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自己回家為什麼還得偷偷摸摸,進了自家門還需盡禮數,有什麼必要搞得渾身不自在?
環視自己處於的環境,冰冰冷冷的燈光給不了溫暖,反而更加襯托陰暗的孤寂,擺放著各種古老而奇型的裝飾品,唯一的暖色系是地上鋪著的紅地毯,血染的顏色只是讓心靈更加空洞。
這是他的家,一個無時無刻都讓人不寒而慄的地方,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回到這裡,即使這裡就是他的歸屬。
李岳茗抬首望向窗外,夜色才剛降臨幾分,外邊並不算太黑太暗,恰到好處的美麗月光灑在自家院子中央的小湖泊,映出捕捉人心的皎白光芒,看得他似迷似醉。
恐怕只有接近大自然的地方,才能讓他稍微鬆下緊繃的神經。
「少爺。」聽見熟悉的稱呼,李岳茗一震,「老爺找您。」
轉過身,白髮蒼蒼卻禮節款段低頭的老管家正站在自己身後,保持那副等待他發話的尊敬姿勢,李岳茗很清楚這個老先生效忠的對象只有自己的父親一個,對他不過是順帶照顧。
「演唱會的票需要鬧到父親那裡?」不過是兩張演唱會的票,需要勞駕父親?
李岳茗忍不住反唇相問,但老管家面不改色,只是把頭垂得更低,以表示難以回答。
以往,他想要什麼,只要和老管家報備一聲,東西終究能夠到手,然而這次不過是幾張停止販售的演唱會門票,就算是紅遍全球的歌手,憑著父親這個知名企業總裁,在上流社會數一數二的廣大人脈,求到兩個位置應該不難,要他親自去見父親,大概只有一個原因。
他不回家的事情傳到父親耳裡了,除此之外沒別的理由,李岳茗只能這麼猜想。
不安變換臉色,李岳茗硬著頭皮跟隨老管家往父親的書房走去,一路上腦海裡徘徊各種逃跑的想法,但是想到戀人嚮往演唱會的神情,他又強壓逃避父親的念頭,在心底祈禱自己受到痛批、痛罵後,父親還能仁慈地答應他的請求。
也許他真的如戀人說的,不懂如何放鬆或示弱,但是這次為了戀人,他出自自願想要忍受。
不過自從母親為了救他而死後,父親也很少管理他生活上大大小小事情,甚至不管他是生是死,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陌生血親,現在居然要和自己見面?!
「不敢置信。」李岳茗低喃。
書房的門發出「喀茲──」巨響,李岳茗早就覺得家裡的房門該換了,不然晚上溜出去,要輕聲關門都是難以解決的難題……扯遠了,總之這個刺耳的聲音真的不討喜,果然改天還是和老管家提起這件事吧!
「你不跟著進去嗎?」僵在門口,被海量書籍組閣的視線範圍,看不見自己父親的身影,如此神秘的會面讓他緊張,而老管家必恭必敬躬身門口,不安的感覺幾乎遮罩思考。
「少爺,老爺獨自在書房內等您。」老管家刻意在「獨自」兩字特別加重了語氣,李岳茗已經僵得頭皮發麻,暗嘆一口氣,才移步入內。
與不可及的印象相符,父親的書房還是一如往常寂靜無聲,放滿各種專業書籍的書架依然整齊而生了灰塵,然而不同既模糊又遙遠的記憶,現在的書房還擺滿了各種不同類型的小說,事隔多年來到這裡,他還真不知道父親也會閱讀輕鬆的書籍。
說來,自己被冷落在外之後,他就不曾來到這裡了……也不曾和父親說過話,真讓他有種是自己被冷落,還是自己冷落對方的錯覺。
「關上門。」渾厚的聲音開口,專注在觀察環境的李岳茗嚇得差點被地上的書籍絆倒,定睛一看,一本言情小說──《總裁,我愛你!》就掉在地上,總覺得這書有點眼熟。
沒想到一派嚴肅的父親居然會看這種文藝小說,李岳茗嚇得不輕。
走到門口關上門,刺耳的聲音又一次傳入耳裡,他忍不住開口抱怨,「這門還真吵……」意識到整個空間只有父親和他,他很快閉上了嘴。
事隔多年,自己和父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他憋不住的抱怨。
「的確是該重裝潢了。」沒想到渾厚的嗓音卻附和了他的話。
走離被大量書籍遮掩的地方,滿臉嚴肅的父親戴著眼鏡,神色認真而仔細揮手批改工作公文,手邊雜亂堆疊小說好像和這個髮絲青中亂白的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靜靜放置。
「父親,您找我有什麼事?」真不知道嚴厲的男人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請求,李岳茗心底忐忑不安,站立的姿勢也顯示他搖擺不定。
對李岳茗而言,現下當務之急是黎月演唱會的門票能不能到手,要是讓戀人失望,就算對方說無所謂,也會讓他愧疚地睡不著。
「聽說……你最近常常不回家?」開口就是讓人發疼的直球,一陣尷尬擊得李岳茗頭昏腦脹。
沉默良久,他壓抑不安開口回答:「是待在朋友家。」雖然男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種,但是在凌厲的眼神注視下,李岳茗還是感到異常不安。
就像是一開始和巫凌清邂逅一樣,被冷得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著,那雙簡直要把他整顆心剖開窺探的眼神,讓他不自覺顫慄。
「嗯……待在朋友家?」抱持疑問,那質疑的語氣總讓李岳茗感到不安,然而意外地,他的父親李傑並沒有特別詢問這件事,反而話鋒一轉,「你說你想去看黎月的演唱會?」
沒有追究他的事情,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但是父親能夠主動轉開話題,他還真是幸運。
「嗯,想要去看看演唱會。」知道自己誠實能夠讓父親對自己的印象更好,李岳茗誠實點點頭,但心裡還是覺得對方不聞不問自己的事情,感到莫名不快。
明明他是親生兒子,眼前的男人卻更在意演唱會的事情,難道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想,父親會把他叫來,單純是因為黎月的演唱會門票不好拿到?
