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之終-交疊身影】30.王子再現

「咿－－－－」

    碩大的大門被緩緩的推開，進入的是一名有著藍色蓬鬆頭髮的少年。

    與十年前擺設無異的大殿，儘管空間相同，時間卻已經不同了。

    十年前的男孩只能癱坐在門口，毫無能力去攔阻對自己而言最為重要的主人。

    而今……

    「你在這幹嘛？」

    宸對著站在眼前的銀髮少年緩緩說道，眼神之中帶著不悅的情感。

    是對於心底湧起的那交錯複雜的情感而感到不悅。

    「汝又在這幹嘛？」少年回過身來，莞爾一笑。

    汝……？

    宸將視線在他的身上巡了一下，並無覺得有什麼違和感。

    －－！！

    視線落在王座旁趴在地上的長髮少年，瘦弱的身軀宛若枯枝一般，似乎能輕易折斷。

    而他現在一動也不動，宛若死屍一般。

    宸肩上的老鷹振起了翅，猶如對屍體感興趣一般在他的肩上滯留而遠眺伏地的少年。

    「所長，怎麼回事？」他冷冷說道。

    「也沒有什麼，只是跟汝的目的相同罷了。」裴坎輕笑道。

    跟我一樣的目的！？難道！

    宸蹙眉：

    「……傷害國君的罪名可不輕。」

    「不是正合汝的意嗎？」

    少年嘴角微微上仰，帶著有點諷刺的口吻說道。

    「嘖……」

    宸輕嘖了一聲，眼神變得銳利，而肩上的的鷹瞬間化成火焰，飄浮在空中。漸漸火焰之中像是被抽出了一條絲線一般，分別落在他的雙手手上。

    左手是宛若鷹爪的鐵鉤，右手則是一把短刃，兩者之間有一條鎖鏈牽連。

    少年提高了警覺，微微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到底是誰？」

    一想到自己的自己的思緒被猜透，宸便提高了音量嗔道。

    不過裴坎卻沒有回答，僅僅是臉上掛著笑容凝視著他。

    「不說嗎？……算了，那我就名正言順的以傷害國君的罪名討伐你吧。」

    宸輕嘆了口氣，開始轉動左手上的鏈條，鷹爪藉著向心力開始在他的手上產生一個赤紅的圓。

    「啊啊～真麻煩……莎莉葉。」

    裴坎輕聲喊出某個名字，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發出了暗藍的光芒，一縷縷冰息纏上了少年的雙手，最後化成兩把刀鋒散發著冷冽光芒的圓月彎刀。

    宸揮出甩動的鷹爪，形成了一個半弧。

    「乓！」

    金屬鏗鏘的碰撞聲吹起了戰鬥的號角，裴坎壓低了身子動身奔來，雙刀架於胸前，刀鋒朝前。他筆直奔向宸，趁著他還未收回鷹爪的時候舉刀揮下。

    只是，不料宸比他的動作還要快，他一扯鎖鏈，飛出的鷹爪順勢勾回。右手的短刃架在胸前準備抵擋迎來的攻擊。

    －－該選攻擊還是避開！？

    裴坎沒有掙扎太久，馬上決定後立刻將奔跑的步伐更換方向，用力一蹬。宸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左手收回了鷹爪後，這次立刻投出了短刃，筆直的短刃雖然比起鷹爪的弧度路徑還要好阻擋，但是速度卻快上了一倍。

    「乓！」金屬鏗鏘聲再度響起。

    兩者的動作暫時停了下來。

    「哦～好險好險。」

    少年的呼吸絲毫沒有紊亂，臉上僅透著一點薄汗，緩緩說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彼不是汝的王嗎？」

