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病毒橫行，好幾位友人紛紛中招，看得有點心驚，每次到家或用餐前都加倍努力地洗手。盡管猛烈的疫情令人不安，不過每回看到疫情發生時都會暗自慶幸，慶幸早已離開那個恐怖的巨大疾病溫床──軍營。回想當時在營中，缺水時甚至還要動用「天然洗碗機」，也就把用衛生紙擦過的碗盤擺在地上讓雨水沖洗，那樣的環境真是在挑戰人體的免疫能力。
寫在前頭：
本來是沒打算再寫軍中的回憶，不過前陣子看到某台大碩士生自殺案(詳細八卦見此
部落格)，不禁感嘆國軍到底糟蹋多少人。看報導說，這位同學原本可以申請替代役，但因為相信當兵磨練自己這一套，不但放棄替代役，後來甚至還主動進去充滿異類的單位。類似這樣充滿理想熱血從軍，卻被現實澆了頭冷水的人，可真不少呀，可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平安步出營區。
當兵的確可以學到很多事，但猶如放無薪假可趁機陪家人、充實生活之類的想法一樣，如果有得選，不建議自己主動跳下去。為了讓未接觸軍中世界的朋友認識國軍環境，避免抱持過高的期待，所以我又繼續在此分享當時的心得啦。不過我畢竟只是一個待了11個月的義務役菜鳥，而且幾乎都待在新訓中心，所見所聞不過是整個國軍世界的一個超迷你的角落。不過對正常人來說，新訓中心的世界就已經夠奇特了吧XD。
談國軍的事，免不了要爆料，本篇雖也有一點點料，但爆的都屬家常便飯等級的迷你料，不至於影響國軍聲譽，可能很多過來人還會覺得不痛不癢沒意思呢XD。
另外由於國軍充滿人治色彩，所以每個單位情況可能會有差異。例如同梯的排長同樣面對拔草這件事，我起碼可以帶著一票新兵或班長們去拔，而隔壁營的可憐排長只能默默地一個人慢慢割；我閒得發慌跟著大家一起拔時，新兵們還會驚呼：「排仔，你真親切。」而那位可憐的同學回去卻老是被罵：「拔個草也這麼慢，高學歷有個X用？」所以每個人的當兵際遇，可能會有很大的落差，即使都在同一個地方，可能也會因為時間不同而有所變化。
要說疫情發生時，我最不希望待在哪裡，答案就是軍營。很不巧，我入伍當年正是新流感疫情升溫的時候，之前不斷有報導恐嚇，說H1N1死亡率有多高，如果造成大流行全球恐怕會有幾千萬人死亡；然後又有傳言營區疫情擴散，哪個單位又多了幾百位病號，只是因為OOXX所以隱匿不報，低調處理等等。種種傳聞混在一起，聽起來就相當恐怖，好像入伍就像跌入一個大「毒」窟一樣，一進去就沾上病毒。
不過真的入伍服役時反而沒那麼恐怖，一來新流感疫情沒有那些專家預言的那樣嚴重，二來新兵資訊管道封閉，如果營長沒說，我們那群新兵連外面淹大水，使整座營區淹成一座孤島都不曉得。什麼情況都不知道，沒被新聞媒體荼毒，當然就沒有任何感覺啦。
但是現在回想當時種種措施，上面的長官應該很緊張疫情擴散吧？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規定每個人都要戴口罩，而且除了吃飯、洗澡、刷牙以外，全天候都要戴上，就連睡覺也一樣。只是平時有人監督就算了，晚上睡覺我猜根本沒人會理這一套吧，至少我自己是讓口罩躺在枕頭旁邊休息。
新訓時正逢酷暑，汗水流到口罩上，戴起來很不舒服，再加上每人配給的口罩只有一副，卻要長期戴著，期間還要在沙地上滾來滾去，或是帶到餐廳去沾上油汙，弄到最後都很髒，所以每個人都抱怨連連。營長或許是想安撫，就在新兵中挑一位醫學系畢業的同學，出來為大家講解防疫常識，以及口罩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想說服我們乖乖戴好口罩。
在專業講解過後的發問時間，第一位舉手站起的同袍就提出尖銳無比的問題：「請問一個口罩，有效隔絕病菌的期間是多久？」而那位準醫生也迅速作出詳細的回應，而結論是：「建議24小時就要換掉，如果同一副口罩用太久，效果跟沒戴差別甚微。」話才講完，尷尬的營長立刻插話作結語，結束了這場講習。當然，營部無法提供那麼多口罩讓我們天天更換，但至少每週收假回營時都會再發新口罩，而且准許操課時免戴口罩。不過一週一副仍嫌太少，所以每個人收假時都帶了一堆口罩回來。
光是口罩當然無法阻擋疫情，掛病號的愈來愈多，所以上面愈來愈緊張，做出愈來愈多的防疫措施。像「頭尾交叉睡」，睡在床位連在一起的人，不能全都睡同一個方向，而是一個睡正面，隔壁的就要把枕頭丟到原本腳的位置，倒過來睡，說是這樣可以降低傳染的機會，但是我懷疑這又是另一個「有拜有保佑」的自我安慰手段。下部隊後問問分發到同單位的醫學系同學，他只回答：「認真就輸了。」
