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後門望出去是個骯髒凌亂的舊市街區
散落滿地的垃圾、鐵籠交織的窗子、閃爍不止年久失修的街燈，以及不知道誰在燒甚麼的煙硝味道，通通都讓人感到陣陣噁心
還記得小時候曾經被媽媽從後院拉離開，快速通過
我們總是從後院進入家裡以後被撲鼻的花香治癒了心情
還在世的奶奶跟媽媽的工作夥伴在一樓的花店裡整理客戶的訂單，那些花香以及繁華明亮的人潮簡直跟後院的頹廢異塵有如天壤之別
但寂寞卻像傳染病一樣，路上的人沒有彼此打招呼，只是做好自己的份內工作而已
相反的，因為過度保護，我對那間房子感到好奇，我常常在二樓的房間看著妓院
被濃妝掩蓋年齡的媽媽嗓帶著一兩個青春年華的淡妝女孩在外側坐著
有些路人走過去的時候，她們不會去注意，熟客來的時候，女孩們都會笑著起來接客
而從裡面出來的男人，每個都是滿足的表情，讓年幼的我一直以為裡面是甚麼很棒的遊樂設施而嚮往著
終於有一天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決定偷跑過去看看
躡手躡腳迴避那些媽媽嗓跟姐姐們的視線，我繞到一側視線可及的窗戶想往內看，多數窗簾是拉上的，而我也從那些窗簾一個接著一個尋找沒有被完全拉上的
直到...一對從窗內拉起窗簾邊角的眼神對上以後，我嚇的腿軟往後跌坐在地上
眼神的主人從窗戶消失以後，一側生鏽的小鐵門嘰嘎的被拉開，坐在地板的我根本就來不及逃跑，只能任由事情發生
眼神的主人走了出來，那是我們第一次的邂逅
一名穿著帶著泛黃污漬白色洋裝的中短髮女孩半身還在門內，一半探頭出來將視線拋向我，然後女孩看了看以後回頭望向屋內，想到甚麼僵住了一陣，似乎在一陣心裡上演著一齣掙扎劇本，但只花了片刻就跨步走了出來
年紀跟當時的我差不多，想要交朋友而走出來的吧？
我想。
畢竟從這間房子出來的都是可愛的女孩子，外頭的年輕姐姐也好，感覺都不是壞人
抱持這種天真想法的我先開口「那個...妳好，我住在附近...」
女孩打量了我一下「...你好...」
「我是讀OO國小的，妳呢？」
「...讀OO國小？那是什麼？...」
「學校啊？」
「學校？」
「就是...讀書的地方...還有老師....還有福利社...」
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女孩不懂，只是覺得她很煩，是故意的，但我盡可能的把學校的樣子陳述給女孩聽
面對女孩一問三不知，我決定在地板用畫的給她看，用石頭在紅磚道路上硬刻了學校的校徽，是以梅花為底的幾何圖形
「你看這就是我們學校喔，梅花是堅忍不拔的意思。」我看著自己的完成品胸有成竹的說
「梅花？很漂亮的花...這個畫畫很漂亮耶...」女孩說出鼓勵的句子以後反而觸動了我的開關
自大的自己開始畫起各種不同的花朵，因為家裡也是開花店的，所以多少對花朵有足夠的認知
隨著石頭筆在道路上的刻劃，我也滔滔不絕地說出各種花語知識
「這是玫瑰花，花語是喜歡妳，這是薰衣草，花語是會一直等妳，這是...」
「欸，你以後可不可以都在這個時間來告訴我這些花的意思啊？」女孩搖搖我的臂膀
「好啊，因為等一下我也要吃晚餐了，所以今天就先到這邊吧？」我把石頭隨地亂扔說到
「你好早吃喔...現在才差不多5點50分耶」女孩說
「原來你看的懂時鐘？這個我都記不起來呢...」年幼時期對於時鐘的生疏讓我拌了個鬼臉
「那明天再來吧，你畫畫給我看，我告訴你時鐘要怎麼看」女孩跟我做了約定
女孩轉身走進鐵門前還探出頭來說「約定好了喔」才將門關上，而我卻沒有問到女孩這間房子到底是在做甚麼的，單純已經被這潔白的女孩給迷惑住了...
後來我們就時常在夕陽西沉的時間點見面
有的時候我爽約她會不高興，但是她好像還是很期待的跟我做約定說下次要去
就好像...
約定是被訓練出的口頭禪一樣...
