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鐘文宇被門鈴聲吵醒,他睡眼惺忪地下樓開門,只見宅配小哥將一盒又一盒的禮盒從裝貨箱裡拿出。
看見包裝盒上寫著人蔘燕窩三小的,鐘文宇就知道是誰送的了,嘛……知道此處地址的又沒幾人,加上他記憶沒差到忘了昨晚說過的話,他該要感謝小獅子的關心還是氣他的故意?
鐘文宇在貨單上草草地簽完名,卻沒打算收下禮盒,想轉送給更需要養生的老人家。
「小哥,我可以麻煩你幫我轉送到這裡嗎?」他用筆在空白處抄下一行地址。「這外快接嗎?」
宅配小哥見地址的開頭是偏郊區,不禁皺起眉頭,準備要婉拒時,鐘文宇已經從皮夾內抽出鈔票,當下就點頭承接這差事。「接。」
「那順便再幫我買束鮮花給那位太太。」他說完又抽出幾張鈔票,當買花錢。
送走宅配小哥後,鐘文宇便回屋內,沒料到停在對面,貼著暗色隔熱紙的車內竟有人正看著一切。
車主降下車窗,邊點菸邊打電話給人通風報信。「色鬼簽收了,但沒收下禮盒。我有看見他抽了幾張鈔票給送貨員,好像要把禮品轉送到別處的樣子。永瑡,要繼續跟嗎?」
在租屋處補打報告的洪永瑡不意外,他最壞的想法可是文宇哥直接拒收。
心意被轉送的打擊比不過好奇心,他下了新的指令。『跟上去,我想知道我送的東西最後到了誰手裡。』
連想都不多想就把禮品轉送,看來是跟文宇哥的交情匪淺,才會認為對方用得上。
得到回覆後,他立刻發動車子跟上宅配人員,只見宅配機車在一間花店停下,小哥不下車,指了擺放在外頭的一束玫瑰花,他沒偷懶地將消息回報,只得洪永瑡的一聲冷嘆,像在說果然跟女人有關。
「車流變多了,我晚點再傳訊給你。」
洪永瑡看著逐漸變暗的手機螢幕,不知怎麼地感到不安。
他會派人跟蹤鐘文宇,主要原因是想知道這陣子他到底在忙什麼?住在文宇哥家的這幾天,第一天可以當他忙到懶得回家,第二天屋內依然寧靜,第三天就起疑了,打給他的電話跟留言都被敷衍,由於不方便出入賭場探行蹤,洪永瑡便跑去分家找常去光顧賭場的輝伯,假意關切目前的局勢,得到的消息是葉家小鬼在做亂,色鬼得更常去巡店好盯緊葉銘鋒,目前賭場是由黑眼蛙代為管理,經小獅子一提,輝伯才發現好像真的越來越少看見色鬼。
忙碌過後的色鬼不在家也不在賭場,敢情有第三個住所?還是寄居在別人家,就跟他一樣。在他短暫出國的期間,沒惱人的傢伙在旁邊,色鬼不趁機做點什麼也太對不起自己了,是吧?
洪永瑡問完後,看見輝伯的小兒子洪有順正等在車子旁抽菸,思考了一會後,他決定找洪有順來幫忙。
坐上洪有順送自己回家的車子,洪永瑡沒顧忌地直接談起此事,開車的人聽完先是哀嘆一聲,有點不太情願,畢竟依他的身分做這雜事,心裡感到委屈。
「唉……所以要我幫你抓猴?這事你找專業的徵信社不就好了。」
洪有順算是洪永瑡在家族中最熟的同輩友人,聽說小獅子常跑色鬼的賭場時就覺得有蹊翹,偶爾會幫他避避耳目,和他一塊去賭場消磨時間,初見色鬼時,確實如爸爸所說的,他有張女人會喜歡的皮相,微笑時瞇起的眼睛特別勾人。
本想說洪永瑡是發什麼神經,沒事追著男人跑。見面後多少能理解,要是有機會,他不排斥跟色鬼哥哥共度春宵,但見洪永瑡追人的矬樣,還是別自找麻煩了。
「得了吧,他要是真在女人床上我還放心點,找你是不想節外生枝,反正我只想確定他沒瞞著我幹壞事,這樣就行了。」
「少爺,我挺佩服你的,我同個人可玩不了這麼久,不管臉長得多好看,身材多好,一次兩次過後就是單純的活塞運動。」洪有順大言不慚地闡述與眾多過客的關係。
洪永瑡沒無聊到跟沒節操的人爭論肉體跟情感上的問題,他不否認最初有過的膚淺想法,窮追不捨是為了證明會對色鬼無法忘懷是因為性事上的契合度很好,上過幾次床後就會發現,原來他跟別人不也一樣?
