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姊,我怕血......
__不要,我......姊,我我......殺了人
__我好怕黑......
__不敢睡,怕作夢夢到那被我......
猛地睜開眼眸,抬手撫額,
痛苦地低喃,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夜幕降臨,一處昏暗之地,巧妙地避開了皎潔的月所散發的光芒,
僅靠著掛在牆上的一盞燭火,勉強維持著視野。
一陣寒風吹過,燭火被迫隨風起舞,讓在此處的兩個人影飄忽不定。
一名女子抬起頭,那宛如星辰般明亮的鳳眸望向前方背對她的人,清脆的嗓音響起,
「領,您的意思是影昭完成這次任務,就能退出組織﹖」
「正是。影……不,應該稱呼你『凃靜』。你不再考慮一番﹖這麼相信『他』?」一抹聲音從前方傳來。
凃靜沒有絲毫猶豫的說,
「不了,我執意如此。他是我這灰暗生命中的一道救贖,擁有過就足矣了。」
她頓了頓,「靜在此懇求領,將進入組織所要交付保管的信物還回。」
話音一落,寂靜降臨於此,
良久,凃靜才看見有東西朝自己飛來,她不動聲色的把它接住,
緊握在胸前,轉身準備離去時,聽到身後傳來的話語。
「影昭是因什麼所取的代號﹖」
她扭轉門把的手頓了一下,胸前的手鬆了鬆。
嘩啦一聲,一個金黃的鍊條在半空中搖曳,反射著絲絲光芒,本只想低頭看看,
卻不經意看到門縫那具有標誌性的藍髮,眸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回答道:
「黑影中的昭光。」
許久都沒有等到回應,她便打開門,邁開步伐,望向朝著自己緩步走來的銀髮男子,
低聲道,聲音微弱到只有自己聽見,「羅亞,別讓我失望。」話語中蘊含著無數的深意。
羅亞走到凃靜面前,唇邊勾勒出淡淡的笑容,掩飾住了眉眼中的悲傷,
抱住了她的身軀,低喃道:「靜……對不起。」聲音小到無人能聽見,包括他自己。
短短幾秒,兩人就鬆開彼此,鳳眸與銀眸對視一瞬,
各懷著不同的心思,各朝著不同方向走去,
身影都逐漸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不留一絲光明。
另一方面,
一名女子正待在組織的大廳內,
那讓人看過一次就難以忘記的藍髮隨著她的動作搖曳著,
翹著腿,拿起桌上的水果往天空一拋,
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看似隨意的揮了幾下,在它落下那刻,
皮與果肉完美的分離。
「小穎,刀法進步不少,跟我有得一拼。」
一聲輕笑傳進耳內,被稱作小穎的女子頭也不回,
「姊,誰不知道你出神入化的身手,是所有人的噩夢,我要到達那境界還差得遠。」
她拿起削好的水果,往聲音的方向扔去。
凃靜不急不慢的接過,鳳眸帶著無奈及絲絲寵溺,
嘆氣,「越大越調皮,偷聽被發現,你就慘了,凃穎。」她微微垂眸,掩下其中的哀戚。
聞言,凃穎身子一頓,起身回頭,僵硬的笑了幾聲,
滿腦子都在想著,自己怎麼被抓包的,
是不是隱匿的不好,還是自家姊姊太強等諸此問題。
等到凃靜把話講完,她才回過神,
正要回答時,只見來人將手指抵在唇上,搖了搖頭,
「等時機到了,小穎,你在回答我這個問題,好嗎﹖」
凃穎還未反應過來,姊姊不知何時走到了身前,
伸出手,既小心翼翼又有點強硬的擁抱住了自己,
「小穎......期望你以後能在世界走出自己的路,踏出自己的天。」
闔眸,深呼吸,「......姊姊對不起你。」話語剛落,她便鬆開手,迅速地走了。
對不起把你帶進這你不喜歡的世界,
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的離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凃穎愣了好幾秒,才恍然驚覺有事情要發生了,
凃靜從來沒有自稱為姊姊過,
沒有說過這麼煽情的話,
沒有這麼依依不捨的抱過自己。
她扭頭望向肩膀的衣物,一抹水漬暈在上頭。
姊姊,哭了﹖
