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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柒之章●絕境永遠是傾吐出真心話最好的地點

食夢 | 2016-12-22 15:45:31 | 巴幣 0 | 人氣 132




第十殿,主堂辦事處,側廳。

一張上好紅木雕成的大案,案頭立著一分量十足的木牌,上書「轉輪王‧薛志正」幾個楷體大字。主人正倚在太師椅上,一手扶額,面甚焦慮。案上,一封相當正式的文件,奏狀二字清晰可見。牆邊許多古典雅致的展示櫃與書櫃,不少瓷器與書籍,在在顯示著主人的品味。

良久,主人緩緩起身,沿案踱步繞行著,數圈不止,眉頭似有千斤之重。門外,一差役躬身前行。

「啟稟大人,吳師爺求見。」

「哦?快請他進來。」薛志正抬頭一望,聲音卻出奇沉穩,聽不出一絲困擾之感。須臾,一名身著赭色絲衣,頭戴書生頭巾的身影跨過門檻,揖手行禮。

「臣吳德寶,參見大人。」

「欸,來得正是時候。」薛志正立即前往扶起,大手一揮。「都已經這麼久了,無須客套。來,請坐。」

「多謝大人。」吳德寶也不再客套,隨即坐上一旁距離案頭最近的扶手椅上。

「想必先生已經聽說了那件事。」薛志正言道,繞回主案坐下。

「是的,吳某在前來的路上便已大致了解一二。」吳德寶道。「不瞞大人,吳某此番前來,便是為著此事。」

「既若如此,先生如何看法?」薛志正續問。吳德寶似乎已經有備而來。他神色自若,迎上薛志正的目光。

「大人所謂『看法』,不知是哪個方面?」

此話一出,薛居正反而思量了一陣。

「此封奏狀,一切若如張運庭所述,那麼,」他語調放緩,也更低沉了些。「一旦公諸於地府,依照律法,狀中所提生魂及兩名勾魂使該如何議處,眾所周知,應該不需本王多言。然而……」

吳德寶彷彿早已猜中其心事。他稍稍向前探了下頭。

「大人可是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正是。」薛居正點頭示意。「即便兩人攜生魂入平民區,該區戌守為數眾多,怎會使其沒來由跟隨一般輪迴者前往第十殿?又若真有這萬中之一,為何能安然渡過沿途數個把守關口?」
他捋鬍,深吸了一口氣。

「基於地府律法,三人都是重罪,本王別無他選。若是無法提出明顯人為證據,縱使千般懷疑,本王也無從幫起。陰律無情,相信先生比我更加清楚……」

吳德寶還來不及回話,一名差役從門口急急躍入,狀甚慌張。

「啟、啟稟大人!」

「什麼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薛志正嚴正以對。

「輪轉官張運庭大人來訊,有一級緊急要事,務請大人前往日月廳相議!」

薛志正立即起身,眼神無比銳利。

「莫非事有轉機?」他望向吳德寶。「本王即刻出發。先生,也請務必隨我一同前往!」



日月廳內。

張運庭正坐在一張長型實木會議桌的主位,一臉像是剛剛得知自己被連降三級的樣子。側邊,一身黛綠袍的許明正在滔滔解釋著,表情略帶訝異,又有一絲絲困惑。桌上什麼也沒有,甚至不見任何茶水。

「……之前完全沒有任何異狀,下官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狀況……」

「你……你之前不是說魂給救回來了,只是得『密切觀察』?」張運庭不可置信地質詢。「為什麼好好的又會這個樣子?你剛剛說那個什麼……什麼現象來著?」

「全靈合靈現象。」許明道,一臉糾結,表情複雜極了。「下官只在書冊中看過這個名詞,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之年……啊不,是陰壽之年,會親眼見到這個現象。下官曾依稀記得某本典籍所言,『全靈合靈』乃一極為不祥之象,與化生等散靈合靈完全不同──」

「好、好,不用解釋了。」張運庭扶額哀怨著。「別把內容一字不漏給背出來,我頭痛……等等轉輪王大人來你自己跟他解釋,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事情很糟,糟到我一想就頭痛。」

「轉輪王大人駕到!」門外傳來差役高聲呼喊。張運庭與許明連忙起身,迎接開門而入的薛志正,以及緊跟於後的吳德寶。薛志正沿主位而坐,張運庭與許明順勢坐於右側,而吳德寶則在薛志正示意下入座左側第一位。

甫坐定,薛志正就直接開口了。「運庭,如此著急請本王過來,是否為著白駿元生魂一事?」
「呃,啟稟大人,正是。」張運庭有些難以啟齒。「雖然理應由下官親自呈報,不過……有些事情,下官認為還是請歸元官直接說明比較快些,因此才……」

