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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商人 第六集 商品目錄‧幻化之花 (8)

林賾流 | 2023-08-06 03:55:10 | 巴幣 0 | 人氣 49

連載中Vol.6 狐狸與花
資料夾簡介
哥布林店長與人類店員之間充滿激情的營業歷史。

青丘之國的都城北方,刀削般的千石之峰上,一座高山湖泊倒映著灰藍的石影,石峰寸草不生,明亮如鏡的湖水裡也沒有任何魚蝦水族徘徊。
 
湖面長年被迷霧籠罩,湖心島上築有朱紅色宮殿,宮殿旁遍植細瓣紅花,滿地花海都淹在霧氣裡,少數能踏上這座湖心島的人,往往不約而同地興起一股憐憫與惋惜。
 
遺世獨立的宮殿猶如華麗牢籠,囚禁著一位身分高貴但無法踏出這片冷湖的孤獨王女,即使湖中宮殿的擺設再奢華,吃穿用度再優渥,都改變不了囚徒生活的清冷枯燥。
 
這裡是翏山夜明唯一的妹妹,青丘之國第二王女薄姬的避世隱居處,打從薄姬誕生開始,她的童年時代直到長成荳蔻年華的少女都住在這座島上,未來也會如此下去。同樣留在此地的是負責扶養她的一小群侍女,高山湖泊和宮殿所在的島嶼被青丘狐帝的強大結界籠罩保護。
 
只有狐帝和夜明以及幾個被薄姬認同的青丘貴族能越過結界,他們為這位不得不隱居的第二王女營造最低限度的社交生活,時常帶來一些新聞或新奇有趣的禮物。
 
隨著薄姬漸漸長大,她天生的妖力在名師指導下運用自如,湖心宮殿裡的僕役變得愈發稀少,無人清楚湖心宮殿裡行走的侍從,到底有多少是狐民,多少則是傀儡?
 
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薄姬覺得傀儡式神還好過一些血統下賤的青丘狐,混血狐族更是想都不願想的骯髒存在。
 
「啪!」皮鞭撕開血肉的聲音。
 
散落的長髮隨著手足抵地的屈辱姿態覆蓋住男子臉孔,只露出一點鼻尖與下顎的輪廓,長長的狐尾垂在腿間以示服從。
 
他沉默地忍耐著鞭打,直到薄姬滿意為止。
 
細嫩手掌撫上男子的背,卻是按壓在交錯縱橫的鞭傷上,讓他無法不顫慄。
 
「好了,好了,我不處罰你了,誰叫你明知道我討厭看到你,還要來讓我生氣。」少女有著異常沙啞的聲音,她輕柔地用一襲寬大的女用絲衣蓋在男子赤裸的身軀上,然後佇立在他面前。
 
男子因為這個親近的距離而稍稍抬起頭,露出一張俊美臉孔,狐族貴人典型的美貌,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微臣明知殿下不喜被打擾,但仍無法克制對您的思慕……」他的聲音聽來就像方才那場漫長殘酷的鞭打不曾存在一樣。
 
「噁心。」薄姬說。「對我這張醜臉說,加倍噁心。」
 
「在我心目中,殿下無美醜之分,卻是獨一無二,倘若您自認為醜,則世間美貌對我而言不過是可憎之物。」
 
「我討厭你,青牙,如果你再不放棄騷擾我,總有一天我會恨你。」
 
「殿下不知我會為了這句話寤寐輾轉,寢食難安。」男子握緊絲綢,仍不放棄凝視眼前少女的臉孔。
 
「呸,下流無恥。」薄姬袖手就要走開,卻發現她的袖襬被人拉住。
 
「只有微臣能看見您的真面目。」那名叫青牙的狐妖貴族態度雖卑微,但眸光與笑容卻毫不掩飾他把孤傲神祕的第二王女當成一個女人追求的自信從容,無憂無懼。因為他確實知道,薄姬用特別的方式待他,用一種笨拙到幾乎讓青牙享受的方式自以為是地折磨他。
 
「如果還有生靈願意愛妳,那個存在必定只有我,」青牙忽然站起來,薄姬的身高原來只到他胸前。「任何敢侮辱我的傢伙,我都要叫他骨髓爛盡,可是我心甘情願讓妳這樣待我,殿下,不是我沒骨氣,而是我只為妳屈膝,讓妳相信我的確沒看輕妳。」
 