和口罩一樣與生活密不可分的，還有定時量體溫，並記錄在隨身攜帶的小卡片上。不管有無疫情，這都是新兵必做的事之一，和飲水量、體重等等一起填，這邊叫做「飲水量卡」，用來觀察身體狀況有無異常。疫情增溫時會嚴格執行，每次六查時，班長們都會拿著額溫槍一個個為新兵測量體溫，檢查有沒有人發高燒。不過下部隊後曾無聊檢查一下體溫計的功能，發現那堆額溫槍很多都是僅具安慰效果的工具，如果對著空氣一按，你會發現氣溫變化，怎麼也符合人類體溫範圍。簡單來說，就是體溫數值產生器啦。只有新兵身體不舒服，或是有感冒前兆時，才會拿出較具準確度的水銀溫度計來用(這又想起某次新兵不小心弄破一根，預財士出去買，老闆還說這種古董溫度計沒人在賣啦)，畢竟如果每次都要用這個量，每天光量一百多位新兵其他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不過不是所有措施都是做好看的，例如生病的就送進隔離寢，與其他人分隔開來，只要有確實做到，的確能降低病號上升的速度。
當時覺得跟一群有病的人睡在一起是很恐怖的事，直到實際看過他們在裡面過的爽日子才發現我錯了。那一回，是為了要幫新病號搬寢具，踏進了傳說中的隔離寢。隔離寢位於營部，裡面環境就如同印像中的病房般昏昏沉沉的樣子，但裡面的弟兄睡覺的睡覺、聊天的聊天，看小說的看小說，快樂得不得了，沒有一點像病人的樣子(後來知道，較嚴重的會後送到醫院去，打個針，通常幾個小時內就好轉)。當我們在大太陽底下操課，他們卻躲在陰涼的房內聊天看書，而且三餐都有人幫他們送過來，羨慕得不得了。
跟我一起搬東西的鄰兵大概比我還羨慕，該週放完假歸營後，這位弟兄就抱了一大疊書收假，並向班長報告：「我感冒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由於病號爆增，營部隔離寢被擠爆，所以重新規劃隔離區，把病號丟回各連去，集中在三樓管制。而且營長看隔離寢的弟兄狀況都不錯，所以下令除了較嚴重、有開「全休單」的人以外，都要隨部隊到操課場地去聽課、觀摩。所以那疊書終究是沒有看完。
二階段訓雖然換了個地方，但防疫的做法沒什麼不同，一樣要頭尾交叉睡，一樣要戴口罩，只是不用再填新兵專屬的飲水量卡，而前往操課場地時，可以在山上脫口罩呼吸新鮮空氣。
不過上戰術課程時，教官總是要我們塗臉部偽裝，下山後就慘了，因為在有水洗臉前就得先戴口罩，只能先用濕紙巾擦一下，往往會沒擦乾淨，讓口罩沾上幾分顏色，就好像受到化學汙染的物品一樣。雖然那東西原本是塗在臉上的，但是沾在口罩上面看起來會更加詭異，讓人抗拒，所以大家的口罩存底又準備更多了。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放假時坐車出大門的那一瞬間，不必指揮，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同時拔掉口罩，扔到一旁，等休息站一到立刻下車丟到垃圾桶。
記得當時新流感危機更上層樓，政府開放疫苗施打，從老人和幼童開始。有一天，大隊輔導長說軍隊也分到一些疫苗，可以登記施打。不過由於新聞報導有因為疫苗而死亡的案例，所以很多人猶豫到底要不要接受，包括我在內。我忘記當時的選擇是什麼，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說好的疫苗沒任何同學見過，一直到下部隊仍然無聲無息；也慶幸新流感疫情雷聲大雨點小，實際傷害遠低於SARS。
下部隊後，又回到新訓中心，此時又以不同角度來檢視新兵時體驗過的那一套玩意。雖然戴口罩很煩，但這是國軍照章行事文化中的一環，既然上面說要戴，那就叫新兵們一起戴給他們看，省得被找碴。至於新兵只能戴同一副口罩直到結訓，即使表面起了一團團的毛球而變成難看的裝飾品，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上面不撥給充足的口罩量，底下經費拮据的各連也無可奈何。
新訓時沒體驗過的掛病號待遇，也總算在下部隊時讓我嘗到。雖然我仍然無病無痛健康得很，不過一百多位新兵，幾乎天天都有人不舒服，在人手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偶爾會輪到我負責送新兵到醫務所去。那一天，帶著一名感冒的新兵給醫官看。醫官表示：發燒四十度，須後送到市區的醫院打針，且要有幹部陪同！誰去？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班長們正帶著新兵快快樂樂地在幾百公尺外的草地操課，連上只剩幾位趕業務的二兵。「就你去吧。」連長透過手機表示。於是我興奮地換上便服，搭救護車出營區去了。