如果真是這樣,總覺得心靈某一塊又崩裂了一次。
「我怎麼不知道你對音樂這麼有興趣?」李傑挑眉詢問。
李岳茗一聽,也不知怎麼就想逞一時口快,「父親從來都沒有注意我的事情吧?既然如此,怎麼會知道我喜歡什麼呢?」雖然不敬,但是自己說的是實話。
看著李傑的臉色雷霆巨變,李岳茗垂下頭準備承受滔天怒意,久久沒有聽見渾厚的聲音破口大罵,他有些疑惑,可又不敢抬頭。
「唉……」靜謐的空間裡,最後一句飽含無奈的嘆氣聲輕瀉而出。
不解父親為什麼突然嘆氣,李岳茗抬首的動作顯得小心翼翼,原以為父親因為他叛逆的話而絕望了,然而當他迎上從嚴厲轉為柔和的眼神,他受寵若驚地僵在原地。
「還真像……」李傑輕嘆出聲,精明的男人在自己的兒子面前,突然變成了精神頹靡不振的中年男子,他起身摸了摸李岳茗的頭,這淺色的褐色髮絲連觸感都像是自己的愛人,讓看盡是非的鷹眼都紅了,「你和你的母親真的很像,連興趣也是……」
「父親?」血親之間重重隔閡,一個飽含尊敬而空洞的稱呼就能明瞭。
李岳茗吃了一驚,炯炯有神的蜂蜜色眸子來回打量父親,怎麼也得不到嚴厲轉為慈祥的原因。
「你很喜歡言情小說吧?」李傑突然問,接著指了指地上堆疊的言情小說,「那些都是你母親的東西,我以前並不喜歡看,總覺得女人怎麼這麼喜歡夢幻的邂逅,現實哪有可能發生。」父親說的是以前嗎?
自己也被巫凌清數落過──「言情小說的故事根本不符現實」,而仔細比照現實,他和巫凌清的邂逅說來不浪漫,但肯定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讓彼此成為唯一的存在。
「那年,我為了要和你母親在一起,費盡心力才成為大企業總經理,好不容易屏棄門戶之見,好不容易成了婚,好不容易有了你這個孩子,後來那場火……」
火。
是那場大火把完美的家庭生活燒了殆盡,愛人也為了救親生骨肉而喪命。
說起這段過往,李傑的身體不自覺顫慄,痛苦揪得他心臟發疼,但看看自家兒子,居然瘦得和女孩兒沒兩樣,被自己冷落了這麼多年,心底愧疚油然而生。
「她喜歡言情小說,你也是……她也喜歡黎月的歌,你也是……」連這副長相都有那麼一分神似,看得李傑淚流滿面,一時間情緒無法控制。
看著總是流露嚴厲神情的父親流淚,李岳茗似乎能夠理解──就算是成年人,也必須像他一樣用一個誰也看不清的面具遮住真實情緒,如此才能夠在殘酷的社會中存活,才能夠稍微從過去的痛苦中拔出。
「……爸爸。」多少年沒有聽見兒子這麼稱呼自己,頓時呼吸都要不順。李岳茗拉著李傑的手,想起母親,他的表情也顯得難受,「媽媽已經走了很久了,媽媽肯定不希望你這麼難過吧,所以……」
「……她一定很氣我這麼多年都對你不聞不問。」李傑苦笑兩聲,抱緊自己的兒子。
如此纖瘦的身體,究竟受過什麼苦,他居然完全沒有頭緒,這是自己的兒子,但是他從未關心過對方……說白了,他們就是有血緣的陌生人。
「沒關係的,我可以體諒爸爸的寂寞。」即使這份寂寞,讓他受了很多傷。
因為李岳茗的話,李傑開懷笑了,撫摸孩子亂翹的髮絲,他希望自己就像一個普通的父親,「你還真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就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雖然要說上稱職還有很長的路途得走,但是現在改變,還來得及!