「三界眾生,無論妖神或凡人,大抵是自尊自愛之物,那些又醜又弱的賤種都免不了自恃甚高,何況是超凡入聖的天仙大妖?一旦妳傾心之人知道妳的罩門,他們總要叫妳愛得再卑微一些,好讓自己更得意。」青牙長長的睫毛下射出冰灼的眼神。
 
「即使他們不拒絕妳,也是妳去強求,妳愛得多,巴巴地給著對方不屑一顧的心意,任人蹧蹋戲弄,正如在下的表現,這倒是挺容易使人作噁的。哪怕是血親,目前為止又有誰比我更體諒妳,更常來見妳,渴望妳的碰觸呢?」
 
「就像陛下為了不讓翏山氏蒙羞,以保護之名將妳幽禁在千刃之湖的島嶼中,直到妳長大學會變化之術,起碼能變出一副貌美如花的假皮囊為止。」
 
薄姬在大袖中握緊拳心,並未抬頭呼應青牙,因她至此也不屑仰視他人。
 
「但是,妳最恨的不是陛下,因為她賜給妳翏山氏的高貴血統與妖力天賦,妳最恨的是無須嫉妒他人,也不需躲躲藏藏,什麼都不想要,但什麼都得到了的某位大人。」言語就是青牙的刀鞭,他同樣凌遲著第二王女。
 
指甲刺入掌心,但薄姬仍像石像般動也不動。
 
一直都是這樣,薄姬用鞭子修理青牙膽敢對她求愛的僭越,並讓青牙用言語羞辱她。
 
因為只有他會對她說實話,只有他看見她醜陋的容貌和內在,還能泰然自若。
 
薄姬需要有人用真實的反應來刺激她,好讓她保持清醒,而不是聽一大堆「殿下您真可愛」、「殿下您還有很多優點」、「殿下心地善良、法力高強,您的臉一定會好起來的」的鬼話,懷抱無意義的希望,然後被那些人背地裡的恐懼或嘲笑刺傷哭泣,軟弱退縮。
 
青牙非常熟悉第二王女,可說他完全看透了她,某種意義上,他是薄姬唯一信任的存在,宛若信任自己的手腳。
 
「而殿下不屑與弱者為伍,青牙明白,您眼界甚高,必然要挑選能折服妳而非奉承妳的英雄。」
 
「那又如何?」
 
「英雄不會為妳折腰,我會。」青牙微笑。
 
「即使您對外裝得很好,我還是要說,殿下那貨真價實的醜惡,頗得我心;找了在下來對妳說實話,只是為了砥礪心性這樣的原因,我樂。妳與天疾一樣深入魂魄的高傲自尊,值得青牙拿男子尊嚴來養護。」
 
「最後妳容許我呼喚妳的名字,薄姬姑娘,每次看到妳跟我一樣在受苦,我都悅樂無比。」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瘋子。可悲的瘋子。」
 
「明知這輩子很可能只有我會愛妳這樣的女子,不計代價使妳幸福,妳卻棄若敝屣,這一點叫我思之欲狂。」
 
青牙走向她,專注無比的神情看似要擁抱這個不幸的王女,卻與薄姬擦身而過,那原本屬於薄姬的絲衣下襬輕輕摩擦著她的裙裾,布料發出曖昧的呻吟。
 
「慢著,你對我隱瞞了什麼?」薄姬極恨有人企圖欺瞞她。
 
「殿下可能會覺得開心,那會讓我不是滋味,不過青牙只能選擇遵命。前不久,我和三位適齡青丘貴人被暗中推選為夜明殿下的夫婿候選,以待來日夜明殿下繼承大統,朝夕侍奉博取歡心,協助她延續血脈。要出入這裡就更得避人耳目以免尷尬了。」
 
傷痕累累的男子背對薄姬,少女沒有轉身,甚至連根手指都僵凝不動,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微臣告退。」
 