為什麼要換便服呢？以新訓中心來說，進出大門都不許有人穿著軍裝，確切原因不得而知，不過想想在外面惹是生非的軍人層出不窮，長官的心理大概是就算又出事了，也不要第一時間被人發現又是軍人闖的禍，能少一樁是一樁吧？記得某次離營宣導，忘了是誰講過，被憲兵抓到不要承認自己是軍人。
而送醫也要換下軍服，可能還有別的考量。根據當時在隔離寢看到的防疫SOP海報(Pochafun註：別看國軍效率極差，裡面有大大小小的一堆SOP，可見有SOP不等於有效率，幾乎所有的事仍要靠經驗處理，至少我看到的情況是如此)，其中一項提到，搭救護車要換上便服，而如果同時有大量病兵要送醫，最好分開運送，避免引起注意。所以是此舉是要掩人耳目，免得引起大眾恐慌，真是用心良苦呀。
關於後送，還有一則趣事。有一回流感兇猛，連上的一位中士病倒，由於他是幹部，所以可自己送自己不必別人陪，所以就被醫官送去打針(這代表打完針後可以自己在外面隨便晃一下再回營)，然後他的業務都由另一位中士代理。但是另外一位中士其實也發燒了，只是比較不嚴重，所以硬撐著處理他留下來的事。
那一天我好像出公差去了吧，回到連上時，只見留下來的中士很努力的清光任務，但也差不多快陣亡了，倒在床上起不來；而後送的中士剛好也回來了，打完針後生龍活虎的他，拎著《電玩通》跑進寢室對我說：「排仔，我買了最新一期的遊戲雜誌，要不要看？」接著對倒在床上的同事道了聲謝後，興高采烈的啃著雞排。生病時，最好還是不要硬撐，撐下去沒有好處，真的，而且還要先搶先贏。
由於變成幹部，對那些防疫措施也有更進一步的瞭解。像連上每間寑室、辦公室都會放消毒水，說是二氧化X(忘記了，不過印象中有讀化學的同學說不可能真的使用那種化學物，因為對人體有害)，可以殺菌。新訓時覺得這是個麻煩的東西，因為常常會不小心打翻；下部隊後更麻煩，因為每週都要換兩次，換時還得先提水桶到營部裝，然後回收各處的容器，裝完後再一個個放回去。悠閒時有充足人力還可以這樣做，或是抓幾個新兵來換；忙的時候，可能只是去營部簽到一下，然後拿抹布拭去容器上標示的日期，再拿白板筆寫上新的日期，代表今天已換過。這樣做沒問題嗎？換消毒水其實算芝麻小事，據說有些器材也是用抹布與筆保養的。
不過如果真的有狀況時，誰也不敢輕忽。像某個風平浪靜，等著領假單的星期五午後，突然接到連長的緊急集合通知。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有新兵得肺炎，所以全連要做消毒，尤其是像寢室、中山室之類活動頻繁的區域。這些事沒讓其他新兵知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幹部們總是對新兵隱瞞許多事)，那群新兵仍無憂無慮的在草地上爬行，而這代表一切消毒任務都要由連上的幹部自己動手，不能使喚那群比我們更廉價的勞工。不過還好，等漂白水買回來時，我已經領假單回家去了(毆)。
營舍的消毒，還要拍照做報告供上面檢查，不過當大家正在忙著大掃除的時候，誰有空拍照？如果真的跑去拍人家忙碌的樣子，感覺也挺白目的，所以我當時待的那連，是採「事後補照」的方式交差。什麼意思呢？有一次我就接到拍照的任務，當整潔活動告一段落後，就抓幾個新兵過來拍照(營區禁止攜帶相機，不過每一營總有個單位負責管理相機之類的器材，有需要的時候還是可以申請使用)。
第一張照片，是帶著笑容的小兵往鋼盆倒漂白水；第二張，兩位新兵在帥氣的班長指導下，倒入一些自來水攪拌、稀釋；第三張，新兵伸出戴著塑膠手套的手，在裝有漂白水的鋼盆奮力搓洗抹布；第四張，新兵專心地擦拭窗臺……總共拍了有十來張。難得明明有確實做事，卻還要另演一齣戲做份報告給上面的人看，這種感覺真奇妙。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由於國軍體系龐大，上下距離遙遠，就算想管也鞭長莫及，往往要制定許多繁瑣的規則來監控底下的人，但是不管規則再怎麼細，下面的人想動歪腦筋，總有縫隙可鑽。而且有些規矩實在莫名其妙，敷衍行事算是很正常的(這類事多不勝數，以後有機會會再提)。不過如果真正有必要，例如誰都不想看到自己單位的病號愈來愈多，此時多半會不待命令採取行動來阻止情況惡化，至於成效如何是另一回事。
而準備要入營的朋友，也節哀順變，別指望裡面的環境整潔與防疫措施有多好，只能自求多福，好好保重了。不過就算裡面的情況再糟糕，有比較嚴重的病還是能後送到外面的醫院去，所以不必太擔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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