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妳難道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嗎？在改造後下手就不知道輕重了嗎？！」
下著雨的演習場，瀰漫著煙硝的臭味，以及混著水氣的鐵銹的味道。北上佇立在海面上，由上往下看著眼前正抱著自己的演習對手的少女。
北上看著演習的對手身上弄出的傷，是有點後悔自己為何要做過頭。但她實在沒想到，在她眼中「應該要能輕鬆躲過的攻擊」，卻會對對手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若自己使用的不是演習彈，或許情況還會更糟。
「喂！妳倒是說點什麼啊！」
面對少女的質問，北上無奈的聳了聳肩。
「呀——，抱歉，我沒想到這招會這麼有效？」
雖然北上只是單純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卻徹底惹毛了對方。北上一邊淋著雨，一邊淋著對方的惡毒言語。
而這個場景，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五次了。
她任憑對方發洩著怒火，一邊望著遠處思考著。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了。
明明不過是應大家的要求，盡情的發揮才能向上游，甚至越過那道龍門，化身為龍。然而這裡，成為龍之前本來所棲息的池子，卻已經不再歡迎自己。那不如一開始就別越過那道門。如果不強才討喜的話，那是不是不強才比較好呢？
越過龍門後的魚，僅存孤獨；龍門之後的景物，僅有闃黑。
北上發出無聲的嘆息，拋下還在發著火的少女，獨自離開演習場。
自此，本被譽為天才的北上突然消失。
———————
初夏，早晨下的雨洗刷了街上的塵與空氣中的燠熱。話雖如此，但北上依然一手拿著棒棒冰，一邊抱怨著陽光太過毒辣。
「喂……北上，這都第二根冰棒了，妳總該乖乖聽話去演習了吧。我有自信這次排的對手能讓妳打的開心的說。」
「欸……我打不贏的啦……而且真的很熱欸。」
北上用著慵懶的聲音回覆。看著似乎有些不悅的提督，她把棒棒冰折下來比較短的那段塞到提督的嘴裡。
「好了好了，火氣別那麼大。來，這半請你囉。」
「這本來就是我的錢買的好不好！」
提督吐槽道。
過大聲的吐槽的聲音引來了另一名有著白色長髮的少女——叢雲。她一見到提督就露出了有些不耐煩的表情。
「你啊……怎麼還在這裡鬼混，你知道待會要演習了嗎？還帶著參與演習的人員在這……嗯？你那是什麼無辜的表情？」
叢雲說著說著看到提督露出的「又不是我的錯！」的表情，停下了說教。她轉頭看向了旁若無人的吃著冰的北上，發現自己被抓包的北上有些尷尬的揮手。
「呀……秘書艦叢雲小姐。」
看著叢雲方才的態度，北上本來已經做好要被罵個臭頭的心理準備了。但沒想到叢雲卻只是嘆了個氣，要北上快點準備演習。
「呃……妳看嘛，今天那麼熱，我怕我等一下中暑了就麻煩了。而且妳看……我這個因為表現太差才被扔到這裡來的人，怎麼可能給演習對手帶來什麼幫助嘛。」
面對叢雲的催促，北上回了一長串不打演習的理由。這讓叢雲有些不耐的揉了揉眉頭。
「妳啊……要是這次又被妳給逃掉，妳可就達成了連續十五次翹掉演習的成就了。不管，今天妳的對手是我，妳可是逃不掉的。」
「欸……」
雖然北上還是擺出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但她清楚躲了這麼多次後，現在不下去應付的一場是不行的。
「好吧……那就適當的努力一下吧。」
北上對叢雲說著，也對著自己說著。
##
演習場的海面還算平靜，偶有波浪打碎了映照於海面的天空。北上隨性的站在了海面上，與叢雲對視著。
按照慣例，在作為裁判的五十鈴宣讀完演習的規則與精神，並宣布開始後。兩人相互接近，並準備握手。
「嘛……就請妳多多指ㄐ——？！」