※※※
 
夜明一身戎裝牽著她的愛騎青羽,侜張化身的美少女裸足側坐在馬鞍上,隨青丘之國的皇太子在御花園裡牽馬緩步觀賞風景,順便密商調查進度。
 
侜張似乎非常信任夜明的承諾,不告而別後的一個月內也沒再聯絡,便是要放給夜明專心查案的意思,沒在旁邊盯梢造成壓力。
 
尋常女子鐵定會因為戀人吃完落跑沒個消息的放浪態度而生氣驚慌,幸好夜明並沒有被這種蝶戀花的情緒困擾,畢竟她真的得查案,而且就因為夜明是太子,擁有許多必須被世代隱藏下去的特權和祕密監察管道,有個外人在旁邊探頭探腦也無法施展手腳。
 
這一查,青丘之國中的確隱藏著事件被遮掩的跡象,侜張想要的答案並非空穴來風,確有其人其事。
 
然而香齡被欺負的案件雖然很不公平,但以當時青丘國的角度看去,卻是一件無足輕重的野狐小事,倘若隨風湮滅無人在意,沒有任何證據與記憶留下來也不奇怪。
 
微妙地,卻有一種被抹去的曖昧痕跡。
 
誰有這個能力,誰有這個動機去做這件事?
 
以侜張交付夜明的委託,事件本身的奇妙性質而論,一個月並不長,但夜明還未來得及感到手忙腳亂前,她自個兒就先遭遇了一樁尷尬的考驗。
 
侜張的影響相當顯著,百年來對夜明快樂獨身生活徐徐然不動的宰輔大臣們,一個月之內就幫夜明搞來了四個未婚夫候選人。
 
說來也巧,她才剛得知這個令人啞然的消息沒幾天侜張就回來了,最悲慘的是侜張來去無蹤,對於這個「被擄來」陪伴在皇太子夜明身邊的人類少女,青丘狐眾最佳的解釋就是,她一個月來都沒離開寢宮,與皇太子朝夕耳鬢廝磨,正經皇太子承襲乃母之風的興趣有朝覺醒就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玩笑開大了,也難怪臣子們會緊張。
 
可是當侜張再度出現前,夜明卻剛好查到關鍵處,答案令人心驚,連未婚夫候選的事情都變得無足輕重,牽涉到天狐的反應,無人在意的小事也可能釀成滅國之災。
 
「怎麼了?夜明,妳心不在焉。」侜張因為坐在馬鞍上的高度優勢,手指只要稍稍一抬就能摸到夜明的耳尖,他顯然不會跟太子殿下客氣。
 
夜明像驚弓之鳥般往旁邊跳開一步,這時天狐的所有動作都讓她緊張。夜明的異常反應自然瞞不過侜張。
 
兩人一馬在開得燦爛的紫陽花邊停下,似乎是不得不攤牌了。
 
「心虛,愧疚,還有考慮解決的方法中。我翏山氏與青丘的確欠你一個解釋。」夜明坦白道。
 
「妳的反應為何總是這麼可愛?」侜張要夜明伸手讓他拉著,遠遠看去是一幕英挺的貴族武士對少女慇懃求愛的畫面。
 
夜明把手交在侜張的掌握中,象徵安撫性質的服從,也像是一個更加隱微的求助動作。
 
「把一切都告訴我吧!翏山夜明,相信我。」侜張這麼說。
 
「我相信你。」抬頭凝視侜張化身的少女面孔良久,夜明發出一聲歎息。
 
「我遍查國中大小事,發現青丘王廷的禁衛編制曾發生過一起不自然的退役。」夜明又看了侜張一眼才繼續說下去。
 
能被選上禁衛之職的青丘狐,必須先通過一套嚴格的汰選,好保證他們不會對尊貴的王族造成威脅,但又有一定的妖力與智慧擔任重要武職,並能誓死效忠上級。這樣的標準包括,禁衛必須是出身自貴人姻親或遠系子孫,家世清白的國民,當禁衛老病退休或因公殉職時,青丘之國也會給予他們應有的豐厚獎賞及撫卹。
 
有個資深禁衛卻在青丘之國沒遭遇節慶或其他重大事件的平日退役了,他並未獲得應有的退休待遇,相反地,還被剝奪了國民的資格,打入野民階級中。
 
這是發生在她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夜明完全不可能接觸或留意到這些戍守王廷的衛士階級輪班進退的小事,現在的她必須負起太子責任,帶兵守護都城又另當別論。
 
