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 is fear itself .
——F. D. Roosevelt.
阿爾弗雷德不安的來回走動,時而煩躁的耙梳著那頭燦爛的金髮,時而露出擔心的臉色。
這讓不少國會議員感到納悶,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位身為美利堅合眾國這塊領土的化身的青年平常都是漾著燦爛笑容,好似沒有任何煩惱似的。
可是今天,青年竟然這麼惶惶不安………想必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大事吧。
『阿爾弗雷德先生,您這樣一直走來走去,不累嗎?還是坐下來休息吧?』
其中一名國會議員忍不住出聲阻止青年繼續毫無意義的來回走動,青年走到旁邊的椅子旁坐下,手臂很直接的打橫放在椅背上,翹著腳,仰著頭有氣無力的說著:
『啊啊——好擔心啊!怎麼辦怎麼辦,今天的總統大選有可能會影響千千萬萬的家人們的未來啊!』
經由青年這樣一講,所有國會議員才想起,今天正是第二十六屆的總統大選。
全美國上上下下總計千千萬萬個人民無不對這次的總統大選抱持著相當高的期望。
由於美國陷入了空前絕後的經濟大蕭條,國內經濟以驚人的速度正在衰弱,甚至創下了一天倒閉一千五百家公司的紀錄,有兩百多萬人無家可歸,四分之一的勞動人口失業、農民隨著農產品價格下降了百分之六十而處於水深火熱中,工業生產比四年前下降一半以上。
若再不有方法應對的話,美國很有可能會因此而崩解,這也正是阿爾弗雷德今天為何如此惶恐不安的原因。
如果這次的總統大選不選出個有能力的總統來的話,就真的完蛋了。
『也對啊………如果再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其中一個國會議員憂心忡忡的說著,阿爾弗雷德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忍不住用雙手蓋住臉,儼然就是一副充滿絕望的樣子。
『那麼,您會希望共和黨當選………還是民主黨當選呢?』
『誰管他是民主黨還共和黨——現在我們需要的不是這種無謂的體制稱呼!我們真正要的是一個有能力改善現況的總統啊!』
阿爾弗雷德忿忿不平的大聲說著,或許是真的感到那種危在旦夕的感覺,危機意識也被逼出來了,他才會這樣子。
國會議員頗為讚同的點著頭,同時也開始擔心今天的票選活動會進行的如何,與明天的開票結果。
※
夜晚,應當是所有人都該上床就寢的時間,卻還有一棟房子的某扇窗戶透出昏黃的光。
那扇窗戶裡面,是一名金色頭髮、深藍色眼睛的青年,正戴著眼鏡,執筆正與桌上那大大小小的文件奮鬥。
若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桌上有不少被棄置的原稿,都是用手寫的稿子,有些被丟棄的文件甚至有十幾頁那麼多,讓人不免懷疑他在寫什麼。
或許是因熬夜感到勞累,青年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放下筆,拿起那份他剛寫好的文件,大略的翻閱過一遍。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
或許是因為疲勞的緣故,青年的嗓音有點沙啞,也顯得昏昏欲睡,但他的臉上的確出現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青年把那份文件放在桌上,文件的厚度有些令人嘆為觀止,大略有三十幾面,很難想像這是用手寫出來的。
他拿起放置在椅子旁的拐杖,艱難的撐起身體,一步一步緩速的走向床旁,直接作在柔軟的床鋪上,之後提起自己的腳將其伸直放平在床上。
他伸手揉了揉小腿,依舊是毫無感覺,那兩條腿好似只是裝飾品,毫無用處的懸掛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為何,他的身體染上了一種足以癱瘓他下半身的病,這個病同時也癱瘓了他的下半輩子。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開始變的有些膽小,一直到了近年才漸漸的回復。
還記得他當初聽到自己再也無法行走時,自己是多麼的歇斯底里,說什麼都不願意接受事實,在現實與幻想中徘徊,最後——仍然是現實略勝一籌。
他的臉上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腦中想起在他發病初期時,因為他的不願接受事實與想要放棄生命而被激怒的那名有著純正的盎格魯薩克遜人血統的青年對他賞的那一巴掌與那句話。
——Young gentlemen, Never give up! Never give up!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或許,沒有那名青年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強迫他面對現實的話,自己現在可能正躺在棺材裡吧?