北上話還沒說完，叢雲背後看起來和普通艦娘不同，看起來特別設計過的高角砲便突然射出了砲彈，北上在千鈞一髮之際側頭閃過。若不是北上提前看到了砲管內的冒出的火光，她現在可能已經面部中彈倒下了。
稍微平復了情緒的北上朝叢雲抱怨道：
「一般來說不是都會先握手才會開始的嗎？！」
然而叢雲卻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並理所當然的說道：
「但裁判早就宣告開始了吧？更何況實戰的對手可不會和人握手喔？」
北上難得露出了錯愕的表情，扭頭看向已經退開了的裁判指著叢雲，然而裁判點了點頭，示意這樣是可行的。
看著叢雲那樣的態度，以及裁判的回應，認為自己似乎被針對的北上的心中一把無名火起，但她還是帶著那慵懶地一號表情。
「喔是嗎？那我可就不客氣囉。」
活動著肩膀她，在收到叢雲「放馬過來」的暗示後，便將鍋爐調整到最大發力，朝著叢雲衝去。而叢雲也跟著向後退去。
「只會驀進是不可能接近我的喔。」
語畢，自叢雲背後向左右延伸出來的，各自架著著二聯裝高角砲的砲台再次運作了起來。四發砲彈並非全落於一點，而是打算以橫排落在北上前方十五到二十公尺處的範圍，讓北上即使想往左右迴避也躲不掉。
而光是看到砲塔的朝向就預測到這一點的北上，並沒有採用通常會使用的左右橫移，而是直接減速。
砲彈正巧在北上前方一點的地方落海，揚起了大片的水幕，阻隔了兩人的視線。
幾乎同時，一發砲彈擊穿了水幕。那是早就記住叢雲的移動向量與位置的北上朝著預判地點的開砲。
「這樣就能結束了吧……」
北上低語著。
然而在水幕落下後，預測的地點空無一人。而叢雲不知何時拉近了一大段距離，手上拿著特殊設計的薙刀朝自己逼近。看來利用了水幕的人不僅北上一個。
『三秒……不，一秒半就會進入到攻擊範圍嗎？』
北上為叢雲的舉動感到驚喜，嘴角上露出了笑容。
身為初始五艦，打過無數場戰鬥與演習的叢雲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被我猜中了」的笑。
正當她提防著北上會冒著波及到自己的風險，在極近距離下用手持單裝砲朝自己開火時，一股劇烈的衝擊就搶先在她的腳下傳來。隨之而來的是夾帶著著熱量與廢氣的氣泡在水面下膨脹，轟出了壯觀的水柱。而兩人也被衝擊往相反方向打飛了一段距離。
「還好我有先算到。」
畢竟只是演習用，削減了許多威力的魚雷，這點程度身為輕巡的北上還能撐得住。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子。心裡想著如此一來，「險勝」的劇本就完成了。正當她正佩服著自己完美的達成了既能出一口剛剛被當成笨蛋的氣，又不會暴露自己的實力的目標的時候。一陣撕裂空氣的聲響讓她回過神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接住襲來的黑影。
「太扯了吧……」
北上看著自己所接下的東西，竟是叢雲方才手持的薙刀。還沒自震驚中平復，自額頭滴下的鮮血便在刀刃處開散成紅色的花。
意識到自己的對手可不一般的北上反射性的向後隨機移動，並同時掃視現場，試圖找出那個白色的身影。
在視野左側一角捕捉到那白色影子的瞬間，北上便已憑藉著經驗與直覺完成了瞄準與提前量的計算。顧不得用這種姿勢可能產生的誤差，她硬是扭動身子，用著近乎是像是把砲彈「甩出去」的姿勢砲擊。
想當然爾的，這種砲擊不可能打中叢雲。她在接近彈著點之前便開始減速。托減速的福，北上才有機會看清叢雲目前的損傷狀況。
「開玩笑的吧……」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面。她這邊可是全身都被衝擊波給狠狠的教訓一頓，各處都出現瘀傷與燙傷了。但叢雲只有卻被魚雷直接擊中的右腿有較為明顯的傷害，其他地方頂多就是衣服有所破損，看不出有什麼太嚴重的損傷。
