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顧樓梯間兩旁陰暗的拉扯,堅定地拾階而上。
踏在階梯上的每一步,激起了厚沉而清晰的回響,有節奏地與心搏共振著。
在黑暗盡頭,由微光所構成的邊框旁,我緊握著門把。
以尖銳的金屬刮擦聲為畫筆,把光線徹底染透了樓梯間的黑暗。
在眩目光明逐漸淡出之後,在眼前展開的是高雄冬日陰晴不定的灰暗天空。
驀地,我不由得想起了慶長5年9月15日(西元1600年10月21日)清晨,
橫亙在關原上東西兩軍之間的濃霧。
如同隔著這片霧對峙的將領們,不知眼前等待著他們的勝負為何,
此刻倚靠著欄杆的我,也對於層層灰色雲朵背後覆蓋著的未來一無所知。
學校的名稱,曾那麼令我們自豪。
循循善誘的教師與勤奮向學的學生,曾為全國稱頌的楷模。
但同樣的靜謐的校園,卻衝撞著無數深沉的潮流,不斷地洶湧著平靜。
宛如無數的磚塊被敲下,一垛垛牆隨之轟然倒塌,激起了撲天蓋地的塵暴。
於是曾經和藹的臉孔,瞬間成為了偽善的箭靶,
令人驕傲的希望,竟變成了眾人皆可鳴而攻之的亂臣賊子。
老實說,就算再怎麼仔細看,你也看不出來為什麼被指控的人們擁有這兩種極為相反的形象,
但就是有人指控著那種虛假的表象、指責那種完美的偽裝,
高呼著「改變」,訴求著「正義」,慨然地揭竿而起。
於是戰爭就開始了。
前一百名走向了教育局,要求終止教師們的專權,讓學生得到應有的權利;
老師們發表了措辭強硬的聲明,要求學生們對子虛烏有之事的道歉,否則以校規處置。
突然之間,群體中每個人的行為,都成了群體道德標準的代表。
過去無足輕重的小事,都成為了對手眼中的珍饈,
恨不得連餘下的任何一滴油水皆飲下,每根骨髓中的任何一滴精華都吸完才罷休。
默默地注視著這場戰爭的我,不由得覺得這世界已經瘋狂了。
過往師生的和樂融融,都只像是舞台上被精巧設計出的戲劇。
在人們間傳頌的美德,全成了指責他人的呈堂證供。
我曾以為維繫一切的綱領,是那麼明確地標示著是與非的界線,
卻無法想像它是如此地善變而易碎,一夜之間就能讓兩者徹底對調,
無情地留下無數在兩側不斷徘徊,迷茫地尋找立身之地的人們。
我實在不了解,為什麼要吃過虧才有資格成為一個「大人」?
經驗少的個體往往在一開始成為經驗多的獵物,
要接受欺凌、嘲諷、歧視,才足以成為社會的成員。
假使欺瞞、取巧、逐利早已一躍而成不密而宣的規則,
那長大究竟代表著什麼?
是幫助國家邁向成功的基石,
或者是緩慢侵蝕國家根基的龜裂?
我對「危險心靈」中把教室比做監牢的說法印象深刻。
但假若學習這條路並不只是監牢,而是一場場的戰役,
它們所摧毀的,並非我們的肉體,卻是我們的心靈,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肉體毀滅了,還有墓碑、骨骸來銘記生命曾經存在,
心靈被摧毀了,自原先個體被狠狠地撕裂、粉碎,我們又能用什麼來記錄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因此獲得的最後勝利,究竟是由多少屠戮、鮮血堆積而成的榮耀?
一想到這樣的未來在不遠處等著自己,我就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但若這樣的犧牲能為國家帶來進步,又是眾人所允許的話,那我有權力去拒絕它嗎?
當利益凌駕了知識,是被社會所允許的法則,我又有資格去評論對錯嗎?
假使服從與抗拒都不是我的選項,
我又該順從自己的意志,向眾人揭示應行的「正義之道」嗎?
我抬頭凝視著天空,換來的是數千年如一日的冷淡靜默,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灰沉沉的雲朵,呼應著迷惘不定的心緒,延伸至無窮遠的彼端。
學測的決戰,僅有一個月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