這個病都持續多久了,也有十二年了吧……自己也該面對現實了。
青年坐在床上,思緒飄向遠方,接著意味不明的喃喃自語著。
『好擔心………總統大選啊。』
※
總統大選的隔天早晨是全美國千千萬萬的人民所期待的,每個人都想盡快聽到究竟結果如何。
當然,共同競爭的兩派都各自有支持者,每個人都堅信所支持的黨派會帶領他們走出這次的難關。
但,有勝者,必定有敗者。
『這次當選的人,是民主黨派出的總統候選人,弗蘭克林‧德拉諾‧盧森斐。』
總統的就職典禮上,主席用著平板但莊嚴的聲音宣布著全國人民眾所期待的結果,台下自然是有掌聲,也有不少的嘆息聲。
不過最沒反應的,大概就是阿爾弗雷德了。
他只在乎當選人有沒有能力帶領美國走出這個空前絕後的大災難,而不是什麼民主黨或共和黨的候選人身分。
主席請了當選人上臺,阿爾弗雷德懷抱著雀躍好奇卻又擔心害怕的心情,望向那個正往臺上走來的他的未來上司。
不過,才剛看到對方用著一種極為不同的方式走上臺時,他的表情的確有那麼一瞬間凍結了。
他看過那麼多個總統就職典禮,每個總統都是自己一個人走上臺,但現在這位確是得靠著他人攙扶與借助拐杖,才能勉勉強強站住腳。
對方在發表就職演說時,甚至幾度腳軟,看的旁邊的國會議員個個都是心驚膽跳,包括他也是。
不過,他比較在意的是這位他未來的上司對,於現今的經濟大蕭條的起因所提出的見解。
對方指責經濟危機禍首在於銀行家和金融家對利潤的追求、以及建立在自身利益基礎上的資本主義。
若是一個人缺乏了「為他人付出」的道德觀念,就會造成現今這種嚴重的情況,窮的非常窮,有錢的又自私的要人命,不肯付出。
或許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對方言簡意賅的發表了演說,大略挑了重點講後,便向台下的人民鞠躬以表示禮貌與歉意。
在台下的觀眾響起如雷的掌聲的那一刻,對方同時艱難的轉過了身,打算靠自己的力量下台,有點擔心的阿爾弗雷德上前攙扶住對方。
青年用帶著疑惑的深藍色眼珠盯著他,接著才對他露出了飽含歉意的苦笑,他漾起燦爛的笑容。
等到下台之後,對方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的頹然坐在輪椅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阿爾弗雷德瞅著眼前這個他的「上司」,有些疑問的開口:
『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嗎?我叫弗蘭克林‧德拉諾,姓氏是盧森斐,弗蘭克林‧德拉諾‧盧森斐。』
阿爾弗雷德總覺得這個姓氏聽起來非常的耳熟,他左思右想了很久,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的說著:
『啊!那個……那個叫什麼……西奧多!西奧多他是你的親戚嗎?』
盧森斐的歪了歪頭,表情出現了些許的不解與錯愕,隨即露出笑容回應。
『西奧多……西奧多是我的遠親堂兄,竟然能跟他一樣當上總統,我很開心。』
『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人,難怪我總覺得你們的氣質很像。』
阿爾弗雷德用洋溢著愉快的聲音說著,盧森斐只是對他點了點頭。
盧森斐微微低下頭,斂起笑容,沉默了良久後,才抬起頭,對阿爾弗雷德說:
『如果有我自己可以完成的事,請阿爾弗雷德先生不用出手幫我。』
盧森斐的臉龐露出了令人不容忽視的氣勢,正經的讓旁人有些錯愕。
阿爾弗雷德原本想問原因,卻在看到對方那原本閃著和煦光芒、此時卻變的銳利的深藍色眼眸時,瞬間退卻。
也許盧森斐的溫和只是表面,對於這個他未來的上司,他根本是一無所知。
連盧森斐的過往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知道。
『或許我得的這個病讓我顯得礙手礙腳……但是,我會盡量不給你們添麻煩的。
所以,不用擔心我,我能夠自己來的事情就盡量讓我自己來吧。』
盧森斐強迫自己以平靜的聲調說完,但他交握的雙手卻不可遏止的劇烈顫抖著,就連他自己也感到納悶與不解。
明明這是他一直想要說出來的話,為什麼總算可以說出時,自己卻會像這樣沒來由的感到心驚膽跳?