此時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正要追上去的時候,卻被剛來的另外一人攔下。
「亞哥﹖有事等等在說,我有點急。」
凃穎匆忙想離開此處,卻被那銀髮銀眸的男子拉住。
她蹙眉,抬眸望向那銀灰的瞳孔。
羅亞不語,沉默地步步將她逼到牆邊。
「穎兒,不論你方才聽聞什麼,看見何物,思考何事。」
他那溫潤的嗓音彷彿帶著魔力般迷惑著眼前之人,聲音緩而悠長,
「遺忘剛才的種種,遺忘剛才的種種……種種」
話語不斷的在她腦海徘徊,久而不去。
直到牆邊的人兒神智渙散,羅亞才鬆了口氣,
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眸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穎兒,要好好照料自己,不要委屈自己忍氣吞聲,要讓你姊姊安心的......」
咽下最後未完的話語,揉了揉她的頭,
便疾步走向她剛剛想要奔往的地方,絲毫沒有發覺人兒茫然神情中閃過的一絲掙扎。
翌日,
太陽逐漸陷入睡眠,幾道人影穿梭在一處滿是林木之地,
跑在最前端的女子輕笑一下,戲謔道:
「領就派你們幾個來,太小瞧我影昭這個組織第一了吧﹖」
「凃靜你一天不損我們,很難受是不是﹖」帶頭追逐著她的女子,氣急敗壞的怒吼。
高吼一響,謾罵聲夾雜著子彈從四面八方飛來,
她笑了笑,「凃穎就拜託你們了,朋友們。以後如果有機會,幫她一把。」
連躲也不躲,子彈卻紛紛從她身旁穿過,陷入樹木之中。
見到此景,凃靜緩緩停下腳步,領派來處決她的人,全部都是自己的戰友,
都曾將性命交付彼此,她怎麼捨得傷他們一絲一毫,他們對她亦是如此。
眾人不明白她為何要說出那番話,所以一致保持了沉默。
「靜,你真的要背叛﹖」不知何人突然問了一句。
此話一出,他們紛紛都停止了步伐,然後開始向她詢問著事情的真實度,
有的吊兒郎當,
有的平淡無波,
有的語重心長,
但是其中都少不了一份深切的擔憂及關心。
凃靜挑了挑眉,
「退出不代表背叛,況且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是自己要退出。」
他們一開始尚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但漸漸的,一個一個都露出驚訝的神情,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見狀,食指與中指併攏象徵性的在空中揮了幾下,
「再見了。」
接著頭也不回的奔馳起來,沒過幾秒,身影就逐漸消逝在他們眼中。
沒有人移動身軀跟上,
每個人都面露沉重在原地停留,
他們尊重她這個朋友,
尊重她僅此一次的決定,
所以他們不會阻止。
没過一會,凃靜便跑出了這叢林,看到眼前的萬丈懸崖。
正要驚嘆一番時,她就察覺到有個熟悉的人朝自己走近,
回頭,招呼的話語還未來得及說出,
身體猛地顫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已,
愣愣的將目光往下一看,刀刃沒入她的腹部。
想要反擊,卻發現力氣急速流失,連站立都成了問題。
她連思考都不必,就知道那把刀淬了毒,
而且更諷刺的是,這是她研發上交組織的新型迷藥,
連自己都還沒有研究出解藥就被用上。
在凃靜即將倒落在地之前,來人就摟住她。
「亞,為什麼﹖領,跟你說了什麼,允諾你權力還是金錢﹖」
她滿心蒼涼,語氣悲悽。
自嘲的一笑。
沒想到領會這麼狠,她想組織最痛苦的刑罰也不及這個,
這種親手被自己所愛之人背叛的感覺,痛極了。
羅亞沒有否認,沉默了一會,才低聲回答:
「他拿穎兒脅迫,靜……抱歉,我無從選擇。」
「我不會怪你,小穎是我唯一的親人,即使傾盡一切,我也必會護她周全。」
凃靜說完,唇邊揚起一抹釋然的笑,抬手將一個黑色的物品扔掉,
「看來我贏了,領。」
他不明所以,疑惑的望了過去。
微型竊聽器。
「幾天前,我跟領打賭,你是否真正的了解我。
假使你選擇保護我,就是領贏;
你選擇保護小穎,就是我贏。
贏,獻上我的命,小穎就能離開這裡,而且還能得到組織的庇護;
輸,我就得一輩子為組織賣命。」她娓娓道來。
