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就是這枚。」半仙笑道,揮揮手,示意要張豪放下手中之物。這下,可真是救了張豪一回。
雖然想盡快脫手,但礙於禮節,他還是小心翼翼將之輕放。待置定位後,他連忙往後大退而去,且把雙手的紅污在身上擦了好幾回。不過,那駭人的腥味怎麼也除不去。
就在方才半仙決定操屍問話後,第一件事,便是從中選出一名大體來進行問話的媒介。左挑右選後,他才選定了其中一具──徐老道的大體。
「去把他的屍首替我尋來。」
半仙一聲令下,這便是為什麼張豪現在迫切想把雙手弄乾淨的緣故。他替半仙找回了徐道長的腦袋,一顆半糊了紅膩的乾枯毛球。
一回想起徐道長臉上那驚悚的猙獰,哪怕未來三天都得在夢裡見著了!要不是陳大如此膽小沒用,一聽要尋頭顱馬上昏死在地,哪還需要張豪弄髒自己的雙手?
「……陳兄,你還好吧?」嘴巴上說得關心,腿上倒可不留情。對著陳大那張假死的臭臉,張豪便將滿腳的黑紅肉泥抹上了他的臉。只見陳大忽地蹬了起來,嘴巴直嚷嚷著「臭死啦!」、「渾蛋!」之類的氣話。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大怒吼道。現在他的臉不僅花紅著,還散發一陣陣刺鼻的腥味。張豪強忍住笑意,故作無辜狀低語道:
「能有什麼意思?見你昏了,擔心而已囉!」
「也犯不著把屍肉抹在我的臉上吧?分明就是故意!」
「……這就要看是哪位男子漢先暈過去了啦──」
「你!」陳大瞪著張豪,又想罵點什麼時,一旁的半仙這才制止道:
「小聲點,我要開始了。」
「是,高人!」說完,張豪一溜煙的跑到半仙身後。陳大也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張豪逃離眼前,摸摸鼻子,一同站了過去。
見半仙神情凝重,兩人紛紛不再說話打鬧。一個搓著雙手、一個抹弄著臉,皆靜靜望著半仙,想看看這位活神仙是否真有操屍問話的本事。
半仙深吸一口氣後,自懷中取出一條尋常的紅棉線。好奇的陳大忍不住開口問道:
「咦?不是要操屍問話嗎?怎麼您開始牽紅線、做起媒人來了?」
「哟,話別這麼多,靜靜看。」半仙正聲道。就像同意半仙一般,張豪掐了陳大一下。他也不甘示弱,立刻白眼瞪了回去。然後,兩人不再動作,只是沉住氣,凝神看著半仙將如何出手。
只見半仙掐起紅線,凌空比劃一番後,將之捻下一小段,輕輕放入老道仍大張著的口中。剎時,一抹青焰自老道口內竄升而出,不暝的雙目也閃出陣陣青光。那慘死的模樣配上如此效果,鐵青的表情猶如厲鬼再生,令張豪與陳大打起冷顫。
眨眼間,周圍的空氣似乎驟降了幾度,幾道令人不安的陰風緩緩刮起,環繞在徐道長的屍首上。這下,陳大再度蜷縮在地,雖然他仍好奇的直張望;張豪就沒有如此沒膽,即使心中一樣害怕著,他仍鼓起勇氣,堅持看到最後。畢竟,他得替自己的好友報仇,這點消息非知道不可!
