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惡夢再臨-1
碰的一聲，飯廳的木門被人應聲踢開，應韓順的叫喚聲而來的不是眾僕役，而是一群不請自來手持兵器的黑衣人，各式各樣的兵器上同樣的血跡斑斑，顯然偌大的莊內已再無活人。
廳內眾人本能的聚在一團，家丁們護主心切將主人家們圍住，韓順自然的站在眾人前，一夫當關，正暗自運勁以備接下來的惡戰，卻驚覺一提勁變彷如喝醉般，頭昏眼花渾身乏力，腳步虛浮，竟半點力道都使不出來。
「卯族的醉七日，老朋友甭忙了。」
只見一人穿越人群中走出，從韓順身後拍了拍他的肩，再走向黑衣人群，正是一派輕鬆的何家二少。
卯族，基於種族天性上對醫學研究有著超乎常理的熱愛，自有明確記載的商周累積至今，族內流傳無數高深醫術及複雜的草藥用法，也只有卯族人將中土全部十四個種族繁複不同的身體構造、穴位研究透徹。
因此，高明的醫者盡皆出於卯族，是為各方勢力皆想拉攏、收用的對象。正所謂醫毒同源，現今卯族最為出名的三樣事物，便是三位族內醫術最為高明的「卯族三醫」，應對各種疾病傷勢的五樣靈丹聖藥「五乘妙藥」，及經過多代改良，害人不淺的八種毒方「八方致命」。
醉七日，便是八方致命中的其中一種。雖無致命的危險，但有著令人難以察覺、排出的特性，中者七日內猶如酩酊大醉，渾身無力內功全失。是一種並非以擊殺，而是以干擾為主的毒方。
(醉七日!無怪絲毫沒有徵兆，究竟是何時著了道!?比傳聞中更厲害，我竟連外邊這麼一大群人在虐殺都察覺不到，看來要驅散毒性是不可能了。)韓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成名高手，第一時間，不是驚訝質疑好友的所作所為，而是立刻冷靜的分析現況以求存活。
饒是如此劣勢，韓順仍有能恢復功力的壓箱寶，這等特殊的運功方式自己從未施展也未告知他人，必能殺個對方措手不及。但效力並不持久，事前還要花大把時間行功，效力過後更是三日內戰力全失。
對方不知還有多少人，使用的時機甚是關鍵，自己是再場唯一的戰力，要是失手全員都得葬身此地，韓順不禁流下久違的冷汗。
「遠志!?為什麼?是為了當年家主傳位的事?這麼多年來難道你都懷恨在心?」公孫芳哭喊著，再明顯不過的背叛，再疑惑不過的問題。
「不是喔。」語氣平順面帶微笑，何遠志恍若沒有任何事發生般，談吐沒有任何絲毫的變化。
「究竟是為何?」賈老平靜地問著。即使事情發生在眼前，他仍不相信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
「這個嘛…解釋起來會有點長呢。」何遠志收起笑容恭敬的回道，縱使是現在他仍保持著尊敬賈老的態度。
不知是由誰起的頭，黑衣人開始同聲朗誦著同樣的一句話。
「我們是汙泥。」
「受人遺忘，任其發臭的汙泥。」何遠志接了話，像是回應似的。
「我們是汙泥。」
「存在於人們腳邊，任其踩踏而不被注意的汙泥。」何遠志閉起雙眼。
「我們是汙泥。」
「不論如何掙扎，終究還是沉於潭底的汙泥。」何遠志緊皺雙眉。
「我們是汙泥。」
「被人遺忘不被注意，卻又無所不在。」何遠志流下了淚。
「我們是汙泥。」
「我們雖腐敗，卻難以消失，我們扒附的這片土地，終將被吞噬帶盡!