    「我的王？開什麼玩笑，那種骨瘦如柴的傢伙會是我的王？」

    宸用冷冽的口吻輕笑道，嘴角上仰起不屑的笑容，輕哼了一聲。

    他收回被擊落的短刃，雙手握緊，奔了起來。而裴坎也握緊了手中的雙刀，上前迎擊。

    裴坎右手反握彎刀朝著少年的腦門一揮，卻被鷹爪硬生生擋下，換來的則是宸的短刀揮擊，而銀髮少年另一隻手也不是空閒無事，彎刀一擋，一陣麻痺感竄上左手臂上。

    兩人相互僵持了幾秒，裴坎穩住了身體，率先朝宸的肚子來一記側踢－－踢空。

    藍髮少年向後輕躍幾步，趁著閃避的同時，手上的短刃再次擲出。

    這次不是筆直的路徑，而是彎弧的路線。

    裴坎舉刀擋下，將雙刀插進刀鞘裡，快速喊出：

    「烏利爾。」

    瞬間，戒指化成一道火焰燃起，取而代之是一把白底紅紋的大型自動手槍。

    他大槍一舉，朝著藍髮少年的方向扣了幾下板機。

    「砰、砰、砰！」幾聲沉重的槍聲響徹在寬廣的空間之中。

    不過少年沒有打中，只見宸為了躲避子彈而四處亂竄，射出的子彈之中僅有一發擦過了他的手臂而出現了一點灼傷的痕跡。

    裴坎低聲再度喊了大槍的名字將它遣回戒指之中，接著抽回雙刀準備迎擊閃避子彈時還趁機竄近自己的宸。

    不過這時宸早就投出了短刃，筆直的一道銀光刺入了少年的左肩窩。

    一股灼熱的感瞬間在肩膀處竄起，但是此時卻顧不了那麼多。

    「……可惡。」少年低語。

    他並沒有對插在肩上的短刃做出及時處理，竟反而往宸的方向衝了過去。

    握緊右手的彎刀，砍向欲揮下的鷹爪。

    「乓！！」

    比以往更加清脆鏗鏘聲響起了。

    「…………」

    兩個人的動作靜止了下來，滾熱的鮮血自身上滴落下來。

    藍髮少年的腹部漸漸為赤紅的染劑所渲染開來。

    ……好冷。

    刀身的冰冷感與它本身散發出來的寒氣在肚子裡能感覺的到，冰冷。

    「……呃啊。」宸發出痛苦的低鳴。

    倒下的身軀沒有與地面撞擊的痛覺，僅有的只是自肚中竄起的陣陣痛楚。

    鮮紅的血液在石板地上擴散了開來，宛若泡在名為鮮血的浴池中。

    「…………」

    少年拔出插入宸的腹中的彎刀，便用右手取開陷入左肩的短刃。

    「……呃。」他發出小小的呻吟。

    滾熱的鮮血自傷口流出，與彎刀上的血交融在一起，一齊向下墜落。

    「吾再問一次，為什麼要這麼做？」

    裴坎緩緩的蹲了下來，溫和的碧藍眼眸注視著少年微感疲倦的眼眸。

    為什麼他還可以這麼鎮靜的用這種眼神注視著我？

    為什麼……？

    宸闔上了眼，用手壓住炙熱的傷口，勉強了擠出了聲音：

    「復、仇。」

    ……沒錯，為了復仇。

    我的主人早在十年前就死去了……在我的眼前。

    因為我的無能，因為我的怯懦－－我救不了他。

    因此，我憎恨無法拯救主人的自己，同時也憎恨沒有出手救助主人的王子！

    他明明同樣為了協助主人而立下了誓言，可是卻破壞了誓言。

    那傢伙－－繼承了王位。

    絕對不能原諒，絕對不行！

    所以，我要－－復仇！！

    「所以接受了隆的計劃嗎？」

    少年歛起了溫和的眼神，嚴厲的視線取代了它。

    「……？」

    什麼計畫？

    宸面露困惑的表情，疲憊的凝望著他。

    「破裂的蒼玉，駕崩的國王，宛若十年前的場景一樣……」

    音量漸漸轉弱，最後消失。

    銀髮少年跪坐在宸的身旁，低下了首，靜止了動作。

    不過多久，銀髮少年抬起了頭，睜開了眼，冷冷的說道：

    「吾那愚弟認為這樣的場景就能讓吾出現嗎？而在無意識之中順應著吾弟的劇情發展的汝更為愚蠢！」

    少年瞪視著躺在地上的宸，銳利的眼眸在赤如珀玉瞳孔中燃起一道怒火。

    那是斥責他人的眼神。

    望向瞪視著自己的少年，宸頓時張口結舌，思緒就此凍結。

    ……就是那雙透徹的眼眸，宛若能看透一切而高貴雅潔的眼眸。

    十年了，已經十年沒有見到了。

