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下雨。
我坐在窗邊,外面是白色的天空,安安靜靜的,飄著綿密的雨絲。
從窗外看出去,還可以看見最近一棟大廈的外牆屏幕上正在播出豪雨情報的新聞訊息。
同樣的訊息應該有很多人在看,有些人是仰頭看著屏幕,有些人把新聞訊息下載到自己的PDA裡看。
我閉上眼睛,讓黑暗遮斷視線,僅能透過眼瞼,感受到來自戶外的自然光源。
霎時間文字跟影像開始流過眼前,我明明不曾睜眼,那些訊息卻清清楚楚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想找豪雨特報來看。
彷彿回應我的要求一般,一張照片從流過我眼前的白色訊號群中跳出來,在我面前開展。是本城的空照圖,可以看見灰色的雨雲籠罩了半邊螢幕,搭配上文字解說目前的雨量、累積雨量,還有各地區的應變措施。
然後畫面換了,從空照圖變成各地的雨量計量表,又換成一張接一張的照片。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低窪地區的排水工程,水庫的洩洪、還有政府首長的演說。
有別的東西在鼓譟著想要跳進來,想要讓我看到。
我把豪雨特報排開,另一則新聞隨即跳進來,我看了一下,不是本城的訊息,是距離這裡有段距離的別地區的受災狀況。首都以外的地區在排水跟防災措施上面沒有那麼完善,所以同樣是豪雨,受災狀況也不一樣。
防災措施。
各地區目前作用中的防災機制一覽表從訊息流當中跳出來,出現在我面前。
然後是某個學者對於當前防災意識跟防災機制的批評。那好像是引用別人透過視訊網路研討會發表的論文寫的。
接下來是那篇論文的原文。
然後還有……
然後……
……
「起來!洛!」
眼睛睜不開。
流過我眼前的所有白色訊息流亂成一片。
「洛!」
那聲音還在喊我。
下個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在呼吸。
用力喘了一口氣之後,眼皮總算聽了使喚,乖乖的往上抬。
正前方,很近的距離,是我認識的東西。是一雙翡翠顏色的眼睛。一個我認識的人。我很親近的人。
「艾斯……?」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你天殺的,我一不在就開始連結,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嚇得半死?」
他說著就對我伸出手,把我拉近他的胸前。
我很熟悉他的體溫,還有他擁抱我的力道。
「快招,你到底是為什麼又沒事開始連結?」
「我只是想看看豪雨情報……」
「那就麻煩你把顯示屏幕打開啊,這房間裡又不是沒有那種東西!」
艾斯沒好氣地瞪著我,我除了對他苦笑以外,也沒別的辦法。艾斯其實是知道的,他知道雖然現在網路通訊技術滲入人的生活甚深,若是想要收看什麼訊息,隨便哪個平面──牆壁、桌面、或甚至冰箱表面──只要是在材質支援而且有接上能源的狀況下,全部都可以顯示出來。就算沒有那些平面,每個人隨身攜帶的PDA也都辦得到這些小事。艾斯也有,我也有,但我把PDA放在伸手還差一點點搆不到的位置,沒有開啟。我寧願閱讀現在已經沒有人看的紙本書,也不特別想透過顯示屏幕獲得訊息。
艾斯常常為這一點罵我。他罵我說,「你明明知道讓自己跟網路同步的下場,卻還是改不掉壞毛病」。
我也知道,他這樣罵我,背後是有什麼用意。
我把額頭抵著他的肩膀,意識到他的手在撫摸我的後腦杓。
「洛,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害怕。」
他的聲音是男中音,不能說很有磁性,但是沒有沙音,是音質很乾淨,聽起來很舒服的男中音。
「我知道有些東西,你若不是透過連結,是看不到的。可是你每次連結,下場都是把自己的身體弄壞,像剛剛,我叫你的時候你還無法馬上退出來,洛,我真的好害怕,會不會有一天,不管我怎麼叫,都無法把你拉回現實世界……?」
我很想跟他保證不會。
想跟他說沒問題,只要是你叫我,我一定醒得過來。
但我也知道,這種話毫無根據。
艾斯彷彿瞭解我的沈默代表什麼意義,因為他沒有要求我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繼續撫摸我的頭。他坐到我的椅子上,讓我坐在他膝上,頭靠著他的肩膀。
「我抱著你,你睡一下吧,不准想任何事。」
我聽話地再度閉上眼睛,艾斯的體溫跟氣息包圍著我。
窗外還在下雨。
雨絲依舊綿密,但是,雨聲好像比方才更響亮了些。
我的視野當中沒有自然光源,也沒有浮現白色的訊息流。
也許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睡上一覺了。
* * *
(寫在後面)
我今天凌晨說對自己的能力感到絕望。
也說我老是把自己的舊作翻出來,不停地調整,深怕自己陷入設定的泥沼當中爬不出去,也不願自己抓不到寫作感。於是不停地試行錯誤。
這就是其中一篇試行錯誤的結果。「洛」跟「艾斯」這兩個角色,是我的老班底,跟隨我二十年,但我因為上面那個理由,始終沒辦法為他們生出一篇完好的長篇。
聊以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