接著,吃力的摸向脖子上的繩子,
掏出一個神似飾品的瓶子,
裡頭有著一團燦爛奪目的冰色火焰,
「亞,這是『冰魂』,很奇異,對吧﹖
明明是焰,名字卻帶冰。某次出任務無意間拿到的。
傳說中,這是冥官判處犯下情罪之人的物品,
釋放後,便會焚燒雙方的肉身及靈魂,將兩者纏繞在一起,
輪迴四次,一同度過四生四世。
我本想,若你真的因為權勢背叛我,我便要拉著你墮入地獄,
看起來是没這個機會了。」
凃靜微微一笑,眉眼盡是溫情愛意,「幸好,亞你沒有讓我失望。」
她左手抬起,將掛在脖子上的瓶子拿下,
緩緩地遞給身旁的人,「當作……是我最後一份禮物。」
羅亞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右手接過東西握在掌心,
從瓶身就感覺到那炙熱的溫度,但他卻一分也不畏懼,
抬眸望向她,
「靜,對不起。我曾經問過,如果是你和穎兒,你會選擇誰﹖
當初你回答了後者,現在你可後悔﹖」
凃靜搖頭,鳳眸中閃過一抹溫柔,
「我從未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我願用這帶著無數罪孽的命,
換來她的一世無危,不虧,不是嗎﹖」
她豈可能不知道從組織退出要付出代價,為了讓凃穎全身而退,付出的代價,
就是自己。
她頓了頓,「小穎是星辰,不該被這灰暗的世界籠罩而沉寂。
怕血,怕黑,怕夢,我此生唯一恨的就是我自己將她帶來這,
現在讓她走,還不晚吧?」
他沒有反駁任何話語,因為這是事實,從凃穎在組織的種種行為就能得知,
在這不堪的地方上生活了幾年,她還能保有那種屬於孩子的純真,
還沒被這黑暗吞噬,這就是她異於常人的現象。
他們兩人,早已在黑暗中迷失自我,
逐漸墮落。
看到血液會興奮,習慣生存在黑暗,不畏懼夢到已死之人。
羅亞伸出攜有瓶子的手,「不晚......一點也不。
靜,讓我們帶著穎兒的罪步入地獄輪迴吧!」銀灰的眼眸決然的看著她。
不會獨活,不拋下她,她是他黑暗生活中的一盞燭火,為他帶來一絲光明。
沒有靜他活不下去,生不如死。
凃靜唇角微微勾起,他想表達什麼,她懂。
眼神堅定,沒有一絲猶豫的將閒置的手與他的手牢牢的相扣著,
同他一起感受著那猶似要燃盡一切的溫度。
不必用言語來詢問,
不必用文字來回答。
這些對於兩人是多餘的,他們用行動來表達種種一切,
包括──愛。
須臾,晨曦初照,輝映著朝霞,那優游自在的雲,被染上了朱紅的色彩,
兩人的身形浸沐在光輝下,十指交握,眸中盡是深情及繾綣之意,
彼此的身影愈發地靠近,
最終相吻在一起。
同時,瓶子從他們手中滑落,
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冰色的焰從瓶中掙脫而出,
瞬間暴漲,不知增加了數百或千倍,甚至是數萬倍。
焰色蔓延至整個天際,掩住了那晨光,使天地失色,
讓萬物沉溺在這艷麗至極的色彩中。
剎那之間,那焰宛如低下高貴的頭顱般,
自他們的腳邊輕輕蹭過,
由下而上一圈復一圈的纏繞著兩者,
速度隨著圈數的增長不斷的加快,
不到幾秒就將兩人的身軀完全的掩蓋在這美麗的顏色下。
片刻之內,那環繞著兩人的焰,冰色驟亮,光彩漸深,
上頭不斷地閃爍著點點流光,散發出比方才更加奪目的光芒,
光輝時明時滅,似散非散。
萬籟俱寂,
鳥獸停止了喧嘩,
清風停止了嬉戲,
就連花草亦暫停了舞蹈,
全都屏息的看著這華麗的一幕,
全然沒有察覺那在草叢急速穿梭的人影。
來人飛快的衝向那絢麗的焰。
它急遽的擴大,收縮。
光華隨之閃耀,黯淡。
愈放愈大,愈縮愈小;愈明愈亮,愈暗愈淡。
指尖將要碰觸到它時,一霎間,
焰旋轉起舞,輕拂過他的手,炎熱的溫度,灼燒了他的指。
但在眼角餘光輕睨到焰色所包圍物體身著的衣物,心猝然沾染上了無盡的冰冷。
那溫度,沒有作用。
心房與熾焰形成截然相反的極致,焰有多炙熱,心就有多冰冷。
「……姊姊,亞……哥﹖」
悠揚的嗓音,帶著疑惑、震驚與不敢置信一並迴盪在此處。
隨即,焰越旋越小,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短短一個呼吸間,它就消散在空氣間,只留下
兩套衣物散落在地。
凃穎顫抖著指尖,
