口說話的列斯塔也是滿臉訝異。
『他成功了喔,列斯塔。』
『………是啊。』
列斯塔淡然的說道,雖然難以查覺,但他的嘴角確實是上揚著的。
伊凡稍微瞥了眼看來心滿意足的列斯塔,沒有多說什麼,他將視線轉而移到距離紅場有一些距離,因為紅軍聚集於紅場而明顯人數較少的廣場。
加上,他也看到了那邊的長椅旁,站著一個穿著西裝、拄著枴杖的金髮青年。
他更加的確定阿爾弗雷德,一定在那邊的不遠處。
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他轉身,繞過那群紅軍,也盡量避免進入那位身為美國總統的金髮青年的視線範圍內,向反方向的那個廣場走去。
※
阿爾弗雷德原本以為只要遠離紅場,就能夠不去面對俄羅斯與那令他感到惡寒的對方的上司,不過看來,他的判斷出錯了——畢竟這裡還算是俄羅斯的地盤啊。
這個想法,在那位圍著米白色圍巾、有著淡金色頭髮與紫色眼瞳的高大斯拉夫男人笑嘻嘻的闖入他的視野中,像是瘟疫般在他的腦中蔓延。
他極為不悅的咋舌,對方卻沒有對他的舉動感到不滿或是受傷,只是保持著那抹微笑,向他說:
『丟下行動不便的上司不是個好行為喔,阿爾弗雷德。』
『……盧森斐?盧森斐怎麼了?』
聽到對方提及他的上司,他的心臟有那麼一瞬間忽然感到寒冷。
似乎是覺得他的反應很好玩吧,要不就是因為他的反應正是對方所預料之內的,對方笑出聲音,卻只讓他感到反感。
『他沒有怎麼樣,我只是稍微提醒你一下而已,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嘛、好像我對你家上司做了什麼壞事一樣。』
『你看起來是很像會對盧森斐做什麼的人啊。』
阿爾弗雷德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譏,伊凡笑了笑,只是走到他的旁邊,說:
『既然你那麼擔心你的上司,那為什麼不待在紅場陪他呢?』
阿爾弗雷德沉默了。
他抿了抿嘴唇,他不否認對方所言甚是,但是他是真心不想要停留在那邊。
或許是因為身為民主國家,無法接受共產主義的潛意識作祟,他只要看到紅場上掛著那十幾面鮮紅的彷彿是用人類的鮮血所染成的旗幟,就會感到頭疼。
蘇聯是在革命的鮮血汪洋,與軍人的成堆屍體上建立而來——這句話,果然說的沒錯吧。
『……誰知道我會不想待在那陪盧森斐?總而言之,我討厭紅場!不過更多的大概是我不喜歡你現任的上司。』
『你不喜歡他哪一點?』
伊凡不解的歪頭,臉上寫滿「只要你提出,我都可以幫忙解釋」,阿爾弗雷德思考了下,才說出兩個他最無法認同對方的上司的理由。
『………心理病態,與臉上的那個笑容。』
『…………。』
伊凡沉默了下,接著才看似有些無奈、卻又像是不感到意外的苦笑著,喃喃的說著「我就知道」之類的話。
阿爾弗雷德轉頭望向對方,伊凡向他露出了苦笑,才說:
『基本上,他的笑容都是假的,不能相信。』
『啊?』
或許是很少聽到對方會如此斬釘截鐵的否定自己的上司,阿爾弗雷德發出代表疑惑的單音節,伊凡微微瞇細那對煙紫色的瞳眸。
那張臉上的苦澀並沒有減少,相較於阿爾弗雷德心中那個早已定下形象的俄羅斯,如今得對方似乎顯得更加通情合理。
『他是用理智與想法去牽動嘴角,並非是用感情與情緒讓自己展露笑容。
阿爾一定很清楚吧?盧森斐與約瑟夫同樣身為政治家,他們在本質上大概都是相同的吧。
或許盧森斐沒有約瑟夫那麼嚴重,但是心機這種必要品,盧森斐一樣不會少。』
——究竟又會有誰會真正笑著、又會有誰以真心對待他人。
在政治的世界中,誰都不值得信任;誰會是友、誰又會是敵;又有誰的手上拿著一把刀,微笑等著不知情的人伸手握住鋒利的刀刃,淌下溫熱的鮮血。
聽起來是很冷酷無情,但那確實是實話。
誰都不想要在政治中失勢,誰都不願意受到傷害,因而開始了無止境的勾心鬥角——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可能就連純白色的心靈都會被染黑而變的骯髒不堪。
『……說的也是啦,在某些方面,盧森斐跟你家上司確實是一樣都會有的。』
阿爾弗雷德同樣有點苦悶的說著,似乎是不想承認自己的上司與討厭的人有共通點,但是事實是無法改變的,就算抗拒也於事無補。
伊凡仍舊笑著,針對阿爾弗雷德方才所提出的問題回答。
『至於你說,約瑟夫心理病態嗎……這點我是不否認,他的確是個有嚴重心病的孩子。
他的個性確實不討人喜歡,過度扭曲跟黑暗,對力量莫名的追求與憧憬。』
就連你自己也都不否認了,是要我怎麼接受啊——阿爾弗雷德掙扎了下,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去,他只是默默的在心中抱怨著,眉宇糾結在一塊。
『不過,那些都是有原因的喔——十二歲的時候目擊父親被人亂刀捅死、十七歲就因為誤入歧途而在無意間接觸政治的人,想要不被汙染、不追求力量也是件困難的事。
除非真是早已心死,不然像那樣子的人,說不定才是正常人唷——只是跟普通人的過往稍微有點出入,所以被當成異類。』
雖然伊凡沒有明確的指出他所說為何人,不過阿爾弗雷德自然是很清楚對方所指為何人,而他也很明白伊凡的言下之意為何。
只是因為接觸政治的方式與別人不同,變成讓常人無法接受的人,因而變成異類——但是,其實像那樣子,才是正常的。
阿爾弗雷徳沉默再沉默,並沒有任何的回應,但伊凡很顯然是把這當成默認了。
『然後,紅場那邊大概已經結束了吧?你要不要去………。』
『啊、對!盧森斐、盧森斐!』
阿爾弗雷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連伊凡的話都還沒聽完,就匆匆忙忙的向紅場的方向快步跑去。
伊凡稍微偏了下頭,臉上漾起一抹意義與動機皆不明白的笑容,望著那穿著卡其色外套的背影越變越小。
他的內心之中在想什麼,只有他能明白,就如同沒有人知曉他的臉龐上此時此刻的那抹微笑的動機何在。
雖然就現下的情況來看,他跟世界上數一數二、唯一有能力與他對立的美國是和平、還是建交的關係,但就連身為雙方領導人的盧森斐與約瑟夫都無法保證,未來的他們是否也能以這種關係持續下去。
雖然不引起糾紛是很好,但不只阿爾弗雷德討厭他,他也不是說全然不討厭對方,只是反應並沒有阿爾弗雷德那般激烈罷了。
如果暫時的和平相處並不會帶來壞處,那麼偶爾放下對彼此的成見,說不定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他如此想著,同樣朝著與阿爾弗雷德相同的目的地邁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