    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

    「……真的是主人？」宸無力的啟唇，顫抖的音呼喚著少年。

    「啊啊～難道要吾這麼做汝才會相信？」

    他取出埋藏在胸前已久的銀鍊，作為墜子的是一隻泛著銀光的戒指。

    那隻戒指的雕刻是一隻安祥的趴在指環上的銀龍。

    這是……主人的胤戒……

    「所以當初吾才要汝去侍奉吾弟的啊，連主人都辨別不出來的家臣，吾才不需要。」少年語中帶刺，不悅的別過了頭。

    「…………」他說不出話來。

    裴坎的雙手發出淡淡的綠光，右手壓住自己的肩膀，左手壓住宸的腹部。

    藉由著綠光漸漸透入，宛若身體的細胞像是得到什麼精神亢奮劑似的，代謝速率加快。

    「吾只做最簡略的治療哦。」他嘟噥著。

    他故意用力壓了一下宸的腹部，讓他痛得發出陣陣呻吟。

    「……主人，請不要這樣……」他無力的回答。

    少年看到這場景反而展開了許久未見的高貴又溫和笑顏。

    就是這種笑容令失敗無數次的自己重新振作，令自己找到了唯一能夠接納自己的地方。

    雖然心中湧起了許久未見的感傷，但是有股更深層的一個感情也隨之湧起。

    一股對於自己無法守護主人－－榫˙凱洛˙里本˙薩伊里肯的懊悔感。

    「唉……」

    榫停下了動作仰首長嘆一聲，最後又低下了頭，注視著宸：

    「汝根本沒有理由復仇，因為隆繼承王位是吾的吩咐，汝只要輔佐吾弟就夠了。」

    少年頓了頓，攤開了手搖首續道：

    「而且要是汝真的殺了愚弟，那吾可麻煩了。」

    「……為什麼？」宸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蹙眉說道。

    「當然是因為那是吾弟啊……問什麼愚蠢的問題啊？」

    榫皺起了眉頭，詫異的看著他。

    「不是……」他無力的回道。

    「嗯？」

    「為什麼選擇了騎士而不是選擇我……」哀傷的語調自漸漸蒼白的唇中飄出。

    為什麼被派去服侍王的是家臣，而留在身邊的卻是騎士……？

    為什麼？

    榫站起了身子，朝著巨大的落地窗走了幾步，回頭莞爾一笑：

    「或許是因為吾家的騎士比汝更加愚蠢，汝可是讓吾比較放心的哦！」

    有著王族應有的高貴卻又但著稚氣而頑皮的笑容。

    銀髮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赤色的眼眸被蜿蜒的眼皮所遮蓋，形成了一個愉悅的弧度。

    噠、噠、噠

    「－－？」

    一個長靴與地板敲響的聲音自門口的方向響起。

    「喝、喝……」

    一個有點疲倦的喘息聲自少女的嘴中傳出。

    「……騎士？」

    趟在地上的宸轉頭望向了站在門口的少女，有點吃力的說道。

    「…………」

    褐色的柔髮因臉上透著的汗水而黏在白皙的臉龐上，因奔跑而上升的體溫在白裡透紅的臉上能夠得到驗證。

    唯一不感到疲倦的是碧綠的眼眸，但是它卻有著一種徬徨的感覺顯現在其中。

    十年前的自己也是這麼闖了進來，但也就此愣住了。

    她望向喚著自己的聲音源頭……

    宸正用手壓住自己肚子上的傷口，彤紅的鮮血因氧化而漸漸黯淡了下來。

    少年臉上透著薄汗，嘴唇有著與以往不同的蒼白。

    「…………」臻茗嚥了一口口水。

    視線漸漸晃動，開始飄移不定。

    恍惚的眼神落在階台上傾倒在王座旁的長髮少年身上。

    宛若枯枝般纖細的身體就這麼躺在上面，一動也不動。

    一股恐懼感自心底湧起，填滿了整個心。

    少女不禁雙腳一軟，癱坐了下來。

    原本已經乾涸的血液又因新鮮鮮紅的血液蓋過了舊有的暗紅的濃稠血液而有新樣貌。

    「不要……」臻茗抿著顫抖的下唇，無助的說道。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又和之前一樣……