「這樣啊,也好。」薛志正目光轉向許明。「想必這位就是許明吧?你在奏狀中提及的那位歸元官?」

「是、是。」張運庭諾道。

「那麼,請講吧。」薛志正右手微微一伸。「有話但說無妨。」



大獄,特別羈押房,天字第二號。

房內不算小,但暗無天日,只有忽明忽暗的兩支火炬飄搖著。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那彷彿什麼也沒有的石床上,孤零零躺著的,消瘦到了極點的身影。唯一可以看清的,是牢牢拴住其四肢的鐵鍊反光。不過,從其四肢的細瘦程度來看,即使沒有任何束縛,他大概也沒有任何氣力移動半分。

忽然間,四個人影憑空出現在房內陰暗的一角。其中一人出聲低喃,房內立即明亮了起來。不僅照亮了他們的面容,也讓他們一覽無遺眼前那任何人來都會吃驚到極點的狀況。

那是一個人沒錯,從僵硬的身形來看依稀能看出「那是個人」,但「他」卻擁有一個白色的狼頭。主要的上半身,以及四肢軀幹上都能看出明顯的濃密白毛,只是混著血汙,看來雜亂無章。「他」的手掌和腳掌還是人的樣子,可是又冒出了不屬於人的尖利鉤爪,加上實在太過消瘦,導致頭的比例異常地大,整個望去就像是一個難看至極的雕刻失敗混合體。

即使穩重如薛志正,也愣在原地好一陣子沒能回神。他打量了眼前的情況許久,才稍稍踏近一步,想再看得更清楚些。

這……」他實在是不敢置信。從未結巴過的他卻一下不知該怎麼起頭。他伸出手,輕輕翻動著「他」額頭上的粗毛。後頭三人遲遲沒有吭聲,整個囚房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氛圍。薛志正小心翼翼地蹲下,繼續仔細地檢視著「他」,鴉雀無聲的房內只聽得見「他」微弱的振氣聲。

時間彷彿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空氣中過了一千年。

直到他收起手,於焉起身,在幾乎凝結住的三人面前徐徐轉回身來。三人等著他開口,然而卻遲遲等不到。薛志正的表情深邃難測,彷彿有許多話、許多問號纏繞著,現場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沉默。最後,他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我們走吧。」



就在隔壁,大獄特別羈押房,天字三號房。

牛頭馬面兩人窩在角落席地而坐,背對背互相依靠著。之所以背對背不是因為他們在鬧脾氣,而是兩人都各自戴著一副沉重的木枷,各自被一條手臂粗的鐵鍊拴在非常厚實的石牆上,那重量壓得他們不得不這樣對坐以減輕一些負荷。他們的雙手雙腳也都戴著粗重的鐐鏈,別說逃跑,連站起來稍微移動都有難度。當然,枷鎖上早已被施了法術,現在他們一點法力都使不出來。

他們似乎已經沉默了好久好久。偶爾聽見某人變換姿勢、鐵鍊拖地的嘩啦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天花板岩縫不斷滲水的滴答聲,寂靜得嚇人。雖然還沒有真的被判下地獄,但從兩人臉上的神情來看,早就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大成……」是馬面的聲音。牛頭沒有任何回應。

滴答。

「夥伴……」

「怎麼了?」另一頭傳來牛頭聽似正常的聲音。「想休半天嗎?」

「不……我只是……」

好!休半天而已嘛!」牛頭忽然發難,艱難地站起身來面對他,被木枷困住的雙手依然看起來激動。「不要跟我講啊,去跟門口那些獄官講!說不定他們比老子還乾脆,是不是?要不,我幫你跟他們說說,說不定念在曾經也是個官上,他們連老子也一起休半天呢!

他誇張地用雙手撐起木枷,手腕上的鐵鍊劇烈地晃動著,一臉戲謔。

喔,對了,老子忘了一點,他們會跟你說,『不好意思,你們現在是重犯,休半天不是不行,不過這些爛東西可取不下來,抱歉。而且,為了怕你們把它們給弄壞了,我們還是派員一路保護你們的好,畢竟這些刑具比你們還值錢,我們可傷不起!』是不是?然後啊,休閒觀光路線也貼心幫我們設好了,一路晃去阿鼻啊!每種大刑都可以親自體驗,多好!一般人玩不到!

