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是一篇架空歷史小說,因為內容的關係,我嘗試加入驚悚的成分去寫,但老實說我接觸的並不多,所以驚悚的地方可能展現不夠,請大家見諒。
另外要說的是,這篇的內容比較邪惡晦暗,這容我在後記繼續談,不想看、不想受汙染的人請記得迴避。好,以下為正文,開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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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兵看著眼前的景象,驚愕和懼怕將他喜悅的臉龐扭曲起來,後退了幾步,啞聲道:「將、將軍,您……」
將軍半倚著床沿,軟倒在地,衣袍上染滿了血跡,低垂的面容上,都濺著幾滴血汙,顫抖的手無力地握著配劍,暗紅色的液體沿著劍鋒淌流而下,滴在地面。
猛地他用力握緊了劍柄,掙扎著爬起身,劇烈地喘氣,正對著那名傳令兵,在清晨微光照射下,他看清了將軍的面目。
那是一張充斥著發狂獸性的猙獰臉面。
三日後——
日正當中,郡城城門大開,太守親自率人出城,迎接大勝叛軍的隊伍,幾名將軍騎著健馬,帶著數十名貼身衛士,跟著太守徐徐騎進城內。
此時正是街市最為熱鬧的時段,行人熙來攘往,各處攤販吆喝不斷,喧囂卻寧靜。路上的人們一見到太守,也不用他馬前的隨從、公人上前驅趕,都乖乖地避於道旁,讓出路來。王師大勝之事早已傳開,好事之人不禁交頭接耳起來,並開始打量著太守後頭的將軍們。
衛士和將軍各個雄健威武、高頭大馬,凜然生威,但其中卻有一名將軍,臉色蒼白,厚重的方臉雙頰凹陷,眼底積著厚重的黑眼圈。不由得讓觀者皺起眉頭,有那多嘴的就嘀咕道:「這人是誰?怎麼生的病夫一樣?」
立時有那消息靈通的,對他「噓!」得一聲,壓低嗓子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那是周文周大將軍!叛賊所以能擊破,都是靠他死守渠陽八月,拖住賊人的主力呀!」
前一人驚訝地說道:「可是那位糧盡仍寧死不屈,眾所景仰的周大將軍?我有眼不識泰山,真是該死!這副模樣肯定就是因為圍城的關係了?」
「這是當然,想當初,八個月前,周將軍……」那人見他認錯,不禁洋洋得意地高談闊論起來,講的好像他老兄真的曾在城中奮戰八月,親眼目睹,內容之誇大,自是不在話下。
圍觀的人少則數百,多則上千,其中注目周文的人大有人在,絕不能不被查覺,但周文漠然以對,神色木然,一絲不苟的濃眉深鎖著,似是心事重重。
在周文的眼裡,這片太平市集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在他朦朧的視線下,萬物的輪廓似乎都扭曲了起來。竊竊私語、討價還價、玩鬧嘻笑、同袍的關心……全都化為純粹的「聲音」,敲打著耳鼓,層層逼來,壓迫著他,去面對著……
一聲顫慄哀求的哭泣,若有似無地飄進他的耳朵,狠狠地刺進心中。
他全身一震,打了個寒噤,勒馬轉頭,焦慮地瞪大著眼睛,四處張望。不遠處的一個糖葫蘆攤子,有一個孩子正放聲大哭,吵得一旁的婦人好不心煩,斥喝著那名孩子。
「老周,你怎啦?」一旁的大鬍子將軍張著銅鈴般的大眼疑惑地望著周文,後者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一提韁繩,繼續前進。跟著他突然又停了下來,佈滿紅絲的雙眼呆然直視前方,不自然地喘起氣來。
那是既哀悽,又幽怨的聲響,彷彿在哀嘆命運多舛,埋怨世事不公,又像是……
一隻蒼白的手掌,輕觸著自己的臉頰,觸感冰涼,微濕。
雪白的劍鋒襯著殷紅的鮮血。手掌提起,連續揮砍幾下。
不自然的笑容在紅得陰森的嘴唇上勾起。
房內微亮,響起連串狂笑。
「……周……周……老周!」背上突感一陣疼痛,周文回過神來,只見大鬍子老大不耐煩的臉就在不遠處「你是怎啦?啊?總不成跟俺說是隔幾天要見皇帝,心裡發慌?」
周文恍若未聞,失神地向左一看。
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拉著咿啞悽惻的胡琴,正等著路人的賞錢。
在府上,太守鄧雲早已設置了筵席替周文等接風,待諸人略作喘息、換過衣服、就坐之後,身著華服的鄧雲滿臉堆笑著站起身,舉杯向周文道:「小小筵席,代表我鄧雲對將軍豐功偉業的敬意。菜色寒酸,請將軍見諒,來,在下敬你一杯。」
周文心不在焉地回敬了一杯,也不客套一番,就坐回位子。太守見周文顯然只是敷衍了事,又一副失魂落魄、不修邊幅的模樣,心裡犯著嘀咕,卻也不顯露出來,只笑著問道:「將軍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可是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將軍?」
「不,沒有。」周文魂不守舍地答道,直盯著一盤牛肉看,讓太守更加不滿,場面尷尬,只得強笑道:「諸位大人,吃菜。」
正當在座者伸筷夾菜,準備享用這頓豐盛的宴席時,席間倏地傳出「呸!」的一聲,周文將一塊牛肉吐了出去,跟著捧著肚子,俯下身,直接在眾人面前乾嘔起來。
袖口抹了抹嘴邊紅色的液體,手一鬆,噹的一聲,長劍落地,跟著,身子也軟倒在地,過了一陣子,他無意識地呆笑起來。
許久未謀面的滿足感從腹間升起。
這樣,這樣就沒問題了。可惜……
暗紅的舌頭伸出來舔了一下。
沒法生火。
突然間,外頭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文猛然跳起身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地著逃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賓主,和連串餘音盪漾的慘叫。
