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以來……其實現在也是。」沐音說，「人類不是都在強調誠實的重要嗎？既然是如此，為什麼卻……就像我今天看到的一則新聞吧，有個政治人物把污辱人的話脫口而出，但被指責的時候，卻硬是強調那是別人『聽錯了』。常理判斷，不是坦然的說句道歉，會比較容易得到其他人的諒解嗎？」
「是不是真的是別人聽錯了呢？」阿清說，「大家難免都會犯錯……就像我朋友就常常忘記帶錢包，硬找我借錢去買午餐，也常常忘記這件事情……哈哈哈……」
——那叫做勒索吧？
「這也是有可能。不過我說的那個政治人物，在前一天還理直氣壯的說『他本來就該罵』直到隔天知道大家不喜歡他這樣之後，這才改口說，所以我想應該不是真的聽錯吧。霧白你覺得呢？」
「……」霧白停下手指動作，像是讀取似的思考了一下後道：「……海鮮炒飯。」
——她是餓了嗎？
「那、那麼……學弟，你要不要說說看呢？」
「呃……要我來說啊……」
「不勉強的，只是希望你可以發表一下意見。」
沐音的笑容帶著些許尷尬，於是道海想了想，然後道：「人……」他發現自己差點就要用「人類」二字，於是趕忙改口：「我們通常都覺得認錯是件可恥的事情吧。雖然說蓄意的犯錯或許才是真正的可恥，可是我們卻也很擅長自我催眠，告訴自己『其實我情有可原』。就像我小時候曾經向朋友借了十元……聽來或許不是什麼大錢，但在每天零用錢只有五元的那時卻不是什麼小數目，而且我每天都有東西想買……總之，我還不出來，就不敢去跟他說話，然後我們就越來越陌生……想想其實應該是我的錯才對，但是我卻在那時認為是他的問題。」
說罷，道海大大嘆了口氣，有種因為玩遊戲的懲罰而向錯誤對象告白的錯覺。抬頭卻見沐音跟阿清正瞪大眼望著自己。
——這種像是看見雞蛋布丁上灑滿了賢者之石的狀態是怎麼回事？
「好……好厲害喔！」阿清大喊，「為什麼可以把人類的行為跟心情解釋得這麼詳細呢？簡直就像是人類呢！」
「我說啊……」道海用著吸口氣的時間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開口道：「可不可以不要『人類』、『人類』的叫呢？該怎麼說……聽起來有點怪，就像……就像你們不是人類似的。」
「我們本來就不是啊。」阿清說，理所當然的猶如呼吸，「說起這個，道海您是哪種妖怪呢？」
——咦？
道海愣了幾秒，開始在腦海中那本僅比「紅˙醜惡祭」實際內容厚上一點點的辭典裡快速翻找，卻遍尋不著這個詞的其他可能意義。
——又是什麼新定義出來的名詞嗎？
道海暗暗嘆了口氣。他想起前幾天在捷運中無意聽到兩個小學生的談話，明明是用自己熟悉的語言，但他卻有七成都聽不懂，而且剩下三成中，一成是關於性器官，一成是問候他人父母，最後一成則是問候他人父母的性器官！
「不好意思……『妖怪』的確切意思是？」
「就是您的種族啊。」阿清說，「對了，我的種族是『饕餮』喔。雖然以前都沒什麼人聽過，不過最近被提及的機會還滿高的。」
「可能是有些人看了『十二國記』就一窩蜂地去……慢著！先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吧。是什麼心理測驗還是人格分析之類的嗎？」道海說，「抱歉，我實在聽不懂。『妖怪』這個意思……總不成是指真正的妖怪吧？」
氣氛驟然轉變——若這是ＲＰＧ，此時就是大魔王該豋場的時候。
沐音的微笑變得僵硬，阿清皺起眉頭，就連那一直有如背景音樂般霧白的打字聲都慢了下來。
「道海學弟……」沐音說道，「你……該不會……是個『人類』吧？」
「當然啊。不然還有什麼嗎？」
凝滯的氣氛瞬間被打破，但又跟先前稍有不同。霧白繼續開始動作。沐音的微笑依舊，可是卻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倒是阿清毫不掩飾地顯露著一臉的失望。
——我是講了什麼會讓自己跑到平行宇宙去的話嗎？
「呃、請問你們到底是……」
「道海學弟。」沐音說，「請恕我用最快的方式來解釋。」
道海還沒來得及回應，沐音已然起身，退離桌子一步，雙手壓著自己的裙子。
一根、兩根、三根……六根尾巴從她裙底竄出。
毛茸茸的尾巴，雪白色的，像是隨著心跳節拍似地輕輕搖晃著，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人工製造出的假道具。
「如你所見的。」沐音說，道海抬起頭才發現，她的頭上也長出了狐狸般的白色尖耳，「我是狐妖，阿清也確實是饕餮，霧白則是幽靈……其實她剛剛就說了。總之，簡單地說，我們就是你們人類所謂的妖怪。」
「……」道海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大概過了十二秒吧，道海終於從他混亂的思緒裡挖出了一個看起來包裝最完整也最適合的答案——
