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王的承諾

　　十七歲，王位繼承權排得有點後面、不太起眼的王子，跟十四歲的少女。
　　在那天之前，沒有人特別注意他們──

 

　　是了。那個滿天星斗的夜晚。
　　只有王族跟最親近的近臣、規模小得令人疑惑的王宮宴會，史無前例地在王和王妃都在場的情形下延遲了。
　　侍僕們匆匆忙忙來來去去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的途中，他單獨一人溜出舉行宴會的偏廳，想出去透透氣。
　　走出花園沒多久，就看見了她。
　　一個將淺色頭髮剪得短短、身材嬌小宛如尚未發育的少年般的女孩子，蹲在通往廚房的門口，替被燙傷的侍女包紮傷口。
　　他好奇地走過去，旁邊的人見到王子紛紛恭謹行禮，只有她兀自手上不停，還要他別擋住光線。
　　當時他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有趣。
　　片刻之後宴會場內的侍僕跑來，把他們兩人都拖回偏廳，經過父母親的正式介紹，他才知道這片土地長久以來由某種神秘的力量管轄守護，而她，就是現在負責為這片土地祈福、看護這個國家與人民的巫女。
　　父母要他禮敬這個少女，別的王兄看起來充耳不聞，只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而坐在他對面，將平民的布衣換成參加宴會用的正式服裝的她，露出的卻是孩子一般純真的微笑。
　　她不喜歡王宮，平常都住在王宮外的街區裡，跟街頭巷尾的小孩們打成一片；她只有一個時間會自己到王宮來，因為王宮中的御醫是她的老師。她說，她也想成為一位醫師，她想用那雙手救人。
　　她也很會做飯，她住的小屋，雖然陳舊，但很整潔，而且每天都充滿藥湯跟食物的香味。
　　他開始會換下王子用的裝束，溜出王宮，跟著她一起在大街小巷中亂跑，四處探訪沒錢治病的窮苦人家，替他們送食物跟藥物。
　　他從沒見過她祈禱，她也從來沒有把巫女的身份或是力量之類的東西掛在嘴邊，只說，其實這片土地的需求很簡單，只要人民能夠溫飽，活得快樂，也就夠了。
　　別的王兄有的忙著追求貴族小姐，有的終日在狩獵的林子裡度過，而他卻寧願跟她一塊出去採草藥。
　　她的手很粗糙，不像一般的少女般細嫩，有很多的傷跟繭，他找來護手跟滋潤用的香膏，替她擦在手上。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臉紅。
　　他的身高比她高好多，她的頭頂只能勉強搆到他的胸口，當他將她拉近身邊，他的大斗蓬可以完全罩住她的身體。
　　她的唇、她的髮，染著令他心靈平靜的香味。
　　王兄們成天為著王位繼承權爭執不休的同時，只有他跟她一起，隨著御醫照顧重病在床的父親。

 

　　──號角鳴響！
　　──戰爭！
　　不祥的嗚嗚聲劃破天際傳進耳朵，將他從模糊而遙遠的夢中驚醒。
　　窗外已不是十多年前父親離世時的那個夜晚，而是沒有朝陽的、灰白色的清晨。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處身何處，轉頭看見自己的背倚靠著銀光藍色的光球，才意識到昨晚在岩塔上、在她身邊過夜，看見的是她還在自己身邊時的那番景象。
　　在兄弟之間年齡排得有些後面，理論上來說離王座相當遠的他，本來也無意於王位。但父王過世後，沒有指定繼承人，一群王兄自己打得亂七八糟；在那當中，母親出面排解，斥罵王兄們只顧著爭權，除了弟弟以外，都沒有人關心父親的病，所以她主張將王位交給弟弟。
　　本來已經殺紅眼的兄長們頓時紛紛將憤怒的矛頭轉了過來，爭相指責他為了當王，在父親病榻旁說別的兄弟的壞話。
　　他不擅言詞，難以辯解，更增長了兄長們的憎恨，大夥聯合起來將他圍在謁見廳的中央，準備將這個向父母進讒言的弟弟亂刀分屍。
　　就在那個當口，她跑上前來。他並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只知道她擋在他前面，嬌小的身軀不知哪來的氣勢，彷彿在他們兩人身前張開一道光的屏障，排開眼中滿佈血絲的兄長、跟吶喊著無意義字句的士兵，拖著他跑出王宮，回到她的小屋。
　　她究竟哪裡來的氣力，可以跑那麼快，可以把敵人甩得遠遠的，他至今還是不知道。
　　她也只撐到那時候，一進了屋子，她就當場倒在地上。

　　「活下去」。

　　她只來得及說這最後一句話，然後就再也說不出來了，他想抱緊她也辦不到，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光的屏障在她四周收縮，變成一個銀藍色的光球，將她封在其中。
　　他逃過那次劫難之後，下定決心要守衛她，遵守她最後的叮囑；他召集自己的衛隊，起兵討伐兄長，坐上了這個國家的王位。
　　他始終沒忘記過她的話，父親母親叮囑過，她是守護這個國家的巫女。她已經把守護國家和土地的方法告訴了他。
　　──讓人民生活富足、過得快樂。就是這樣。
　　他守著這個承諾，已十多年。
　　現在另外一個考驗臨到頭上來了──

 

　　窗外的號角聲再度將王的意識喚回現實。
　　這次發動戰爭的是鄰近的國家，他們看準這片土地的富饒，想要進行掠奪。
　　軍隊已在王宮的前方整頓完畢，只等王的號令。
　　「我去去就來。」
　　他就像往常一樣，低下頭，將前額抵著光球的外殼。
　　隱約可以看見她的容貌。想像她在微笑。
　　「活下去」。
　　她的聲音彷彿在岩塔頂端寂靜的空氣中迴盪，就跟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妳放心。我一定遵守諾言。」

 

　　留下這句話，王轉身走下岩塔，走向軍隊整肅井然的戰陣當中。

 

 

前一篇作品「王的岩塔」本來應該是單篇完結的，本來應該…………

為什麼膨脹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因為那位小巫女實在不喜歡看到自己只是躺在那當花瓶。

 

這樣算算應該還有一篇。

麻煩，拜託，不要再增加了，上中下就可以了。我很困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