在北上判斷叢雲的傷勢的同時，叢雲也旋轉身後的砲塔，打算還以顏色。察覺到自己被瞄準的北上立即抬手，用單裝砲轟擊兩人之間的海面，揚起水牆，同時隨機的往四面八方移動。當然砲擊的方向、彈著點也會做調整，避免被叢雲從水牆的形成取得過多的資訊來推導出自己的位置。
「在禁用雷達的演習應該可以拖延一陣子吧。」
北上喃喃自語著，並開始驅動大腦，去思考究竟該怎麼樣擊倒這個怪物一樣的對手。然而掠過她頭頂，於身後落海的砲彈卻打斷了她的思考。其中一枚砲彈還擦過背在背上的鍋爐，噴發而出的金屬碎片與火花狠狠的打在北上的背部；砲彈的動能沿著鍋爐結構，傳遞到北上身上，幾乎要震得她吐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太過專注思考導致移動變得單調而被推算出所在位置的北上連忙恢復冷靜，繼續見機行事。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怪物啊。」
北上說著，但她的語氣並非埋怨，相反地還有一絲雀躍。她似乎明白了提督方才說的「可以讓妳打的開心」是什麼意思了。
她露出興奮的笑容，賭了一把同為怪物的叢雲不可能在剛才的砲擊後還傻傻的待在原地，便朝著方才砲擊的位置衝了過去。
在移動的同時，她把剛才接下的薙刀隨手往演習場中央的天空扔了出去，並打出幾發砲擊擊中空中的薙刀。
這是北上特意發出的，明顯至極的挑釁，是刻意削減對方選項的手段。
強制將對方的思考拉入「要不要接受挑釁」的範圍內。但不管叢雲吃不吃，她都已經大概猜出叢雲的下一步了。
「接著只要等著——」
隨著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又一道不小的水柱在演習場內誕生。預判一切，將主動進攻的魚雷作為潛伏於戰場中的水雷使用。看見事情都如同她所預料的，北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再來只要等著魚雷們成功命中就行了。」
聽著悅耳的轟鳴，北上闔上眼，享受著久違的不用考慮對手，可以玩得開心的演習。
但是，她所計畫的第二聲爆炸卻沒有傳來。這條F路線上，應該會有兩枚魚雷擊中目標的。
疑惑在一瞬間變成警戒。她猛地環顧四周，只見慢悠悠地滑回演習場的出入口的叢雲，以及三條來自不同方向，但都朝著自己襲來的魚雷游過海水所留下的的痕跡。
##
在一旁見證一切的五十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用著看起來有點呆的模樣看著提督，一手指著演習場。而提督只是擺出一副「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
「不是，提督你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個北上怎麼可能跟叢雲打的有來有回啊？！先別提她一直翹掉演習的部分，她的戰績不是都很普通嗎？」
「是啊。只是隨便看過她被調到這裡前的一年內的資料的話。」
提督笑著說道，隨後接過五十鈴手上的資料，隨便翻了兩頁指了一下。
「妳再仔細看看，幾乎每次的出擊，敵人擊破數都是3～6，損傷率都是14～18%。這數據正好就是踩在『可以出擊的最低標準』以上，不會太糟糕但又沒說很好的等級。說是巧合不覺得也太怪了嗎？」
五十鈴一把搶回關於北上的資料研究了起來，而此時叢雲正慢慢的走上階梯。
「歡迎回來。感覺起來，北上怎麼樣啊？」
「就不能先關心一下我嗎？」
叢雲用死魚眼看著眼前這個只顧著關心北上，不顧著剛剛才被演習用魚雷狠狠的砸在腳上，走路還一拐一拐的自己的木頭提督。
「畢竟我相信妳啊。」
「喔是喔。算了，肩膀借一下。」
紮紮實實的打了一場演習後的叢雲懶得跟提督鬥嘴。她隨便的敷衍了一下，並伸手搭上了提督的肩膀，減輕受傷的腳的負擔。
「不過最後那個也太過份了吧，三發魚雷欸。如果是實彈的話可是連屍體都不會剩喔。就算是訓練用魚雷應該也要躺上好幾天了。」
提督朝著叢雲說道，叢雲則嘆了一口氣。