    忽然。

    一陣帶著鐵鏽味的腥風拂過，風的源頭是落地窗旁的小玻璃門。

    少女隨著風源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緩步走出去。

    為什麼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宛若某個曾經未攔下的背影……

    那頭被陽光照耀的銀色頭髮好像記憶中某人的銀髮相同似的。

    慢步走過小門的榫回眸一笑，那是一個久違卻又哀傷的溫柔的笑容。

    他手上的彎刀滴落著鮮血，而這鮮血是躺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的還是自手臂上流下的……已經無從得知，與十年前一樣的光景。

    「……！！」

    少年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揮了揮手後又轉過了身。

    他嘴裡輕唸著「出來吧，吾之守護者。」

    頓時。

    落地窗外的空地宛若吞雲吐霧般的掀起了一陣雲煙。

    隨著風將雲煙拂盡，留下的是一頭巨大的噩龍佇立於此。

    「……？」

    這次……沒有伸出手，而是逕自走向巨龍。

    十年前的那痛苦惶恐的笑容以及不爭氣滑落的眼淚在眼前宛若走馬燈般閃過。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放手。』

    與他的約定，自空蕩的心裡響徹著高亢的聲音。

    而從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宛若仍然殘留一般。

    －－『約定好了哦。』

    稚氣的聲音自心中閃過。

    男孩從哀愁轉微燦爛微笑的轉變。

    －－『汝也要陪在吾的身邊哦。』

    十年前錯失而未能握住的手，漸行漸遠的背影宛若收訊不良的電視畫面般，閃爍。

    －－不能再錯過了！！

    少女心中響起了另一個堅定的聲音。

    她用顫抖的腳站起了身子，畏懼佔據了心裡而因此加速了心跳。

    抖動不停的腳在石板上敲起不順暢的節奏聲，但與著悸動的心跳動的速度成了正比。

    盡所可能的加快速度！

    要趕上，這次絕對要趕上，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榫！」

    臻茗朝著銀髮少年飛撲了過去，滯空的時間感覺異常的久，就猶如飄浮在空中一般。

    忽見一個身影朝著自己撲了過來，榫反應性的張開了手。

    兩者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少女環抱住榫的腰際，一頭埋進了他的懷裡，纖細的手抱緊了他的身軀，顫抖了起來。

    「……不、不要……」一個微弱又顫抖的聲音自少女傳出。

    「……不要再走了。」

    「求求你……不要再走了……」

    「…………」榫沒有做出回應，只是呀然的望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了十年前沒有握緊你的手而對不起。

    「……所以，不要再離開我了……留在我的身邊好不好……榫……」

    哽咽的聲音是多麼的柔弱，彷彿一觸碰便會受傷。

    腰部的衣服被抓緊而感到緊繃，胸膛前原本仍是乾燥的衣衫被淚水浸濕。

    她加重了力道，在胸懷裡啜泣大喊：

    「我只想要留在你的身邊！所以……」

    溫熱的淚水又再度潰堤，宛若想要將積蓄十年的痛苦一洩而盡。

    懊悔、思念、痛苦、憤怒。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要被這些情緒輪流侵蝕。

    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慢慢的吞噬。

    不想要再這樣了……

    「…………」

    榫擁緊了懷中啜泣的少女，將臉輕輕靠上她的頭，展露溫和的笑顏。

    「……愚蠢……啊啊～吾家騎士怎麼能為這樣的事情就哭泣呢？」

    儘管這麼說，但是隨著少女的淚水浸透了衣衫。

    十年前的乾涸的心靈，漸漸為這溫熱的淚水所補注。

    緩緩的。

    暖暖的。

    滲透了進來。

    －－《胤血痕-螺旋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