發覺色鬼有喜歡的人,他當色鬼眼瞎不識貨,這裡明明就有更好的,況且細金跟他不可能,洪永瑡自然不放在心上,但是色鬼主動獻身黑眼蛙,情況就大大不同了。
色鬼私底下對黑眼蛙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和藹,就像在暗自回應他的愛慕,說明了什麼,說明細金不在,他的選擇不會是囂張的小獅子,而是守在身邊,乖順的臭青蛙!
到底有什麼了不起?去你媽的鐘文宇!不要仗我喜歡你就挑戰我的極限!洪永瑡氣得渾身發抖,在心裡罵完那瞬間,腦中響起『啪』的一聲,就像清脆的巴掌聲將自己打醒了。
鍾文宇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想滾床的話,沒必要屈就不識相的人,可是自從找到『金宇』後,他沒再思考過其他人,總想著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被垂憐一眼,既然軟的不行,他也只能來硬的。
從脅迫的那天起,洪永瑡就怕被鍾文宇發現自己根本捨不得抓傷他,才會一時緊一時鬆,感覺他把色鬼當小鼠在玩弄,隨心意撩撥,誰知道他才是被放在掌心上戲耍的蠢貓。
洪有順按照指示在鍾文宇家前停車。「天啊,你現在就住這?」光看外觀就是屋齡起碼三十年的連棟房屋。「難怪大家都找不到你,因為根本沒想到少爺願意住這。」
「你少在那邊瞎囔囔,你先去賭場等吧。」洪永瑡下車時,故意用力關上車門,誰叫他對文宇哥的家有意見。
「什麼!現在開始?」
「有意見?」
接收到小獅子的冷瞪,洪有順舉手投降,只是臨走前仍得提醒一下。「永瑡,鬼迷心竅也該有個限度,別忘了你的身分。」
洪永瑡發出嘖的一聲,不理車內的人,用進屋的關門聲代替回應。
隨後不久,洪永瑡就接到訊息,色鬼如他所想的,有第三個住處,裡頭還住了最近名聲傳得沸沸揚揚的小狐狸跟他的女傭。
疑惑解開的洪永瑡稍微放心了,當色鬼只是奉命照看小狐狸才沒空回來的,得知他從細金的夜店要回中古屋時,他就急忙出門買宵夜,然後等在客廳。
洪永瑡想起昨晚文宇哥要他別再裝乖,『乖寶寶』三字就像利刃插在心上,很想推開他的主動,大聲澄清自己才沒有裝乖!裝壞才是真的,別把他的關心變得如此不堪。
草草完事後,他看得出文宇哥的疲憊,不想再待著影響他的心情,所以識相地離開了。
洪永瑡打完報告,瞄到筆電螢幕上的時間,想起今天得回主宅才行,大哥邀請張董事一家到府上作客,他身為洪家的二少爺,自然不能缺席。
大哥在這些日子以來安排的大大小小的餐宴都要他出席,用意很簡單,就是幫即將畢業的弟弟打通人脈,只是特意邀請董事來家中做客倒是有點不尋常,應該是另有目的。
洪永瑡的疑心是對的,當他到家時,本來擺放在大哥房間的三角鋼琴竟被移至客廳,等著誰來彈似的。
當他納悶地往庭院走去,想先找玉嫂時,大哥跟張董事一家竟然也都在,除去見過面的張家夫妻兩人,他們身旁多了一名穿著雪紡洋裝的妙齡女子。
他頓時理解到發生何事了,這是場相親宴,不知是誰家先起的頭,洪永瑡心裡抗拒卻無法避免,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雖然是張董事一家提早來,洪永瑡還是先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讓客人等了。
「沒事沒事,就小女兒囔著想早點來看看。永義剛也說了,你最近在忙畢業論文,百忙之中還要你抽空回來,叔叔還比較不好意思。」張董事說完客套話後便將女兒牽到面前。「這是我家的小女兒,叫巧縈」
「初次見面,妳好,我叫洪永瑡。」
張家的千金本沒太期待父親口中的青年,想著洪家不就是黑道世家,好話說得再多也改不了她的偏見,一到洪家門口,見到不搭嘎的會長夫妻倆,心情更糟了。
洪永義打扮得再體面,仍遮不了臉上的流氓氣,可惜他身旁笑得婉約的美婦,到底這兩人是如何湊到一塊的?
