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送給你的...

結束一整天繁忙的工作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是按下電腦的power鍵，在現代的科技社會，舉凡單身工作者，大概都擺脫不了被電腦制約的命運。

柯淑君就是其中的一份子。此刻的她躺在出租小套房的床上休憩，聽著電腦開機運轉的聲音，等待。轉眼恰好瞄到掛在牆上精緻的2007年月曆，在10月份的某一天用黑色的麥克筆畫了一朵花。

「是明天啊......」她喃喃自語，然後迅速地起身抓起放置在桌上的機車鑰匙，向外飛奔......





叮！

『我喜歡妳，妳可以當我婆嗎？』

坐在電腦螢幕前，淑君忍不住頭皮發麻。是怎麼回事？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含蓄兩個字怎麼寫嗎？還是她年紀真的大到不適合玩線上遊戲，所以不能適應這種文化！？

2005年暑假，大學剛畢業的淑君不打算馬上恢復學生生活，於是打算先找工作。啃了一堆的書，就算拿了書卷獎，這些書還是不能填飽肚子。雙親驟然離世，底下還有兩個學齡的弟妹，能生活還是比名譽來的要緊，縱使她其實不想放棄，但是現實會逼人低頭。

「大表姊，妳來啦？」是小表弟曾達偉相當隨意的招呼聲。

雙親過世之後，唯有小阿姨願意提供空間讓淑君姐弟三人寄宿，但是儘管如此，小阿姨自己也有兩個兒子要照顧，所以只能盡快找到工作，以免給小阿姨一家添麻煩。

在投了上百封履歷仍然沒有回音的空檔，她就會呆在小阿姨家休息，偶然會看見剛升上高三的小表弟在電腦螢幕前瞎混。

「喂喂，準考生，你怎麼可以這麼閒啊！？」從以前兩家人感情就不錯，所以雖然是表親，但是關係並不疏離，當然有時候講話就會比較不客氣。

「嘖嘖，好不容易考完期末試可以放鬆一下，當然要把握空閒的時候盡量玩樂啊！要不然高三生哪來了時間？」達偉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

「是嗎？」淑君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你在玩什麼？讓我瞧瞧。」

雖然現在有生活壓力，但是基本上淑君還是好玩樂的，只是為了省錢省麻煩，所以沒有玩過線上遊戲，但是看別人玩過過乾癮也好。

「我在玩魔力寶貝啦！」達偉認真地向表姊解釋，畢竟兩家人感情不錯，他也知道淑君家的狀況，能夠表姊稍微放鬆一點也好，達偉心裡這麼想。「這個遊戲還蠻適合妳玩的。操作介面容易，人物多樣化，而且有許多職業可供選擇以及方便的友好系統，表姐妳要不要玩玩看啊？」

就這樣，開啟了淑君玩線上遊戲的第一步。不過她現在有點後悔，當初幹嘛要玩，玩到誤人子弟咧！？

在達偉高中開學之後，繁重的課業壓力讓他幾乎無法再上線帶淑君練功，而且淑君也找到工作，上線的時間不是很固定。在她自己摸索的時候，遇見了這個跟達偉年紀相仿的網友──未來。

「未來」是個友善的孩子，對淑君這種生手相當照顧。第一次沒有達偉帶著練功時，淑君懵懵懂懂地加入了練功團，因為水料掌握不充分，很快地就彈盡援絕，她也不好意思直接登出離隊，所以就硬撐著。

『你沒有水料了嗎？』一個隊友問。

『嗯...剛剛吃光了。沒關係，我盡量撐撐看。』

突然補血的音效響起，剛剛發問的隊友丟了一瓶水給在垂死邊緣的淑君；戰鬥結束後又丟了料理給淑君，讓她可以繼續戰鬥。

就這樣，淑君交換了第一張名片，名片上的名字是「未來」，名片上的照片是一個紅髪的梅子笑的很開心的樣子。

但是「未來」也相當可疑地很閒，幾乎每次上線都可以看的到他，就算有時淑君請了生理假在家休息，都會看到應該在學校上學的「未來」掛在線上。

『@___@"你們學校是不用上課喔？這個時間應該要在學校唸書吧！？你是翹課的壞小孩喔？』

『呵呵~~OL大姐早安啊~』

『少跟我打哈哈-.-不乖乖唸書的壞小孩要打屁屁！』

『嗚嗚~~好痛好痛』

畢竟淑君是因為現實的壓力而不能繼續深造，但是看到應該在學齡中的孩子卻沒有好好念書，她總是會覺得心痛。可是每每問起上學的事情，「未來」就會打哈哈，或是轉移話題。

除此之外，「未來」確實是個好孩子。在遊戲時的言談，還有跟他人互動相處的過程，在在都可以感受到「未來」的溫柔體貼。有時淑君在不正常的時間上線，「未來」也總是會關心地噓寒問暖。

唯一令淑君覺得可疑的還是，「未來」名片的燈幾乎從來沒暗過，人也總是有回應的。

有一天，淑君上線時，赫然發現「未來」的燈是暗的。淑君有些緊張，因為這從來沒發生過，她想要聯絡「未來」，卻驚覺自己並沒有「未來」除了CG以外的聯絡方式。

她以為他會一直都在。

第二天，「未來」一上線，淑君就密了許多封信給他，詢問他的狀況、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還有他的聯絡方式等等。