不願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
「這不是真的……不是,對吧﹖姊……亞哥,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啊!拜託……拜託。」
她踉踉蹌蹌的跑了過去,手發抖地拿起那衣物,
同時,金黃的鍊條從口袋飛出掠過眼前,掉落於地。
定睛一看,眼眸睜大,眼角泛起淚光,
小心翼翼的把那熟悉到令她感到窒息的東西拿起,抖瑟的將其打開,
只見一張精美的信紙被放在裡面,她將其捏起,
露出那金黃外表下包覆的物品──一張照片。
照片正中央,女人輕笑著,眉眼帶著屬於她的瀟灑及不羈,
鳳眸滿是睿智的光芒,那是自己在熟稔不過的人──她的姊姊,凃靜。
有隻手搭在凃靜的肩上,那是昨日才用溫柔眼光望著自己,
輕聲囑咐要好好照顧自己的人──姊姊的伴侶,羅亞。
在兩人面前的人,唇邊勾出一抹弧度,
耀眼的藍髮,眸中的狡黠,那是──自己。
他們的照片,凃靜年幼常常帶在身上的懷錶,母親的遺物。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自己最親近的兩人,
方才隨著那冰色的焰消散在此處了。
日暮餘暉下,兩人的身影似乎還殘留於此,
凃穎手緊貼著胸口,心臟那宛如被刀片絞割、撕裂般的痛,
令她呼吸困難。
她打開那信紙,看著上頭那娟秀的字跡。
小穎﹕
韶華易逝,因此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我最親愛的妹妹。
晶瑩的水自空中掉落,一滴又一滴的落在那紙上,
暈出一抹抹水漬,卻沒有字跡被模糊掉。
黑暗反面必是光明,我相信你,會成為黑暗中的那道光,就像「影昭」一樣。
她的肩膀不斷的抽動,壓抑的啜泣聲響起,
雙眸通紅,淚水順著臉龐的弧度滑落。
離開那裡,去欣賞這美好的世界,好好珍惜擁有的一切。姊姊愛你。
靜
凃穎將手中的東西死死的攥著,
似想丟棄它,卻又忍心不下;
似想撕毀它,卻又依依不捨;
似想破壞它,卻又貪戀不已,
紙張都皺成一團也仍無發覺。
許久,她才失聲痛哭,
那參雜著無限哀戚的悲鳴迴盪於懸崖,
一聲聲、一回回、一遍遍,好似在緬懷什麼人般,久久不散。
「姊......姊!!我沒有......沒有要」
如果這離開的代價是姊姊跟亞哥,她寧願不要啊啊!
如果後悔了,可不可以把他們換回來?
如果她沒有讓姊姊察覺自己的異樣,她是不是不會死去?
如果她同墮入黑暗,是不是......
如果她......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
再多的如果,都只是如果。
事實終不會挽回。
她曾經對這兩字嗤之以鼻,現在......她比誰都希望這如果能夠實現。
「求你............啊啊啊啊啊啊!」崩潰的嘶吼。
掏出那從未離身過的匕首,迅速的對準自己,
正要刺下去之時,腦中倏地回想起凃靜昨天的話語。
「這是我此生對你唯一的要求,好好活下去,行不行﹖」
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下去......去
手忽然一鬆,匕首從中脫離而出,
刀刃朝下墜落,筆直地刺在地上。
等待時機到臨……
凃穎抽泣,內心不斷的掙扎著,如果不離開的話,
就代表了她要孤身一人,
活在世界上。
但是──
選擇離開的話,凃靜所做的一切,就將化為烏有。
好不容易掙脫羅亞實施的催眠後,她就知道一定有事情要發生,
而且必然是關乎到自己,所以迅速的衝了過來,
在路途中,她就收到領的訊息,直接就說了你可以離開組織。
驚訝的同時,也隱隱明白了什麼。
良久,她哭到沙啞的嗓音沉重地響起,
「……行。」
她會順著姊姊的心願好好活著,
活得精采、活得漂亮、活得恣意,
不會讓她失望。
凃穎握緊懷錶,沐浴在陽光下,
望著遠方,眼神堅毅,
默默的想。
影中的昭光……穎中的昭光。
穎昭……影昭。
☖ ☗☖☗☖☗☖☗ 傳送門 ☗☖☗☖☗☖☗ ☖
☸ 目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