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冬歲內心所受到的震撼絕不如他面上表現的平靜,他先前早已知曉好友有著難以對人訴說的過去,卻沒想到那擁有溫和笑容、做事認真負責和真誠待人的褚冥漾,背負的一切竟是那麼的血腥、沉重。
踏在妖國的土地上,他手持破界弓,遙望不遠處以無懈可擊的身手橫掃鬼族大軍的身影,總是盈滿笑意的潤黑雙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盛滿仇恨的冷冽雙眸!
他目睹好友的身世曝光和妖師力量的再現,以及最後狼狽跪倒的血色身軀。
回到冰牙的兩周後,他跟其他人一樣懷著滿腹困惑來到醫療團尋求答案,一字不漏地聽完褚冥漾那被染上深深血色的過去。
千冬歲打從心底佩服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夠在惡劣環境生存下來的堅毅,誰能幸運的在鬼族肆虐下存活?誰能從人口販子的爪下驚險逃開?誰能為了生存毅然決然踏入弱肉強食的暗世界?這一件件光說就無比困難的經歷卻是他朋友前半生的寫照。
是因為你脫離了黑暗遇到了真正的光明,就因為待在光明中,所以才會對曾經待過的黑暗感到格為敏感……我想旁邊這位就是帶給你光明的其中一人吧。
當初他跟漾漾進入暗世界時,那位在他們面前眼瞳泛著一片令人心安的碧綠、氣質不凡的男子,對著露出迷惘神情的漾漾說過的話。
對,我早已擁有許多光明。
那時聽到的回答老實說讓自己非常開心,他竟然被這個曾經身陷黑暗的人認定為光明。
離開醫療團的幾天裡他獨自一人想了很久,知道漾漾真實身分的人除了親近之人和軍隊以外,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曉得,他沒有上個世代迂腐的觀念,認為妖師和冰牙仇恨一定要報才行,況且以前的妖師和漾漾都已經付出足夠償還的代價了,既使他認為代價已遠大於本來的仇恨……
就這樣讓所有事情都隨著時間的推移下煙消雲散才是最好的。
千冬歲從地下室踏入主殿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與往常不同的氣氛,他是收到冰炎殿下的傳召才來的,看來是有不好的事情在等著他。
接著千冬歲很快就見到冰炎以及平日都在王城外的阿斯利安。
「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假冒我的命令把褚隨官帶走了。」阿斯利安臉色難看的說。
千冬歲的臉馬上鐵青,以他身為情報局局長的頭腦馬上就把前因後果給假設出來,這次聯合奇歐圍剿鬼族,後面又因為妖師的力量滅掉了鬼族主力,唯一逃走的只有那個安地爾,也只有他有能力混進冰牙神不知鬼不覺把人帶走。
「冰炎殿下,你打算怎麼做?」
千冬歲不必把自己的假設告知他們,精明如他冰炎和阿斯利安一定也知曉假冒命令的人就是安地爾。
冰炎從他進來時都還沒說過一句話,可是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一種令人顫慄的狂暴之氣,那就像一個人被奪走了重要之物,為了搶回來什麼都會豁出的決絕。
直到那緊閉的雙眼再度張開時,狂暴憤怒都已收斂的乾淨,有的只是身為殿下的威嚴和冷靜。
「萊恩,挑出二十名影衛:奴樂麗,挑出三十名士兵:千冬歲,交上禁地之域的詳細資料……」冰炎下出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一時之間主殿所有人忙碌起來趕緊執行自家長官的指令。
三日後,他們踏入北方的禁地之域。
◇◇◇
為什麼看向他的璀璨黑眸中會是滿滿的訝異和震驚?那個制止小偷的少年慌張離去後,徒留了自己心上的困惑。
再次見到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是在兩個月後的甄選會上,冰炎其實滿訝異自己會初見就認出少年,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會對毫無印象的人有這種認人的能力,可很顯然他錯得離譜,一雙猶如夏季夜空中滿布星辰的美麗雙眼,不管多少次冰炎都無法忘懷。
甄選會中只有這個少年無畏地迎上自己的視線,不是初生之犢的無知無謀,而是與生俱來本就擁有過人的堅毅和心智才能散發出的耀眼光輝,那刻冰炎決定就是這少年。
沒過多久冰炎就發現少年根本不是來甄選隨官,陰錯陽差來到這裡都是因為自家的好副官,即使如此他也不願讓少年進入軍隊,就算知道以這個少年的光華去到那裡會大放異彩他也不願放手,於是他就強迫少年留在自己身邊,不去問少年進入軍隊的初衷。