凝神緊盯,就看徐道長的屍身開始微微抖動,緊接著便愈發激烈。渾身的爛肉、血塊一時間飛散空中,腹部忽地腫大隆起,再來一個嘶啞的長嘆後,一縷蒼寒薄霧自那圍滿長鬚的口中淡淡飄出,腫脹的腹部也才因此緩緩消去。
「……誰?」虛弱的嗓音自霧中微微響起,看那薄霧在空中蠕動數秒後,才終於凝出一個樣子來──道長,徐天誕的削瘦臉孔。
「……誰?」薄霧形成的大臉又問了一次。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天誕望著眼前三名召喚他的人,一臉疑惑。
「徐、徐道長,您好!我是百靈村的張豪呀!您還記得我嗎?去年的祈福大會上,還是我給您勸得酒呀!」張豪鼓起勇氣喊著,但,這樣卻換來天誕更為茫然的神情。
「……張豪?祈福大會?」
「呃……高人,怎麼徐道長像是不認得我一樣?就算有好一段時間沒見了,可徐道長的記憶力向來過人,這周遭大大小小五個村莊、百餘位村民都是他每年親自祈福淨身,而且總是能喊出對方的名字哩!」張豪擔心問道。不過,半仙也只是輕撫長鬚,微笑道:
「不錯,他是忘了。」
「怎、怎麼會?」張豪一陣錯愕,但半仙卻依然滿面從容。
「人在絕命的當下,與『生』的緣也就斷了,連同關於生的『記憶』和『認知』。這也是為什麼,輪迴之道下,沒有人能夠輕易回想起自己的上一輩子。」
「可……可是,這樣我們還能問出什麼呢?想不起來,不就什麼線索都沒了嗎!」張豪氣急敗壞大吼著。這老頭又在不安什麼好心?忍著心中無限恐懼與噁心拾回了天誕的頭顱,卻換來半仙如此荒唐的解釋與微笑?什麼操屍問話,全是狗屁!
「欸──別急,之所以操屍問話,一定有它的道理在。雖說與生的緣斷了,可並不代表什麼也不會留下,相反的,我們還能從中撈出一點死者亡命之時,最後那僅剩不多的零碎記憶。這也是人有上輩子的重要依據,輪迴之說首重於此。」半仙微微高舉拂塵,對張豪與仍在裝死的陳大說道:
「現在,麻煩讓個空位給我先。」
一腳踹起仍在裝死的陳大,張豪與之兩人連忙退到一旁。就看半仙以拂塵對天誕朦朧的大臉又是一陣比劃,左手微掐,一張一闔的嘴中,低語著不知所云的經文。
起先天誕還沒什麼反應,但隨著半仙唸咒的語氣愈發強烈,天誕茫然的神情也起了變化。鐵青、僵硬,就像真的活過來一般,天誕雖然越趨嚴肅,但也越生動了起來。龐大的腦袋開始強烈顫抖,半仙見時機一到,立刻右手一伸,以拂塵直指天誕的眉心大喊一聲:
「疾──!」
旋即,天地異變。天誕張開大嘴,震耳欲聾的哀嚎響徹山谷,他巨大的腦袋也隨之灰飛煙滅。原先天靈蓋的位置瞬間綻放一道天雷,直反劈回那烏雲罩頂的蒼天,數道悶雷在那捲捲黑雲中四處疾走。
膽小的陳大吭都沒吭半聲,堂堂男子漢又昏死在地;張豪雖也感到害怕不已,但好奇心更趨使他直看下去,目不轉睛。
烏雲開始翻騰,電光帶著雷鳴驟閃驟鳴。慢慢地,一捲雲梢直瀉而下,恍如一柱帶墨烏水,直流淌在地。就在天誕大體的周圍,烏水漸漸形成一圈墨泉,且波濤洶湧。
「……這是?」半仙低聲自問。張豪與之同感困惑,兩人四目直視那不寧靜的水面,在那滾滾流水之中,似乎有些東西伺機而待。
緊接著,一聲馬鳴淒厲。
──龐然巨物自那小小墨泉猛竄而出!
那是一匹漆黑如影的高大駿馬,健壯身軀上滿布怵目驚心的傷痕。黑馬雙眼猶如兩抹青炎,兇光乍現,一吸一吐間更帶著冷冽的寒氣。
然而,最為可怕駭人的,並不是眼前這匹馬。
──而是駕馭於馬上,雙目紅如怒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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