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也只有在像今天這樣進行體能檢定的日子裡，道海才會慶幸自己的學號在最前面－－各科老師喜歡喊「一號」起來回答問題的機率，簡直比醫學系的學生剛好不用當兵還要高。
提早恢復自由之身的他，即便是用著最悠閒緩慢的腳步來「人類研究社」的社辦前，距離下課還是有好一段時間。
——雖然應該沒人……但總之先進去吧。
推開門，卻見一個身著體育服的少女，正準備換下身上的衣服。
「呃、抱歉。」
道歉的同時，道海腦中卻浮現了某些動畫常會出現誇張畫面：女性邊叫著「色狼」、「變態」之類的話，邊扔出了一堆東西（認真想的話，還會懷疑那些東西都是上哪變出來的？），有時搞不好還會跑出來追殺主角之類的。
「沒關係。」
「咦？」
「我說沒關係。」少女邊說，邊脫下了白色的體育服上衣（道海連忙撇開頭），「只不過是看到身體而已，沒有什麼好道歉的吧？」
——真不虧是妖怪的思考模式啊。
「啊，對了……妳就是雪色吧？」
「我是。」
少女說著的同時，道海還隱約聽到了像是腿上的皮膚跟褲子布料摩擦的柔細聲響，讓他不禁心跳加速。
「我叫道海，昨天剛加入。」
「我知道。」少女隨即沉默了幾秒，似乎正在穿回制服裙子吧，「我有看到沐音留下來的紙條。」
——紙條？一般不是都用簡訊或者Ｅ－Ｍａｉｌ嗎？
「你可以轉回頭了。」幾十秒後，少女如此說道，「或者說，你轉過頭只是單純的討厭我？」
「呃、我並沒有——」
話還沒說完，道海就聽到了一陣清脆如鈴響般的笑聲。
「說笑而已。」少女露出了笑容來，「別介意。」
看到雪色的笑容，道海覺得鬆了口氣。眼前的女孩，高挑、纖細，臉上戴著跟她臉型出奇相配的黑框眼鏡，不笑時讓人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笑起來時卻又判若兩人。
兩人先後坐了下來。
「為什麼你會想加入呢？」雪色說。
「我想大概是因為挺有趣的吧。」道海說，「那妳呢？」
「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考慮別的地方。」
「其他社團完全不吸引妳？」
「倒也不是。」雪色搖了搖頭，「因為我討厭人類。」
——咦？
「討厭人類？可是這個社團不是……」
「就像我剛剛說的。」雪色搖搖頭，「其他社團我一點都不會想去，因為那裡有人類。」
「呃、這個、沐音留的紙條難道沒說我是——」
「而且坦白說，看到你讓我鬆了口氣。」
「……為什麼呢？」
道海忍不住問，而暫時中斷了解釋自己身份的動作。當然，這時的他並不曉得，這個出自於好奇的選擇，是個頗為愚蠢的動作。
「因為有些男性妖怪實在很難相處。」雪色說，「雖然男性妖怪比較稀少是事實，但也不該一副囂張的模樣吧？之前有個吸血鬼想入社，不但個性裝模作樣，自以為是的活像是隻誤認自己是貓的溝鼠，甚至還對沐音……算了，反正我就是搞不懂，人類為什麼就是喜歡那種因為不能洗澡體味超濃的妖怪？你知道嗎，那味道聞起來簡直就像是墳場裡頭的爛泥！」
——現在講的話千萬不能讓「暮Ｘ之城」的粉絲聽到啊。
「對了，那阿清呢？他看起來就很正常。」
「他倒是正常過了頭。」雪色笑了笑，「我想你應該感覺到了吧？在某方面而言，他倒是需要一點壞脾氣。」
道海不禁點了點頭，說道：「我想我懂。」
接下來的五分鐘，道海跟雪色又聊幾句。好幾次，道海都想說出自己身份的事實。可是總覺得找不到那個最適當的時機——就像僅剩一次的好機會已經被他給用掉似的。一拖再拖之下，其他社員卻一個接著一個地到來了。
沐音第一個到，然後霧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電腦前（若不是聽到打字聲還真不曉得她來了）。阿清依然還是最後到的，當然，理由又是跟他的「朋友」有關。
——待會兒請沐音學姊私底下幫我解釋好了。
道海心裡如此決定，同時也打算好了，如果雪色怎麼樣也接受不了，那自己就離開社團。
「這下子全員到齊了。」沐音說，「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先來討論一下接下來的活動方針吧。大家有什麼意見嗎？」
「吃到飽餐廳巡禮。」霧白率先說。
對於能如此直接提出如此意見的霧白，道海不禁瞪大了雙眼。
——這傢伙是不是太久沒人「祭拜」她了呢？
「霧白。」沐音說，「我們答應妳過幾天就會舉辦聚餐的，請妳先冷靜點好嗎？」
