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書殺人還是人殺人

本人自己也接受完整的新聞訓練，且在媒體圈打混過一陣子，
我實在不能認同某些人的說法。

記者真的只是把話照實重現就好了嗎？這樣就可以稱為是新聞
專業了嗎？

請大家想一想最近很熱門的新聞，陳水扁一家洗錢和涉及貪污
，這個新聞天天都有人在放消息，檢察官在放消息，陳水扁辦
公室在放消息，親扁派系在放消息。但記者在這些新聞點上都
有照單全收嗎？並沒有。舉一個例，當外傳吳淑珍女士購買元
大一品苑時，哪一台，哪一報的記者不是鋪天蓋地的全面查證
，甚至連房仲業者都抓來問，購買資料、產權登記全都可以拿
到手。

那為什麼處理一則隨機殺人狂學習漫畫殺人的新聞會這麼粗糙
，這麼隨便？

查證消息來源以及平衡報導，是兩個身為記者必須具備的基本
要求，若記者只知道照單全收，則會淪為傳聲筒，失去個人在
學養上判斷以及過濾正確資訊給閱聽人的能力。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首先是現實問題，現在媒體普遍經營不善，電子媒體中僅有民
視、三立、中天略有賺錢，而民視和三立靠的也是戲劇節目，
不是新聞產業。平面媒體更慘，現代人對於文字閱讀的依賴性
不如以往，加上蘋果入侵，每家報紙其實都在苦撐。最直接的
就是影響到記者的任務分配和資源，過去十個人負責採訪的線
，現在可能三個人就要撐起來。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近年來媒體報導的專業和深度越來越低，新
聞綜藝化，軟性新聞大增。原本的硬派新聞所具有的教育民眾
的功能漸漸喪失，甚至某報總編直接說了，沒有死人、沒有屍
體、沒有女人被強姦就不準上頭版。

在這個隨機殺人的故事背後，其實有很多值得我們探討的社會
議題。但因為記者的工作壓力極重，最後只能膚淺的輕輕帶過
，更慘的是認真寫可能還沒人看，只好用最有「戲劇效果」的
方式將罪責推到不會說話的漫畫身上。這樣的故事才有高潮，
有重點，而記者再一次的變成了「社會新聞編劇家」。

第二就是台灣社會中那股濃濃的偏見和歧視。我們來假設一個
狀況，如果半夜三點，有人忽然按你家的門鈴，站在門口的是
男人，你會有什麼感覺？可是如果站在門口的是女人，你又會
有什麼感覺？

這種未經慎思，不以該人、事、物優劣判斷價值，而以該人、
事、物所屬階級或團體決定好壞的思考方式，就是偏見和歧視
。可是這種思考方式，卻不斷的影響著台灣人。

今天這個案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嫌犯自己本身就充滿了偏
見，當警方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時候，其實他只要回答我心
情不好想殺人，就好了，大家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要去扯到漫
畫？

當警方問他是看哪本漫畫時，為什麼他支吾其詞，答案模糊？
假設他真的是說銃夢，那為什麼去翻遍這本書也找不到「殺人
改運」的情節？

事實上就是，當一個人犯錯、犯罪的時候，為了減輕自己的罪
惡感，和社會壓力，每一個犯罪者都必須為自己開脫。這個開
脫未必是刑責或法律上有關，有很多開脫是跟社會道德有關的
，也就是犯罪者的自我行為的解釋。

不要忘了，這個殺人犯也是台灣人，他也受到台灣既有的社會
價值影響。因此當他被誘導問話要求他必須找一個殺人理由或
藉口時，他就受到了自己固有偏見的影響將罪責推給了「十惡
不赦」的漫畫。

這也是為什麼他不將罪推給電影、推給小說，甚至他說出口的
那本漫畫裡面根本沒有殺人改運的情節。因為他完全就是在下
意識下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的答案也經不起考驗。犯罪者本
身就帶有了對漫畫的偏見，而這個讓他把漫畫當成卸責工具的
下意識，就是在社會研究稱為「內化」的行為。

在中亞有一個國家，他們的結婚習俗非常奇特。只要是成年的
女子，出門時被男人打昏頭帶回了家，就必須跟那個強擄他回
家的男人結婚。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對方有沒有經濟能力，對
方居所與你家人有多遠都一樣。

或許很多人看了覺得莫名其妙，這邊或許有全球化和在地習俗
衝突的問題，以及西方文化霸權觀點。但我要講的是，在那國
家的每一個女孩子，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一個上了大學的漂
亮女生，被一個在鄉下種田的農夫打昏強壓回家，女孩子的媽
媽跟女孩說：「命中註定妳要嫁給他，妳就乖乖的去吧。」於
是女孩就休學跟那個農夫回家，她自己也覺得很幸福。