既然會為他所用,他就必定會付出自己的信任,那是冰炎第一次讓人這麼進入自己的範圍,允許少年了解他的一切。
工作方面褚無可挑剔完美達成每項下達的命令,可是冰炎發現人都會有不擅長的地方,除卻工作褚在人情世故方面非常像個受驚的孩子,沒辦法接受工作以外的接觸,就連醫療團的米可蕥送上一個自己做的小蛋糕他都會呆愣好一段時間,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不求回報的好意。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褚試著不要這麼害怕接受,讓褚理解朋友之間的相處,漸漸的褚也學會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友情,遇到不懂的還會慎重地來詢問自己。
說實話如果不是褚在工作方面得心應手,冰炎會覺得這人好像完全沒接觸過外頭的世界,怎麼會連朋友都不知道是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在褚的身上花太多心思,看著他一步步成長、珍惜著身邊的一切,等到冰炎發現的時候,自己冰封已久的內心早就被人擊潰的粉碎,他雖然很震驚自己會對下屬產生不該有的心思,但猶豫、原則什麼的也只存在個幾秒鐘就被他扔到腦後。
那個瀰漫酒香的夜晚是冰炎第一次走入褚冥漾這人心中的最深處,這段與褚相處的時日他早已把所有都坦承,他本該認為褚也是如此,可今晚他卻得知這小小身軀裡頭還有不曾被碰觸的地方,牢固到他想卻踏不進。
冰炎抱著褚冥漾離開小木屋,這路上懷中的少年小小的眉頭緊皺著,連睡夢中都不安穩的可憐模樣勾起他的心疼。
雖然褚沒有對他毫無保留是有點讓他感到挫敗,可是如果回想都會這麼感到痛苦,冰炎寧願他不要開口,既然連沒有意識的睡夢中都會哭泣,那又何必逼迫他告訴自己?
那夜也是冰炎頭一次發現自己的狡猾,在褚冥漾斷斷續續的醉言醉語下他拼湊了些真實,聽見褚冥漾最深沉的願望,所以他許下承諾──只要褚想要,他就給。
收到陛下親手交付他的結軍盟書,心中跳出來的第一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感到錯愕,他非常不想褚到戰場去,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結果就是大吵一架,失去控制。
曙光畫破天際之時,他才驚覺自己整夜都沒闔過眼,懷中擁著的人早已在一半時昏了過去,只是他失去理智一直索取到天亮才肯停歇,他把人抱去浴室清洗看到白皙身軀上的斑斑痕跡,還有小臉上的淚痕,懊悔的想賞自己一拳。
「褚,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他把人輕柔放進被褥裡邊喃喃著,沒有道歉,因為他終究輸給私心。
他怕在戰場上失去褚,所以不讓他去──就是如此卑鄙的心態。
可他沒想到褚竟會追來!從這麼遙遠的地方追上自己,這是他沒想過的。
場面一片混亂,他專注對付眼前的鬼王貴族,的確就如安地爾所說只是拖慢他的步伐而已,不足為懼,他害怕的只有那個人被傷害,他不願見到那個畫面。
可他害怕的終究會發生,褚對於鬼族異常的執著在安地爾身上被驗證,不惜傷害自身也要重傷對方,甚至同歸於盡!這簡直在考驗他的容忍度!
他可以原諒他的隱瞞、受傷,可以忍受安地爾靠近他,可他無法眼睜睜看褚不珍惜自己──這是冰炎的底線。
果斷離開妖國,他親手包紮褚身上的傷,傷勢之重連米可蕥都說要盡快回到冰牙。
路途中他一次又一次回想起很多年以前失去父母的痛徹心扉,他不願在經歷那次的感受,每夜跟褚睡在一起總是會不自覺的起來俯身聽著他的心跳,不息的脈動才能稍稍安撫自己害怕失去的惶恐。
回到冰牙兩周過去,褚總算清醒,沒有讓他痛徹心扉。
「褚,你想不想要?」這次他逼著也要褚正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也想為自己得來一個令他心安的承諾。
他沒想過自己會愛人愛到非得要承諾這種東西來撫平心中的不安。
眼睫沾滿淚珠,斗大的淚水不斷落下,這是第一次褚在人前哭泣,除卻被他擁抱時歡愉到極致的那次,這種流露最真實的情感,是第一次。
「……我要、我要!」
這同時也代表他的情感得到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