「社長……我想提議。」阿清舉起手來，直到看到沐音點頭，他才開口說道：「既然有道海加入，不如趁這個機會，增加一些對於人類活動區域的認識吧。」
「也對呢！」沐音點點頭，「畢竟難得有個人類加入——」
碰！
雪色突然站起，雙眼醞釀著迷惑與即將爆發的憤怒。
「沐音！」
「嗯？怎麼了嗎？」
沐音一臉平靜，在道海看來，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此刻的情境。
「沐音……」雪色舉起手，就像是上頭掛著數公斤的重物般，吃力地朝道海舉去，「這傢伙……妳剛剛說這傢伙是……」
「是人類啊。」
沐音語氣極其平淡的一句話，卻像一記無聲的重拳。雪色原本就已經十分白皙的臉，這時更是一片慘白。
她咬著下唇，緊握雙拳，用著複雜但以憤怒為主的眼神瞪向道海。
那視線讓道海十分難受。
如果僅是憤怒或者厭惡也就算了，但是其中彷彿還有種特殊的怨懟……像是在埋怨他欺騙了自己。
——她真的這麼痛恨人類？
回想起幾分鐘前還有說有笑，反而加深了道海心中的遺憾。這讓他想起國小時，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因為一個稱不上是誤會的誤會交惡時的情景。每次回想起來，都還是讓人有種「如果沒有那樣，我們應該還會是很好的朋友吧」這樣的心情。
「你這傢伙……原本打算要瞞著我到哪時候？」
——我可沒打算要瞞妳啊。
道海想這麼說，可是知道這樣解釋聽起來也只是藉口。
「沐音學姊。」他轉頭朝沐音望去，但是雪色那充滿重量的眼光還是清晰的加在他身上，「抱歉……我想我還是不大適合這個社團。」
「我知道了。」沐音點點頭，卻望向了雪色這邊，「我確定一下，妳真的不能接受道海入社？」
「妳難道還不夠了解我嗎？」
「剛剛……在我們來之前，妳不是跟道海聊得挺開心的嗎？」
「那是因為我不曉得他……」雪色突然轉頭瞪了道海一眼，「他完全不提他是人類的身分！」
「那你就有告訴他妳是『雪女』嗎？」
「這個跟那個無關！」
「或許吧。」沐音淡淡地嘆了口氣，「因為種族之間差異，原本可以聊得來的朋友，卻必須變成敵人。妳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像是……」她側頭假裝思考了一下，然後問道：「人類？」
「我跟他們不一樣！」
「妳的意思是說妳會接受道海入社囉？」
「我哪有？妳哪隻耳朵聽到的？」
「左邊這隻，還有右邊這隻。」沐音舉起左右手來，指著自己頭上冒出的白色狐耳，「都聽到了喔。」
——學姊，裝可愛也該看場合吧？
「學姊……不用勉強了。」道海忍不住偷偷望了雪色一眼，儘管試圖露出友善的笑容，但勉強擠出的卻是臉部的肌肉觸電似地抽動了兩下，「讓我離開吧。我不想造成妳們的困擾。」
「可是你這樣不就沒別的社團可以去了嗎？」沐音說，「如果不加入社團，根據校規就不能畢業。這樣道海就會肄業，然後因為受到打擊而考不上大學。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結果一下就被其他高學歷的新人搶走晉升機會。到了要退休時都還只是個小小的課長，回到家還會被老婆的媽媽譏笑，連那個身為籃球隊二線球員的兒子都看不起這個爸爸……」
——請別隨意決定別人的人生！
「離婚之後，道海還會被趕出來，最後在天橋底下那寫著『易碎物，輕拿輕放』的紙箱裡頭結束自己的一生——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沒有參加社團，妳真的想讓他變成這樣嗎？」
「唔……」
雪色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猶豫，她望向道海，除了厭惡之外，似乎還加了一些憐憫。
不只是她，就連阿清也用著「同情失敗者」的眼神望向道海。這瞬間，道海有種「被才該被同情的人同情」的強烈挫敗感。
——該死的！連我都開始不相信自己會有美好的人生了！
「不管怎麼樣，我就是無法認同。」雪色突然站起，用著冷漠的表情望了道海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社辦。
創作內容
【創作】黃昏的絕對值 第一章（３）
一把白骨與長篇小說：戀奇／奇戀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