馬面眼睜睜看著牛頭,想要說話,但牛頭滔滔不絕,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飛機票都幫你訂好囉,還給了你一個編號,讓你在那兒安心待十年!半天也太小家子氣了是不──

「……對不起……」馬面低聲道。牛頭忽然間停了下來,彷彿像是個開關被觸發了的機器人般。

「什麼?」


「對──不──起!」馬面完全崩潰了。他嚎啕大哭,從來沒有哭得這麼慘過,淚水就像泉水般不停湧出。

「我──我不該把──把他帶進平民區,不該半路開──開溜,然後把人給──給弄丟了……都──都是我的錯,我該死──我應該死──死一千次──」

對,你是該死!」牛頭罵道。「老子怎麼就沒有早點認清事實,跟你拆夥呢?要早拆了如今也不會一起陷下來──」

馬面只是繼續哭號著,完全像個做錯事情自責不已的大孩子。

「我錯了,打我吧……快點打我──」

「老子是真想一拳捶下去,捶爛你這顆頭。」牛頭恨恨地啐道,戴著重鐐的雙腳重重踱著步,鐵鍊碰撞聲不絕於耳。「要不是老子騰不出手來,這兩天你早就死一千次了。」

「對不起……嗚嗚……」

牛頭重重嘆了口氣。他又繞了幾圈,什麼話也沒說,最後悻悻然回到原點一屁股坐下,搞得原本就汙濁的空氣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認了。」他的口氣中除了憤慨之外,還有深深的無奈。「都這個節骨眼了,你跟老子道歉說實在的有個毛用……只能認了不是。孽緣……老子注定要受這一劫的,逃也逃不掉……」

他癡癡望著陰黑的天花板,微弱的火光搖曳著兩人互相搭背的影。

「你還記得嗎,忠維……」他自言自語道。馬面兀自啜泣著,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咱們相識的那一天?在徵才公告處,我們倆一前一後,想著要報考一樣的職缺,然後……」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一個共通的話題,沒想到就這樣搭上了。從考選到生活百態,咱們第一天見面,卻像足足認識了幾十年。尤其是啊,老子一直很喜歡咱們那種有了同樣目標,一起衝刺的感覺……就像你說的,以前在陽間,老子就是太自負,什麼都想抓,卻什麼都得罪光囉。最後,落了個病榻上自我了結的下場,哼哼,哈哈。」

他淒然一笑,笑得五味雜陳。

「後來,咱們高分過關,理所當然地就結伴而行了。一晃眼,七年,整整七年了……不過,有時你那些舉動真心讓老子氣惱發飆──好幾次,一個衝動的念頭想乾脆換了搭檔會不會好些──都已經拿了申請單了,不過……不知為何,始終下不了筆。」

講到這裡,他又深深嘆了口氣。

「唉,也許,真的是孽緣吧。老子我就喜歡跟你一起進行任務,喜歡一起引導那些懵懵懂懂的生魂,關照他們,有時當然玩玩他們……很奇怪,跟其他人一起搭檔就沒有跟你的那種感覺──中間偶爾遇上你請假的那些次,沒有一次是跟你配合的那樣快活自在,哈哈哈!哈哈……」

「大成……你……」原先不停抽著鼻子的馬面默默轉過身來,正好迎上牛頭的目光。那一瞬間,兩人彷彿從眼神中得到了什麼彌足珍貴的東西般。

「不錯。」牛頭吸了口氣,緩緩閉上雙眼,表情既釋然又幸福,彷彿在歷經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般。「我……我喜歡你叫我本名,忠維……我現在再也不想管以前那些蠢事了……」

他重新睜開眼,將雙手奮力伸出孔洞,發出陣陣鋃鐺聲,非常吃力地勉強碰觸到馬面的雙手,然後緊緊握住。馬面又驚又愕,卻沒有一絲反抗。

牛頭雙眼散發出誠摯的光芒。

「我……只要現在有你……就算地獄,我也願意陪你去,跟你一起承受……」



「這是本王第一次佔據這個版面呢。」薛志正露出非常自信的笑容。「你們說說,這裡以前都說些什麼論些什麼?」

「大人所謂的『佔據』,不知是哪個方面?」吳德寶煞有其事地回答。

「你有別套的沒有?」薛志正略顯煩燥神色。「下去!還有誰?」

「啟稟大人,下官沒佔過,不知道。」張運庭恭恭敬敬地從旁冒出一句。

「……你也是,都給本王滾。」

「……大人,能回答您的都在大獄裡。」站在最後面,許明非常正經、滔滔不絕地啟奏道。「兩個活著,一個……實在說不上是活著還是死了,據下官判斷,其元魂應介於二者之間,卻有些許變異──」

「呃……」剛走下台的張運庭又回身扯了扯許明的衣袖。

「夠了。轉輪王大人已經回幕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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