往後的日子裡，我在談話之中開始發現女孩的異樣
「沒有學校讀書？為什麼啊好好喔...學校很多功課耶」我在知道女孩沒有上學之後說到
「可是...我也很想上學啊，穿白色的學校衣服很漂亮，只是沒有辦法上學...」女孩反駁
「不用穿學校的衣服啦，很不舒服，而且妳的衣服也很漂亮了」我指的是她的白洋裝
即使是泛黃的白洋裝，穿在女孩身上依然能凸顯出女孩的美貌氣質
我想了一下，馬上在地板畫出幾朵熟悉的花朵
「這是什麼花啊？」女孩問到
「這是白色的喔，是百合花，代表純潔的意思，跟妳很像」只是說完以後馬上發現自己說出了害臊的話，完全接不下去
「跟我的名子好像喔，我叫小百合」女孩笑著接話
「好奇怪的名子喔？爸爸姓小嗎？」
「不知道耶...我不知道爸爸是誰，但是阿姨說我叫小百合，所以就是小百合了...」
「那媽媽呢？問媽媽就知道爸爸是誰了啊？」我想從這點找起
「也不知道耶...阿姨...說她也不知道是誰生我的，而且我也不能生的樣子...」
女孩纖細的雙手撫過腰身，勾起洋裝邊角
泛黃的白色洋裝、泛黃的白色內褲、半裸的女孩
這些東西卻都比不上我眼前的那道刀疤還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女孩的小腹橫劃著一條驚人的刀疤
「會痛嗎？」我擔心女孩的傷勢勝過驚訝，這種東西一般人怎麼可能承受...
「不會耶...那個時候醫生說不要跟叔叔們玩就可以了，阿姨也讓我休息」小百合這樣說
「叔叔？玩甚麼啊？」
我其實不太清楚小百合的叔叔到底是什麼，但是有印象以來都是陪她玩的男性，大約50歲左右
「好吧那今天就這樣好了，阿姨晚點就會來找我了，今天好叔叔要來...」
似乎想要隱瞞我甚麼一般，女孩打斷了話題後跑回鐵門內對我揮手告別
而我也在天黑之前離開了女孩由門口目送我離開的視線...
「你最近...是不是常去後面那間店？」媽媽在客廳質問我，我從沒看過媽媽這麼火大
「沒有...我沒...」這樣子怎麼可能不撒謊，面臨威脅的時候誰都會想要避免
真諷刺，這種具威脅性的恐懼逼迫，才讓我的人生中埋下撒謊的種子吧？
「不准騙我！」
媽媽把我從椅子上打倒在地，用腳踢向我的肚子，拉扯我的頭髮把我拖向樓梯
我只能無助地放聲大哭，那個應該要保護我的存在，現在已經消失殆盡了
還在流血的我被鎖在樓梯下的置物櫃裡
沒有燈光，只有一絲一絲的蜘蛛網纏繞在我的身上
「那個妓女賤貨又骯髒又噁心！你為什麼還要接近她！枉費我把你養成這樣！」
媽媽的聲音在壁櫥外大聲肆虐，直到奶奶終於從黃昏市集回來我才被解救出來
滿身是傷的我被送進醫院一個禮拜
除了奶奶以外，爸爸跟委託律師也會過來看我
至於之後父母離婚的事情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住院時期的我因為爸爸怕我無聊給我一部筆電，這種新奇的東西當然引起我的高度興趣
上網以外，隱約之中還想到當時被打的過程，似乎還有甚麼詞彙是我所在意的...
查詢了妓院、豆乾厝、青樓等等詞彙，年幼的我終於在這個癥結點接觸到了這些東西
年紀尚輕的我當時根本就還沒有接受這件事情的心智以及足夠的性慾
又想到媽...那個女人...把我打成這樣...灌輸我那種店家的存在是噁心又骯髒的...
驚訝之餘也覺得害怕、作噁...
那個稱之為百合的女孩子...也不再是那麼潔淨了...
出院以後已經兩個禮拜沒有去見小百合了，我不知道要用甚麼表情去面對她
在理解了那樣子的人生以後，突然覺得兩個人在不同的世界
花店外的客人打扮得光鮮亮麗卻各懷鬼胎，後院的陋巷生態循序著不光彩的規矩營運著
如果兩者坦然相見，自然會有一方身受其害，我是這麼認為的
選擇逃避的我已經沒有臉去見小百合了...