「老周!你要去哪?」大鬍子也跟著跳起身來,直追著周文的背影而去,好不容易追上他,卻見他站在牆角,右手扶住牆面,彎下腰,痛苦地嘔吐。大鬍子大力拍拍周文的背,安慰道:「哎呀,不舒服就不要硬撐嘛,來來來,俺扶你進房。」
周文擺了擺手,斷斷續續地說道:「不是的……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大鬍子更加奇怪了:「你有啥好對不起我的?老周,你怎麼怪裡怪氣的?開心點,你可是要讓皇上封賞的大人物哩。」
「閉嘴!」周文猛地回頭怒目瞪著大鬍子,怒喝道,大鬍子一下子被嚇住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周文喘了幾口氣候,怒色收斂,歉然望了大鬍子一眼,卻不說話,回頭搖搖晃晃地離開。
大鬍子看著周文的身影,搔了搔腦袋,喃喃道:「他是怎麼搞的?中邪了?邪門、邪門。」
「不是的……我是為了朝廷……對不起……但我不是為了……」周文一邊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一邊失神地自言自語道,偶一抬頭,卻彷彿望見了一抹微彎的嘴唇,正對著自己微笑。
夜深人靜,每一個人都已經闔上雙眼,進入甜甜的夢鄉。但在驛館中,一雙失神的大眼正直瞪著天花板,眼神中泛著不安和焦躁。
好不容易,也不知是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一刻鐘,那雙眼終於慢慢地,關上了眼皮,它的主人也終於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那是一對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然後,黑暗中透出一隻蒼白冰涼的手掌,輕輕地撫上他驚恐的臉,像是在撫摸愛人的臉頰。
令人顫慄的瞬間,那雙帶著陰森笑意的眼睛,發出了一句平淡的問候:
「味道好嗎?」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周文不由自主地,從夢境中狂叫著甦醒,這才發覺,他被自己的衛士被架住了身體,無法動彈,而自己正不斷揮舞著雙手,抗拒著衛士的阻攔,他慢慢停了下來,張望了一下四周,是一個破舊的房間,一個女人跪在地上,嘶啞地哭泣著,懷中抱著一個啼哭不止的孩子,渾身打顫,害怕的目光不時飄向他的身上,而自己的配劍則躺在不遠處的地面,映著燭火,吞吐著閃爍的劍光。
這是哪裡?自己在幹什麼?有誰在?不重要了。
周文只想要好好地大哭一場。
三日前,深夜。
周文躺在床上,一旁是他的妻子,正不安穩地睡著。腹中的飢火將他煎熬得無法成眠,這樣子失眠已經是第四日了,城中的糧草則早在數十天前就用完了。現在連草根樹皮也已吃光,已餓了好幾日。
而叛軍卻好整以暇地保持著包圍圈,這樣下去,被攻下是早晚的事情。
好想吃東西。什麼都好,能吃都好……周文渾身顫抖起來。我得要活下去,為了百姓,為了將士,為了朝廷,我一定得要活下去!
沒錯,一切都是為了大義。為了大義,我得要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得先吃東西。吃什麼好……崩潰的眼神發瘋似地搜索著房內。木頭、衣服、銅鏡……「人」。
「人」。
突然,「人」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望見那頭飢餓的「野獸」,牠的樣貌在飢餓的催迫下崩壞兇狠,目露兇光,「人」先是反射性地往後一縮,然後才逐漸止住內心的懼怕,憐惜地伸出蒼白、帶著些微汗水的手掌,貼上「野獸」的臉頰。
「人」的舉動,換來的是一陣瘋狂的砍殺。
屋內沒有辦法生火,「野獸」也等不到那時候。
牠也不想等到那時候。
一會兒工夫後,「野獸」用牠衣服的袖口擦了擦嘴,呆滯地發出幾聲笑聲。牠活下來了。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回過神來時,房間已多了具屍體。
慢慢地,腦子逐漸清晰,士兵的希望才傳入周文耳中。
「『援軍』來了。」
周文一愣,突然大叫著將劍一拋,放聲狂笑,但過不了多久,笑聲逐漸哽咽,終於掩面失聲,痛哭不能自己。
後記:這一篇的靈感起源,有兩個,其中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是從柏楊版的資治通鑑,睢陽之圍想到的,睢陽的守將張巡面對安史之亂,以微弱兵力抵擋人數眾多的叛軍仍然堅守不屈,最後終於被殺一事。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守城的最後,張巡的軍隊已經墮落到被迫吃食城中老弱的境地,張巡也不能倖免。柏楊據此評論,張巡應該先行將百姓撤出。而事已至此,也幸好張巡戰死——若是不死,要如何面對被他吃進肚中的亡魂?所以若是不死,張巡有什麼反應呢?這就是這篇的重點。
第二點,我之前在巴哈看到一篇投稿殭屍活動的文章,開頭有提到人吃人,所以就從此激發了寫作意願。
老實說,這種晦暗的風格是我不太喜歡的風格之一,除了我很討厭,也害怕會讓看的人心靈也沾染上黑暗的氣息——可能只會有一點點,但有就是不好。我喜歡的不是激勵人心的作品、就是有某種憂鬱、悲愴美感的文章,但是在定型之前,我得抱著嘗試的心態,盡量寫一些沒寫過的文章,以累積經驗,加上我最喜歡的作品難產,所以還是寫了。
感謝各位讀者的觀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