父親明著不講,其實很想要洪家背後的金源,好說歹說她才過來這趟,沒料到洪家的二少爺……挺人模人樣的。
「你好,我叫張巧縈。」她害羞地往父親身後躲了躲。
各自的家長見小女兒的反應,感覺有譜地互使眼色,唯獨洪永瑡將視線別向一旁,心累。
玉嫂故作親密地挽起張巧縈的手。「聽說巧縈很會彈琴,永瑡小時候不也學過,要不互相交流看看?我也好久沒聽永瑡彈琴了。」
「你會彈琴?」
她的訝異讓張董事皺起眉頭。「巧縈,妳這反應太沒禮貌了。」
「喔,抱歉……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男生中會彈琴的,所以才覺得意外。」張巧縈自認機靈地把失禮轉化成單純的驚訝,她才不說流氓怎會有彈鋼琴這才藝。
洪永瑡不在乎她的想法與否,反倒對玉嫂的刻意渾身不自在,尤其是跟人親近這點,完全不像玉嫂平日的作風。
玉嫂接受到洪永瑡暗地看過來的不理解,藉故要去書房找琴譜,拉著他一塊進屋。
他們進了書房,洪永瑡挑明直問。「大哥打算把我跟那女的送作堆?」他心情變得很差,差到用詞都不想修飾了。
玉嫂見他變臉得如此迅速,連個緩衝時間都不給的。「什麼那女的,說話好聽點,人家是有名字的,她感覺挺喜歡你的。」
「但我不喜歡她。」
人是長得不錯,但很不幸地有他們是同類人,張巧縈有股傲氣,誰寵的用不著說,可惜她裝不來善解人意,那句『你會彈琴』配上錯愕的聲調,怎想都惡意滿滿,更致命的是後面多餘的解釋。
第一個會彈琴的男生?別笑死人了,難道妳張巧縈自小是受一般人的教育?學琴的時候老師就只教妳一個?鋼琴發表會時沒認識半個會彈琴的男生?
玉嫂見永瑡對張小姐沒好感,她做為牽線人也很頭疼,可一想到某人在背後嘮叨的樣子就很沒良心地……差點笑了出來。
她轉過身好藏住表情,在洪永瑡眼中看來有點失落,難不成玉嫂是因為真喜歡張巧縈才對她特別親近?
「玉嫂對她怎麼想的?」他多希望是自己會錯意。「我覺得妳對她好像挺熱情的。」
玉嫂聽他這問法,多少安心了,小獅子還是在乎自己的,不如就順勢加重他的罪惡感,就算最後張小姐沒入洪家門,拖點時間也好。
她背著洪永瑡在書櫃前找琴譜,無奈地說著。「你不用顧慮我的想法,只是難得有人跟自己有同樣的興趣,想說應該聊得來。」
是啊,他都忘了玉嫂的來歷,她出身書香世家,受過藝術的薰陶,不管是家族還是這圈子,都容不下玉嫂的愛好,經常就獨自待在庭院沉思,現在來了一個背景相似,且『可能』成為弟媳的女孩,她能不好好款待?
「看在妳的面子上,我可以給她好臉色,但結婚不可能。」這是洪永瑡的最大讓步。「老實說依我現在的年紀,我根本就不想結婚,妳能不能幫我跟大哥講一下,沒必要這麼急吧。」
玉嫂挑琴譜的手愣了一會,隨即又繼續翻找。「其實永義也不急,急得是……媽媽。」
要負責搧風的罪魁禍首去勸人改變想法未免太過矛盾,玉嫂只得把熱鍋全甩給人在郊區靜養的老母親身上,她的確是挑起洪永義想替弟弟找適合對象的心思,可讓他下決定的是洪家主母。
主母在聽聞長子的想法後,完全不覺得永瑡在此時結婚算早婚,不然也可以先訂婚,再再再不行,能不能先生個孫子給可憐的老母親抱抱?她對親生兒子的遺憾就是沒生孩子,明明養在外頭的女人這麼多,竟連私生子都沒個影?
洪永義對此沒要解釋,更甚要轉移老母親的焦點,講白點,就是大哥把傳宗接代的鍋端給毫不知情的弟弟。
張董事的女兒還只是其中一位,接著就看永瑡和哪位小姐看對眼,不僅解決了重要的本家香火問題,策略聯姻下,洪家的地方勢力也會更進一步,既然如此,有何理由不加快相親的腳步?