一個禁衛退伍的青丘狐應該是榮譽國民才是,卻遭到了比死還不如的降格驅逐,這是一種禁忌的譴責與恥辱,國民居住之處不容許有乞丐徘徊,因此野民比乞丐還不如。
 
長大成年的夜明完全明白發生在那名禁衛身上的遭遇有多麼矛盾不合理,假使那名禁衛在宮中犯罪或出錯,則會有相應的審判處罰,或將其除役發放還家,這些都會留下紀錄,最重要的是,那樣就不會讓禁衛做到正常的執役年數後退休。
 
結果那名禁衛卻是普通地「退伍」,然後從青丘之國中消失了,這樣的消失不是指他被滅口,而是不見容於青丘狐族的社會。那名前禁衛只能在野民聚落和低賤的混血狐人或落魄狐族、罪犯後代為伍,從前認識他的親友會連提及此狐的名字都感到羞恥,忘卻他的存在痕跡。
 
「在這之前,那名禁衛的職務常常被輪調抽換,所有與他一起工作的同袍都對他不熟,長官則諱莫如深,但經過我的調查,他們也只是聽命行事,對主使者的來歷一頭霧水,猜測那禁衛必然得罪某位貴人,否則不會如此隱密地刁難,自然也不敢多問,以免引火燒身。」夜明說。
 
「可憐那名禁衛半生都在勞碌中輪轉度過,未獲任何升遷獎賞,但也沒有明顯的處罰紀錄,平庸得可怕。」青春到壯年,那名原本是禁衛中資質拔尖的優秀狐族,就和最普通的禁衛一樣,磨去了他所有光輝,不被允許有任何立功機會。
 
「即使我不是男子也知道,這樣的待遇比刀斧加身要更讓人生不如死。」夜明皺眉低語。「彷彿有個存在要那名禁衛不引人注目地結束一生,也不允許他抽身掙扎,他的禁衛生涯愈到後期可謂每況愈下,最後黯淡地離開了。」
 
「妳找到了線頭,告訴我妳還發現哪些有趣消息?」侜張道。
 
「那名禁衛最早承接的祕密任務中,就有多次擔任護衛薄姬與我的隨隊死士。薄姬是我唯一的妹妹,因天生痼疾在山中隱居,偶爾也會外出就醫。」
 
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別說犯錯被放逐,光是沒獲得顯著的戰果與升遷就是一種不可思議。
 
「士無賢愚,入朝見嫉,何況是背景不夠有力的青年才俊?」侜張看出了夜明鬱悶不發的心思,故意這樣評論道,因他深知夜明以皇太子的身分,萬眾擁護的地位還有她生殺予奪的大權,不能說出令民心動搖的激憤之語,哪怕私下評論也不行。
 
打從天狐第一眼看到這個帶著弓箭到處飛的太子就有所感覺了,夜明比起與宮廷貴族和朝廷官員應酬往來,更看重自己手下的兵士,個性雖懶散平和,卻微妙地彌補了貴族最容易因積弱而喪失的權威與血統高低造成疏離的問題,因此夜明身為皇太子的威望相當高,無人懷疑她不會繼承帝位。
 
夜明的確擁有很高的妖力與守護妖國的智慧,這是任何單一種族的妖怪在生存過程中都非常依賴的實力,他們渴望能保護自己與鞏固領土主權的領導者,所以才有妖力強大的翏山狐成為千古一系的王族。
 
「妳怎麼查到的呢?」但侜張不想離題,於是順勢催促夜明說下去。
 
「我讓探子調查到那名禁衛後來的落腳處,又利用巡邏之便前往拜訪。對方已經過世了,他的配偶是一名普通的雜系狐妖,也是野民,他們隱居在某處溪谷邊,靠打獵維生,沒有小孩。」
 
夜明於是請問老野民是否知道丈夫當年被逐的真相,那名老狐女多年不見外人,見到一身甲冑武器齊備的夜明,嚇得震顫欲死,以為是要來殺她的凶神惡煞。
 
夜明好不容易勸解了老狐女,才發現她連夜明是誰都不知道,也沒聽過夜明的名字,那名禁衛為了躲避來自都城的陰暗勢力影響,委屈隱密提防若此。
 
環顧破舊的茅屋,簡陋的用具,夜明不禁臉上發熱,出生以來頭一遭發自內心感到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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