「喔。是這樣啊。」
彷彿是某種傳染病般，這會兒換作沐音愣住了。
「或許……或許我剛剛的語氣可能沒有足夠的說服力，但我真的不是開玩笑。我們真的是——」
「妖怪。」道海點頭，「我知道，而且我也相信。」
他又不禁往那六根尾巴望去，只見它們似乎由於沐音的困惑而低垂著。
「既然你相信，那為什麼又……」
「就像我父親小時候常常教我的那樣。」道海雙手一攤，「要習慣那些曖昧、混沌跟沒有答案的事物……況且既然事實就在眼前，接受它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再說，我想以前的人類之所以會害怕妖怪，一定是因為他們那個時代還沒有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跟我家樓上那位整天抱著馬爾濟斯說話的歐巴桑的緣故。」
沐音噗嗤地笑了，而阿清則是重新點起了他雙眼中的發光二極體。
「說實話。」沐音說，「真不害怕？」
「這就像考試將結束前最後一題的選擇題一樣。」道海說，「妳越要我想，我搞不好還真的會越覺得不對勁。」
「我知道了。」
沐音點頭，不再追問。
「倒是話說回來了，為什麼你們一開始會認定我是妖怪呢？」道海才說完，自己卻先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難道……這學校的學生，除了我之外的都是妖怪？」
——仔細想想搞不好真是這樣。
道海想起坐在自己斜對面的某位女同學……除非是某種看不到自己的臉就會死的妖怪，否則怎麼可能會有人無時無刻不拿著鏡子在照呢？
「不……其實這兒大多數都還是人類。」沐音說（但道海並未因此放棄那位女同學是妖怪的可能），「雖然除了我們以外也的確有其他人，但這以後再說吧。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我不曉得你在哪裡知道這個社團位置的，但是照理說，我們貼出來海報的內容，應該只有妖怪能見到才行。」
「說實話……我也沒印象自己在哪看到的。」道海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我只知道，今天一到學校，我們班那位比三個家長委員會會長加起來還愛嘮叨的班長就說『校規已經改成不加入社團不行，所以你趁著還能報名時快點去吧，晚了搞不好會影響畢業喔』，所以我就想這樣的社團應該……」
道海聳聳肩，這是表示著心中的無奈。
「反正簡單的說，我只是想找個可以打混交差的社團就是了。」
「既然是這樣。」沐音說，毛茸茸的白色狐耳突然抖動了幾下，「要不要將錯就錯呢？」
「……妳開玩笑吧？我確定我是個人類喔。」
道海邊說邊想：一個職業是推理小說作家的父親，跟一個最近興趣是盯著「開心農場」的菜成熟的母親（道海想，拜託誰跟她說一下，盯著菜並不會加速它們成熟啊），這兩人所生下的兒子，相信應該會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
「我並沒說人類不可以入社。事實上，這個社團成立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讓妖怪可以適應人類的社會。」
「但是這樣安全嗎？」道海說，「萬一我是個大嘴巴，把你們的秘密給抖出來呢？」
「我可是狐妖喔。」沐音愉快地甩動著自己的尾巴，「如果不懂得看人，那我們的祖先又怎麼會造成如此的……姑且說是『豐功偉業』吧。」
「我也贊成讓道海加入喔。」阿清說，「我可是一直想要一個能知道我真正身分的人類好友呢！」
——在此之前，我倒覺得你應該先讓那些喜歡欺負你的「朋友」知道你的真正身分才對。
道海苦笑了一下。
「那霧白呢？」沐音問。
就在道海猜測答案該不會是什麼「義式香料烤雞」之類時，只聽她頭也不抬地答了聲：「嗯。」
——有夠微妙的答案。
「所以除了沒來的一人外，我們至少有三個人都贊成……現在就看道海學弟的意願囉。」
「我先問一下。」道海說，「如果我拒絕……妳們是不是會採取什麼奇怪的行動呢？」
「放心，我們是很愛好和平的。」沐音那看起來像烤熱的棉花糖般柔軟的狐耳又抖動了幾下，「不過道海學弟有沒有聽過有人被狐妖給附身然後家破人亡的故事呢？」
「學姊……請問我該把這視為一種威脅嗎？」
「不如這樣吧，你可以把那句當成是你以後後悔入社時，告訴自己『如果不是被威脅，否則我本來就不打算加入』時用的藉口。」
沐音接著所露出的笑容，讓道海更加堅信了她身為狐妖的身分。
創作內容
【創作】黃昏的絕對值 第一章（２）
一把白骨與長篇小說：戀奇／奇戀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