玉嫂一搬出主母,洪永瑡便無語了。
「你放心,永義不會勉強你非得跟指定對象結婚,但以後這種場合只會多不會少,直到你看到順眼的為止。若是對方跟你有相同處境,結婚後各玩各的也挺好的。」
玉嫂的安慰毫無作用,洪永瑡在走出書房時,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去接待張董事一家。
兩人還沒走到客廳,就在廊上聽見悠揚的琴聲,等兩人到了客廳,正在彈琴的張巧縈朝他們微笑,顯得迎刃有餘,玉嫂不吝嗇地給予讚賞的眼神,身旁的洪永瑡僅是禮貌性點頭致意。
難熬的時刻終會過去,張董事一家回去後,洪永瑡走到外頭想抽菸,正巧遇見撿拾回收物的老婦,他其實有見過這名婦人,但就是匆匆一瞥的程度,連聲招呼都沒打過。
見她綁回收物的繩子斷了,原本堆疊好的紙板都散在地上,她忙著清理而沒注意到身後的年輕人。
洪永瑡回屋跟傭人要了塑膠繩,出來後便幫老婦整理,比起她吃力的緩慢動作,年輕人沒兩下就將紙箱捆好並且堆上載回收物的板車。
回收老婦本想說是哪個好心人這麼熱心,一看是洪家二少爺,趁他在確認繩子有沒有綁得牢固時,趕緊收起訝異,低頭道謝。「謝謝您的幫忙,不好意思,害您髒手了,繩子我改天再拿來還您。」
「不用還了,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好的,謝謝您的幫忙,那我先走了。」
看她騎上機車準備要走時,洪永瑡想起什麼,要她在外頭等一下,不久後就提著兩袋打包好的飯菜交給老婦。
「今天家裡有辦餐宴,廚師做多了,這些拿回去吃吧。」
老婦人驚喜地眼睛都放光了,連忙彎腰感謝他的好意。「謝謝,真是太感謝了,這都可以吃兩天了,我替家裡的小朋友謝謝您了。」
洪永瑡說了聲不客氣後便轉身拿出菸盒,鬱悶地邊抽菸邊查看手機,洪有順沒讓他失望,撇除沒接到通訊要求,訊息可是留了十幾則。
他開頭先是抱怨自己開了一段遠路,接著拍了幾張目的地的觀光照,接著是一連串揣測。
洪有順:色鬼的人脈也廣得太不可思議了吧。這裡是回收場耶!
洪有順:剛宅配小哥還差點給狗咬了,收貨人是名老婦人,欸……色鬼的出身該不會很可憐吧。
洪有順:難道這婦人是他的誰?我猜是姑媽那一類的!我拍照片給你看看,也許你認得。
洪永瑡看了他從不遠處偷拍的老婦人照片,長相受限畫素的關係有些不太清楚,可是她的那身衣物不就跟方才的回收婦人是一樣的嗎?
他立刻轉身要去攔老婦人,但她早騎著機車消失在街弄裡了。
為什麼文宇哥會跟常來此處回收的老婦人有接觸?洪永瑡立刻按下要求與音通訊的按鈕,正在車上補眠的洪有順被吵醒後,懶懶地接起。
『喂?既然確定色鬼沒跟誰亂來了,我可以停止跟蹤了嗎?』洪有順在從回收場回來後,盯賭場盯整天了,被受限於此感到無聊。
「你不用跟蹤了,你去先調查那名婦人的底細,我懷疑洪家出內鬼了。」
洪有順一聽,驚訝得精神都來了。『什麼意思?!』
「我剛在外頭遇見那名婦人了,她在這裡收了好幾年的回收,色鬼是怎麼跟她搭上的,難道不奇怪嗎?」
洪有順好像是頭一次聽他的語氣是如此的低沉,不由得跟著正經。『知道了,我立刻去辦。』
洪永瑡掛上電話,煩悶地將菸扔在地上捻熄,此時身後響起開門聲,來人是玉嫂。
「唉呀,你怎在外頭抽菸?」
「裡頭在整理,人進進出出的,覺得煩就出來了。」他瞧玉嫂手裡提著張董事送來的餅乾禮盒,心裡有譜了。「玉嫂拿禮盒出來,要給誰的?」
「給常來這邊幫忙回收的老婦,聽說家裡有小孩,想說應該會喜歡吃餅乾。反正這些禮盒多到吃不完,有人幫忙分擔也好。」
玉嫂很自然地回話,舉止也沒異常,更甚納悶地低語。「我記得她通常是這時間來的啊。」
「她來過了,收完回收就走了,我提了兩袋打包的飯菜給她帶回去。」洪永瑡走過她身邊,打算進屋了。「禮盒用不著玉嫂特地拿出來給她吧,跟傭人講一聲不就好了。」
玉嫂見他進屋的背影,雖然他用稀鬆平常的口氣在說話,可為何聽起來有種壓抑感。
大概是又跟色鬼起衝突了吧。玉嫂為自己的猜測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