轉涼的天氣，原本應該是黃昏的時間點卻因為四季的關係而比平時陰暗
那天，回家前的我轉頭望向那間不再前往的妓院，多了點不同的色彩
閃爍著紅色跟藍色的燈映在後院街訪的牆壁上，為數不少的警車以及警察在店家外頭圍繞著
我終於無法抵擋這種了解事情前後經過的誘惑而走上前去看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淺意識中第一個想要找到的就是小百合，經過了一些記者以及警察的封鎖線
我從些許湊熱鬧的民眾中鑽過，終於看到幾個月不見的女孩在警察的攙扶下走出妓院
但真相的震撼並沒有停止給予我更多的絕望
小百合的身上...新鮮傷口的痕跡密密麻麻散佈在身上清晰可見
跛腳的她要依靠在警察身上才能免強移動
我終於忍不住衝過警察的封鎖線，跑向小百合
「不要進來！」警察吆喝著，把我從後方架起來壓在地板上
擦撞中又把傷口上的貼布扯壞，血液從額頭流了下來，疼痛使我大吼大叫扭轉身體想要掙脫
小百合被我的聲音吸引了注意，我看到她推開身邊的警察想要過來，卻跌在地上
「小百合...」我伸出了手想要牽起那差距只有一公尺距離的女孩
「....」她似乎想要說甚麼，卻甚麼話也都講不出來，只是不停的在我眼前流出眼淚
後來我才知道，她可能被人強灌熱水破壞了聲帶...
那是年幼時期的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警方因為從女孩的供詞中知道了我的存在，傳喚我去做了不少詢問
年紀尚輕的我也只有把看過的事情說了出來，但警察們卻不是很願意透漏小百合的事情
我曾要求要跟小百合見面，但是聽說被送進醫院的精神科
要讓她拋棄以前這些日子的回憶，讓她從新的寄養家庭開始出發...
爸爸因為這個地方的威脅性讓我受到這麼大的苦難
在離婚以後決定關閉這間花店，帶我到外國的新工作場所，避開這處傷心的城市
我在某個鬱金香的故鄉度過了國高中的歲月
認識了新朋友、看遍了新地區的人生觀
這些日子以來也為了接手爸爸開的花束自動化工廠在當地開始實習園藝
現代化的設施也讓這些鬱金香可以完好的被包裝後送到各個國家販售
是非常了不起的園藝智慧結晶
我們家的工廠外的溫室搖曳著些實驗性質的鬱金香外，還種植了些從家鄉帶過來的花卉
百合花以及薰衣草，靜靜的在微風中搖曳著。
「爸，這些是要送到這個地址的吧？是舊家耶？」我詢問著爸爸，看著訂單上的地址詢問
「沒錯耶，真的還算蠻有趣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那個地方還是成了花店。」
「那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回去故鄉看看啊？」我喃喃自語
眼神飄向面露難色的爸爸又接著說「沒關係啦！聽說那裏治安好很多，也沒有那種店了」
「好吧...也沒關係，你也帶著外頭的實驗花一起去吧？順便做個推銷如何？」
整理好貨品隨後，我獨自搭上商務飛機回到了故鄉
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拿著花束、口袋塞著運貨公司的訂單
花束捆著實驗的鬱金香以及陪襯的百合薰衣草，立足在美輪美奐的花店前
路上的行人依舊人潮不減，黃昏時刻下班下課的車潮尤其巔峰
雖然整體上有更加現代化的感覺，但人心的冷漠卻依舊沒變
附近的非法場所估計也都被拆了
之所以能夠讓這地方繼續熱絡的原因應該還是歸功於都市計畫吧？
我進入花店以後裡面的女孩跟我確認身分
然後對我說「老闆娘在後方，去後面就可以見到她了」
後方的房子被拆掉建設成了公園，小孩跟運動的人讓生機流入這個曾經黑暗的街道
一個人蹲下背對著我照顧著後院的花朵，花圃裡的花交錯生長著
紫色的薰衣草在中央茂密的直立著，旁側圍繞細心照顧的百合花
跟我手中順勢包入鬱金香的品種一樣
「你知道這些花是什麼花嗎？」背對著我的人發出有點沙啞的聲音
「薰衣草跟百合吧？沒想到有辦法在這個時間都讓他們都開花」
「呵呵~讓他們開花的可不是我喔，是花語代表的含意讓他們開花的」
老闆娘笑道，沙啞的舊傷難以掩蓋語句之中像似清純的女孩的心靈聲
她轉過頭緩緩走向我，步伐有點不順但不影響女孩的速度，然後把手伸了出來
這次我終於牽起了那過往日子裡無法掌握的
一公尺的距離。
越來越難產文了...心中的自信或信仰...變得好輕薄...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