這就是內化。

嫌犯本身就充滿了偏見思想，而記者居然不去查證與探討背後
的真相，就這樣大剌剌的把錯誤不正確的新聞報導出來。因為
記者本身也充滿了歧視，他用某種他自己假設迎合大眾觀點的
角度去寫這篇新聞，換句話說，記者自己也認為把漫畫抓出來
當替死鬼，鞭它的屍，抽它的肉，吸它的血，成為一則「駭人
聽聞」的社會案件的祭品，比較符合大眾的期望。

因為這樣的關係，在夜深人靜時，我們可以睡的比較安穩。我
們可以告訴自己「不過就是漫畫害的嘛」而忘記了這背後有著
缺乏針對社會邊緣人安置、輔導、心理治療的機制，以及我們
的獄所系統僅針對人身自由限制的處罰，無法改善這些人扭曲
的心理環境。

不要說那個嫌犯對漫畫有偏見，記者對漫畫有偏見，我敢100%
的說，連你們自己愛看漫畫，支持漫畫的人都對漫畫有偏見。
我就曾經遇過，跟朋友聚會約在泡沫紅茶店，半夜11點的東區
茶街上充滿了辣妹和正妹。結果在我眼前的一群ACG同好不敢在
大廳廣眾下討論自己的喜好和興趣，因為他們覺得「好丟臉」。

事實上，根本不會有人聽到他們的討論內容，也沒有人在乎，
這些人完全被社會凝視的效果影響，就像遇到眼鏡蛇的青蛙一
樣，動彈不得。

就是因為這種歧視在台灣被視為理所當然，所以只要是弱勢、
是次文化，不管是漫畫、同性戀、電玩、女性、老人、外省人
、原住民，活在台灣社會，你永遠都要提心吊膽，因為不知道
什麼時候就輪到拿你來祭旗。

「瑞士能，台灣為什麼不能」一書中曾經提到過，你在瑞士的
超市買東西，每一樣商品都有8個語言的說明。在瑞士，你可以
說英文、說西班牙文、說德文，就算彼此聽不懂對方的話，一
樣可以比手劃腳來溝通，這就是一種對於不同文化的尊重。

一個越是偉大的國家，越是先進的文化，就應該越要彌平那個
人類的橫溝，消除不當的歧視與偏見，尊重每個人自由選擇的
權利。或許這些國家在經濟能力上不如中國、俄羅斯，或許這
些國家在軍事能力上不如中國、俄羅斯，但永遠不能否認的是
，他們提供了人類終身追求的價值 － 自由，至少是相對的自
由。

在台北書展的期間，有一天假日的上午，我單獨一人要去信義
誠品晃晃，聽說最近有設計類書的主題展，我很有興趣想去看
一看。

那一天，我看到了一個讓我很動容的場景。

有一個看似國中還是高中生的小女生，向在路邊的老先生問路
，她似乎找不到世貿中心在哪。老先生和小女孩站在新光三越
兩館之間的十字路口，徒步區上，人來人往。老先生穿著深藍
色的中國棉襖，手扶著腳踏車，向女孩指了一個方向。女孩輕
輕的點了個頭道謝，便跑向了老先生手指的方向。

當時，我看到了那個女孩的背影，一個標準的女生跑步姿勢，
雙手握拳，微微地弓起。跑的速度不快，但卻很踏實。她穿著
一件黑色的帽T，藍色的牛仔褲，一雙白色的球鞋，跑在徒步
區的中間，在那剎那，彷彿路上的行人都在為她開路一般，沒
有人阻擋她的去路。

黑色的帽T背後有著我不知道的動漫人物，看到了她追逐所愛的
背影，讓我不禁有感而發的想問。

勇敢的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到底有什麼錯？

去年，天下雜誌推出了芬蘭創新系列的報導，記者曾經問過這
麼一個問題：「芬蘭人的創新動力從何而來？」，芬蘭的政府
官員回答：「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大家都勇於嘗試的環境，每
個人都可以勇敢做自己，不用害怕。」

但在這塊土地上，人民被教育成要跟大家一樣、要符合標準、
要服從權威。於是，每個人都把自己心中的小小願望鎖起來，
順便用籠子將自己關住。因為，外面有一隻龐大的怪物隨時在
盯著我們有沒有犯錯，有沒有想要跳出限制的慾望。

一但被發現，你我都將成為獵物，被看似正義的「輿論」和虛
偽「民意」集合而成的幻像給撕成碎片，教訓給其他打算「違
規」的人看看。

自由在哪？
民主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