「我不是那種會拿實彈打同伴的人吧……至少現在這個狀況不會。然後，我早就在演習開始前，把演習用魚雷換成完全的空包彈了。反正那多出來的四發空包彈魚雷本來就要處理掉了。一枚於航行中被魚雷引爆，剩下三枚命中目標，正好消耗光了。」
看著搭在自己肩上叢雲雖然滿臉疲態，但還是露出了自豪的表情，提督伸手摸了摸叢雲的頭。不曉得是不是已經沒體力了，這次叢雲沒有反抗，任憑提督摸著頭。
此時北上拖著身子走上台階。見到兩人就調侃道：
「哎……在海上吃了那麼多砲彈還不夠，上了岸還要吃閃光彈嗎？就算是我也吃不消啊。」
北上的發言引得在場的人笑了出來。
「說真的，我是真的吃不消了。也能借我扶一下嗎？提督。」
聽到這句話，叢雲抓著提督肩膀的手又變得更緊了。雖然累，但北上可還沒有變得遲鈍到看不出叢雲所散發出來的「這是我的！」的氣氛。她和叢雲一起望向還在來回看著資料和北上本人的五十鈴。
「幹嘛……喔……」
被兩人盯著看的五十鈴愣了一下才領會到要去扶著北上。貼心的她還順便脫下她本來用來遮陽防曬的外套給衣服已經破破爛爛的北上披上。
「諾，穿上會痛的話至少遮一下。畢竟提督看起來雖然無害，但其實是個變態。」
「喂！」
提督朝著五十鈴表達自己的不滿，但一旁的叢雲不僅接著五十鈴的話附和了一番，還舉了一些真假參半的例子。但就算是假的，由最一開始就在提督身邊的叢雲說出來就是特別有說服力。
知道自己毫無勝算的提督連忙把話題帶回正軌。
「北上，這場演習打起來感覺怎麼樣？」
「差不多吧……能檢討精進的地方還不少。」
聽到北上那制式化的回覆，提督搖了搖頭。
「換個問法好了。打的開心嗎？」
北上露出了笑容，衝著提督比了YA。
「當然開心。嗚啊……痛痛痛……」
看到北上這副模樣，提督欣慰的笑了。叢雲則戳了戳提督的側腹，示意提督差不多該帶兩人去入渠了。
走在鋪滿了被清晨的雨水打落的樹葉的紅磚道上，被五十鈴扶著走在提督與叢雲身後的北上，若有所思的看著兩個人的背影，隨後提問道：
「話說回來，提督你是怎麼發現的。我來這裡一年前的資料明明就做的很完美。完美的就像是普通的、甚至比較弱的『北上』才對。」
「不就是因為妳的數據做的太完美嗎？完美到讓人懷疑是不是妳故意留下的『線索』。何況，看妳的神情也能知道。妳的慵懶跟妳的紀錄一樣刻意，只是成了習慣後比較不容易看出來。要不是我剛好認識另一個壓抑自己、混入普通人之中的天才，我可能還看不出來妳刻意隱藏在慵懶的外皮之下的一面。」
聽了提督的說辭，北上才注意到自己居然留了那麼大條的線索。
「噢……話說剛剛後半段是提督在自吹自擂嗎？」
「才不是，是另有其人。」
提督反駁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今天好像常常遭受到北上和叢雲的攻擊。
「算了，言歸正傳。北上，妳在這沒必要隱藏妳的實力。在這裡，『強』並不是什麼獨特到令人害怕的特質。不如說，這裡的怪咖可以說是多到不行，畢竟這裡的成立原因特殊，後來還直接被本部當成『回收廠』一樣的存在。」
「照你這麼說，我也是怪咖囉。」
提督用「天才與怪咖本來就只有一線之隔」來回應北上，並推開了設計成很像澡堂的船渠區的門。
在被一邊抱怨「等等，我要一次顧兩個人嗎？臭提督！」的五十鈴扶進更衣室前，北上回頭過來，衝著提督露出了本日最像是國中年紀的少女會有的開朗笑容。
「嘛……不管是被當成怪咖也好，天才也罷。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喔。和真正的我。」
在得到提督的點頭後，北上才甘願的被五十鈴帶進更衣室脫衣準備入渠。
越過龍門後的魚，黯然離開了原生的池塘，孤獨的徘徊著，試圖找到可以接納自己的地方。她隱藏著自己，潛入魚塘。但隱藏自我而得的歸屬，著實空虛至極。
她遊蕩著，又繞回了龍門之後。然而這次，她找到了因為各種理由而聚在一起的怪奇們，以及他們所打造的綠洲。此時曾為魚之龍才確信，自己當時的縱身一躍，來到龍門之後是正確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