」
何遠志睜開雙眼，瞳間散發著難以抹滅的恨意，這份漆黑不似針對在場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充斥在天地間的每個角落。
見到這幕，韓順暗叫不妙。驚訝的是，來者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汙泥馬賊團，眼見對方皆無蒙面，看來是打算血洗何家了。更可以確定的是，何遠志居然是汙泥的首領，不懂武藝的他看來是以類似宗教的意識形式來統御汙泥。麻煩的是，眾黑衣人面無表情地，似對他奉若天神，看來洗腦地徹底，可以隨時為何遠志犧牲。
這種沒有任何東西可失去的死士，自己縱是狀態萬全也得小心應對，何況如今激盪不起半點內力的身子。
「優秀的私生子……，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何遠志滿臉怒容，縱使是從小看他長大的賈老，也是首次得知這意外的身分。
「沒有話語權的身分，代表著你要對愚昧無知忍氣吞聲。」何遠志齜牙咧嘴得緩緩道出從沒對家中說出得心聲。
何家上一代的當家何鵬，是個毫無長材只懂揮霍的二世祖，這位整日沉浸於酒氣聲色之中的當家，唯二做對的兩件事，一是命極具才能的賈午為總管事，讓因自己揮霍而造成衰敗的何家逐漸恢復起色。
其二便是在滿山滿谷的私生子裡，偶然一次心情大好下讓何遠志認祖歸宗。
「其實我對這樣的環境從沒怨恨過，即使那老頭不是出自於父親對孩子的慈愛，但我這樣的私生子還是進了豪門望族，兄長也視我如親弟，實在沒什麼好埋怨的。」何遠志冷靜的說著，冷靜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那樣。
甚至何鵬即將病逝前，彷彿迴光返照像個有智慧的長者般，認真的思考，該讓名正言順的何魁接位，還是明顯經商天賦更高的何遠志繼承。最終如何魁先前所言，何鵬實在是不愛何遠志成日結交市井之徒的行為，有辱家門，最終決定傳位於何魁。
「我是真的很替兄長開心，出生低賤，我從未認真想過要接位，真心的輔佐兄長，替他四處奔波。但隨著我去的地方越多，見識越廣，我才發現這一切都錯了。」
何遠志發現，自己的情況並不特殊，在這封建動盪的年頭反而是滿地都是。某次基於同理心下，建議了一位同樣是私生子卻遭整個家族虐待的朋友，教導他據理力爭的重要性。
隔日，朋友死了，連搬遠都嫌麻煩，如同垃圾般被丟棄再他自家的門口，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被人皮開肉綻得活活打死。當天夜裡，何遠志憤怒得招集左近自己所認識的江湖豪客，血洗了那座十分礙眼的宅邸，從老至幼無一倖免。
「那時我才發現兩件事，沒有人把像我們這樣的私生子當作一回事，再同樣的悲慘故事裡，像這樣的人太多，屠之不盡，該改變的是整個環境。」何遠志閉上雙眼一會兒，像是在哀悼那位朋友。睜開眼後又繼續道:「第二件事情是……原來我並不向自己想像中的豁達，並不是針對誰，但我一直怨憤著這一切得一切。」
爾後，何遠志利用四處奔波之際，開始聚集同樣對這世間憤激得夥伴，在這動亂的時代裡，這樣的人隨處可見。遭受冤害四處流浪得俠客，窮途潦倒鬱鬱不得志得智者，四處遭受迫害狹縫中生存得弱勢者……。
隨著人數越多，何遠志的恨意便越深。這些聚集再一起遭受不公的社會底層者，就如同他們得口號般，形同人們腳邊任其踩踏而不被注意的汙泥。
累積一定實力後，便開始行搶，為下一階段收集物資，及挖掘更多同樣的夥伴，而何家便是他們這個階段的最終目標。
「原來如此，無怪你們能做到突然出現，又消失無蹤，是利用何家大搬遷的隊伍…，應該說這些年來多數你找來的何家僕役都是汙泥的人!」回想數次交手當下的情勢，韓順很快的推敲出答案來。
「沒錯。不論是莊內的僕役，或是你麾下的軍隊，沒人會想到汙泥竟會藏身在名門大戶的何家裡。可方便的，像今晚讓你喝下摻有醉七日的酒簡直輕而易舉。」何遠志話中之意明顯的再告訴韓順，別指望莊內軍隊前來營救了。
韓順本想靠著動手時製造大火引軍隊前來，想法遭識破，韓順頓時找不到突破口，沒想到這多年好友計畫竟如此縝密，自己闖蕩半生，竟看漏了這位身邊最親密的人。
「那你是打自家錢財的主意了!要奪權便奪，何必連你兄長都…!」望著眼前看到大的孩子，賈老簡直氣炸了。
「何家如此龐大的生意，再加上大多數管道俱是我一手建立，毀之可惜。還不如我在檯面上實質掌握，如此，兄長可就礙事了。」毫無感情的說著，何遠志簡直冷血到極點。
「多年兄弟，你就這麼毫不猶豫，你還是不是人啊!今晚縱使我們全葬於此，難道旁人不會懷疑?你堵的住天下悠悠眾口嘛!」賈老怒斥道。
「是有這麼一點難過，但想到每當他出口汙辱那些我身邊應該保護的弱勢者，我又覺得他實在是死不足惜呢。」何遠志冷冷看了何魁一眼道。
「你簡直畜生!你、你…..!」公孫芳泣不成聲地破口大罵，巨大打擊加上怒極攻心，一句話是氣到說不出口，王棠連忙過來攙扶拍背。
「至於要堵住天下人之口的不是我，而是她。沒個計畫，我又怎能繼續再檯面上活動呢。」何遠志指著剛好走近的王棠，繼續說道:「這小妮子在家主晚膳裡下毒，而龐青…不對，是她找來夥同謀財害命的賊人此刻正在將廚房的目擊證人殺害，恰巧有位廚子逃過一劫，他將會是最有力的人證。」
一名黑衣眾自人群中走出，王棠認出，正是方才在廚房見過的年輕廚子，原來他也是汙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