『那是因為你害怕沒有人願意認同你吧。』
一道從未出現過的嗓音在盧森斐的背後悠然響起,他正想轉頭,頭卻被壓上一個東西,他將手伸到頭頂上想把那隻不知道屬於誰的手給拿下來,手卻被緊緊的握住。
伴隨著軍靴踩在磁磚地板上的聲音,他也看到了阿爾弗雷德的臉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亞瑟!』
一直到了阿爾弗雷德叫出這個名字時,他才意識到是誰前來。
那麼,現在這個握著他的手的人,就是………。
『溫斯登先生?』
他戰戰兢兢的叫出對方的名字,他感受到對方握緊他的手的力道變得較為緩和,他拿下那個壓在他頭上的東西,發現那是英國的海軍大臣的制服帽。
『你們怎麼來了?也不先通知我一聲。』
『祝賀還需要通知嗎?』
名叫亞瑟的青年反唇相譏,但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內心的雀躍之情。
亞瑟將視線轉到盧森斐身上,接著再看了眼跟著他一同來的那名青年,臉上露出了有些不單純的微笑,說:
『怎麼?你們認識啊?』
『認識,在十幾年前就相遇過幾次。』
青年語調平淡,似乎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從那張平板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與亞瑟同為碧綠色的眼眸卻是死氣沉沉的,毫無生氣。
阿爾弗雷德好奇的端詳著這名青年,覆在亞瑟的耳邊,小小聲的問著。
『欸,亞瑟,跟你一起來的這個人……是誰?看起來不像你們的首相。』
『喔,他啊,他只是聽到說我要來你這,就要求我帶他來,我拗不過他就………喂,溫斯登,你還是自己來自我介紹吧!』
被亞瑟喚作溫斯登的青年稍微轉動了下那雙黯沉的碧綠色雙眸,轉而將視線聚焦在阿爾弗雷德身上,青年沉默了下,接著才對阿爾弗雷德點頭以示禮貌。
『我叫溫斯登‧克萊德,全名是溫斯登‧倫納德‧斯賓賽‧克萊德,第一代馬博羅公爵的後裔,現任英國的第一海務大臣,請多指教。』
『我叫阿爾弗雷德‧F‧瓊斯,請多指教!』
相較於阿爾弗雷德的熱情開朗,名叫溫斯登‧克萊德的青年只是勾起一抹微笑,像他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盧森斐扯了下溫斯登的袖子,溫斯登低頭望向盧森斐,那張毫無情緒起伏的臉龐迎上的是足以動搖人心的溫暖微笑。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你想要的話,我是可以帶你出去。』
雖然溫斯登仍舊冷著臉,但從互相交握的手能夠得知,溫斯登的體溫升高了。
或許是因為害臊,不過更多的也許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
溫斯登本身不是個健談的人,但有時說起話來卻又伶牙俐齒的要人命,令人難以理解,不過,盧森斐不怎麼在意那些事情,他對於這名青年只有感謝與喜愛而已。
溫斯登走到盧森斐的背後,推著輪椅,在走出門前還不忘向阿爾弗雷德與亞瑟點頭。
阿爾弗雷德雖然有點擔心,但倒也沒說什麼,看上去盧森斐跟溫斯登還蠻熟的………。
『聽說盧森斐在癱瘓初期是想過要自殺的,你知道嗎?他滿懷絕望的去跟溫斯登吐苦水,結果被他賞了一巴掌。』
亞瑟淡然的說著,相較於阿爾弗雷德倒是顯得既驚慌又訝異。
『等等,怎麼對一個病患動手動腳的!?溫斯登也太暴力了吧………!』
『可是,如果沒有溫斯登賞的那一巴掌的話,盧森斐現在就是躺在棺材裡的屍體了,是溫斯登強迫他面對現實,正視自己的苦痛。
那種下半輩子不得行走的痛苦,也只有盧森斐自己懂,所以當然也要讓他本人來看待。
再來就是,溫斯登那種身為年長者,不希望看到年輕人隨隨便便放棄自己的生命的心態促使他介入這個原本應該跟他毫無關係的人的人生,雖然多管閒事,不過也就剛好救回一個人才了吧。』
阿爾弗雷德反駁的話語還沒說完,亞瑟就搶先一步打斷,雖然亞瑟的語氣平淡到似乎是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故事,卻吸引了阿爾弗雷德想要更進一步理解的欲望。
『是這樣啊……——亞瑟你還知道些什麼有關他們的事嗎?』
『沒了,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盧森斐或是溫斯登吧,盧森斐看來也不是個難相處的人,或許你可以考慮放棄詢問溫斯登,他嘴巴有點毒,不習慣的人可能會被他的話給氣到內傷。』
阿爾弗雷德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
雖然說要他去問也不是不行,可是就怕盧森斐不願意告訴他。
他可能沒有那種痛苦到不願意再面對的過往,可是他大概能理解,有那種經驗的過來人,大多都是不願意再面對那些事情的。
沒有人會自虐到再去揭自己的瘡疤吧?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還不如別問了……不然又惹得人家不開心啊。
大概是查覺到阿爾弗雷德內心的左右為難,亞瑟笑了出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那麼想知道的話,就勇敢的問下去就好了。
反正盧森斐之後至少也有長達四年是身為你的上司,那麼多瞭解點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阿爾弗雷德看著亞瑟,那張有點苦悶的臉龐先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即像是被對方臉上的笑容給感染似的,燦爛的笑容逐漸在臉上渲染開來,彼此相視而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