「吶,爸爸,和我說些媽媽的事情吧……」
母親逝去是九年前的事情,對於母性的溫柔,李岳茗已經沒什麼印象,而此刻一直距離自己遙遠的父親,居然這麼溫和抱著自己,他不禁有種「萬事起飛」的如意感。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接著和久無焦急的父親相擁,這幸福的一切夢幻地不可思議──像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主演卻是自己,場景卻是自己的人生。
「好,你想要聽什麼,我都說給你聽。」抱得越緊,越有這就是自己兒子的真實感,這麼多年要不是被人點明思考,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領悟。
這個夜晚,他和父親徹夜長談,無論是母親的事情,還是幼年再也拾不回的的回憶,或者是這些年他被欺負的事情,抑或戀愛的事情,全部都傾洩給自己最親暱的親人聆聽。
抱怨也好,嘆氣也罷,無話不談的父子關係讓他興奮地心臟噗通亂跳。
但人生太過圓滿,是不是也值得擔心呢?
須臾,李岳茗擔心起,要是自己失去現下的幸福,之後的人生又會是怎麼樣……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樣被親人冷落,被同學欺負?
和父親聊天,天倫之樂雖然讓人滿足,然而只有愛人能夠撫慰自己的心靈,疲倦的自己已開始思念彼方的愛人,並眷戀有愛人陪伴的日子。
回到大宅的房間,孤獨的雙人床即使蓋上厚實的棉被,依舊讓他感覺到無法拒絕的寒冷,涼意穿梭骨髓,逼著他翻來覆去。
「凌清……我好想你……」
愛,是在沒有你的夜晚,止不了對你的思念。
※※※
第一次來到小巨蛋,第一次來到演唱會這麼人山人海的場所,李岳茗好奇地東張西望,要不是巫凌清早有先見之明,緊緊牽著活潑好動少年,小少年恐怕早就被汪洋人海吞沒。
「凌清,我們的位置在哪裡啊?」李岳茗疑惑地眨眨眼,巫凌清沉著臉不語,深邃的眸子緊盯入場票,似乎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疑惑。
喊了愛人好一陣,對方卻怎麼也沒回應,李岳茗賭氣地嘟起嘴,心底不悅都要像火山爆發一樣噴出,搖動戀人的手臂,為了獲得戀人的注意力,他可是非常努力!
良久,持續走動的腳步停了下來,巫凌清怔在原地,拿著手上的票對比很多次,最後不敢置信地抬首,「小茗,你確定這票不是偽造的嗎?」
站在距離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巫凌清的理智陷入嚴重混亂,然而面對李岳茗理所當然的表情,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李岳茗非常自動坐了下來,完全無視同排觀眾手裡拿滿支持偶像的燈牌,更把幾個知名歌手、演員忽略,滿臉淡定的樣子證明小少年一如天真,巫凌清忍不住笑出聲。
「怎、怎麼了?我哪裡奇怪嗎?」聽見愛人的笑聲,李岳茗不解地抬頭。
巫凌清隨即坐下,拍拍可愛歪著的褐色小腦袋,「不,只是覺得你很可愛。」
當初李岳茗賭氣地和他說能夠拿到演唱會的票,他原本還不信,沒想到隔天寫著「B1特區01排」的門票就出現在李岳茗手裡。
左顧右盼,這裡居然還是第一排正中間,真不知道李岳茗的家庭究竟擁有多大的人脈……
就在巫凌清胡思亂想的時候,大量燈光突然暗了下來,部分人群頓時陷於混亂的騷動,但他很清楚這是不過是演唱會的前奏,他不禁有些期待自己唯一的偶像,在這次演唱會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不過比起期待這個……巫凌清攬住身邊人的腰際,嬌軀一顫,溫順地靠入溫暖的胸膛。
「小茗謝謝你。」落下細如雨絲的親吻,巫凌清對善解人意的愛人低喃感謝。
紅通通小臉綻出可口的笑容,似乎因為巫凌清的話而高興得合不攏嘴,誘人犯罪的甜美笑靨讓巫凌清看得出神。
如果情況允許,他還真想把小少年壓在地上狠很疼愛一番,沒錯、現在。
溫柔而優美的鋼琴聲緩慢傾瀉,當衣著黑白相間的金髮少年,彈奏皎白無暇的鋼琴,他的目光立刻被舞台上轟動豋場的少年捕捉,陶醉於悅耳的樂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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