而淑君只收到一封回信。

『我喜歡妳，妳可以當我婆嗎？』

淑君除了震驚還是只有震驚。對她來說，線上遊戲只是打發時間用的，網公網婆只是個稱謂的遊戲，是彼此的負纍，她對此敬謝不敏。

但是「未來」是特別的，雖然淑君明白她對他並不是那種感情，可是她也不希望將兩人的關係變成稱謂的遊戲，以她的思考方式來說，她覺得好奇怪。

也許真的是有代溝吧！？

她一口回絕「未來」的要求，但是也希望他能知道，對她而言，「未來」是個很特別的朋友。

『嗯...我明白了^___^妳不用介意啦！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從「未來」的回信，淑君只能當作他已經釋懷了。

可是漸漸地淑君發現，「未來」消失的日子越來越多，間隔也越來越長，直到有一天，「未來」對她說......

『我以後不會再上線了。』

『@____@"為什麼！？這麼突然？』

『呵呵~~我是考生啊XD』

『少騙我！你哪裡像是考生的樣子？』

『呵呵呵...』

『又給我打哈哈____/+你找死啊！！』

『沒有啦...』

『那你幹嘛突然說不玩了？』總不會是因為被拒絕的關係吧！？

他還只是個高中生耶！我不能誤人子弟，淑君自認為是非常好的理由。

『就....不能講。』

『有什麼事不能講啊！？OL大姐我也是大人了，如果你有什麼困難，跟我說說也沒關係啊！』

『對不起，大姐，我真的不想講。』

『好吧！我也不想咄咄逼人，那麼最少給我你的聯絡方式，這樣我有空的時候還可以打電話好好觀照你啊XDD』

『我也沒有聯絡方式耶...』

『什麼！？你是原始人嗎？連個聯絡方式也沒有。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連個手機也沒有，沒想到你小子活的比我還退後啊...』

『嘿嘿...』

『那這樣好了，見個面總可以吧？你住在哪邊？』

『台北市』

『住在什麼地方附近？』

『台大醫院』

『那好，我們約明天早上9點在228紀念公園的紀念碑見。』

『好吧』

『什麼好吧？要說「是，我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

隔天一早，淑君就在約好的地點等待著，甚至連上班都不會這麼早到。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但是除了推著娃娃車的媽媽還有牽手散步的老人家，偶而還有推著輪椅的外傭在附近走來走去，實在是看不到還有什麼人過來，尤其是17歲的年輕人。

這也難怪，今天也不是假日，要是有人在附近晃蕩應該會被請去保護管束吧！？

遠方又有輪椅從馬路的另一邊穿越而來，看看手錶的時間已經是10點鐘了，淑君忍不住埋怨，如果真的連面都不想見當初就該直接拒絕我啊！何必讓我這樣痴痴地等著呢？眼下又沒有其他方法，如果這一走恐怕也是不會再見到面了，除了等還是等。

「OL大姐！」

淑君抬起頭，秋風將樹葉擾的沙沙作響，讓她一時有點分不清呼喚她的聲音是從何而來。

「這裡、這裡！」

淑君順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個舉起一隻蒼白的手搖晃點滴管的少年，他就坐在一台輪椅上。蒼白的不只是他的手，還有他的臉和身上的衣袍。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淑君奔向少年的位置，疑惑地問：「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坐在輪椅上？」

「嘿嘿...這說來話長。」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

「喂！我人都在你前面了，別跟我打哈哈喔！」淑君有些氣惱。

「大姐果然是大姐，別這麼生氣嘛！」少年連忙陪笑臉。「而且我也不叫『喂』，我叫魏恩來。大姐，可以叫我的名字嗎？」

「那麼你也別大姐大姐地叫我，聽起來活像是在招幫派。我叫柯淑君，別亂喊啊！」淑君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隨即又歛起神色：「恩來，你不能再上線的原因，是這個嗎？」

「嗯...」恩來低下頭，神色有些黯淡。

「柯小姐，不好意思，」開口的是推著輪椅的婦人：「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請問妳是...？」

婦人是恩來的媽媽，她婉轉地描述了恩來的情況，但是還參雜了一些淚水。

恩來原本也和其他高中的孩子一樣，活潑愛鬧，熱愛運動。魏家兩老就只有他一個獨子，雖然多少會寵著膩著，但是恩來卻也相當地懂事聽話。

沒想到突如其來的惡耗，打碎了和樂的小家庭，讓魏家籠罩一層黑霧。

一天，恩來在運動場上打球的時候，突然覺得膝蓋疼痛異常，雖然平時就有些酸痛，但是恩來卻不以為意，總覺得貼貼藥布就好，但是這次卻讓他倒地不起。學校緊急將他送往醫院檢查，才知道原來恩來已經是骨癌末期。

魏家兩老十分痛心，親愛的獨子必須遭受病痛的折磨，而且還得早他們一步離世，這叫他們情何以堪。而恩來也不忍心看到父母親以淚洗面，所以也總是強顏歡笑。

CG是他最愛玩的遊戲，所以在他病情已經嚴重到不能再上學的時候，他就只能整天玩電腦，打發時間。偶而會有同學前來探望，但是想到自己原本也是健康的身體，如今卻只能在床上動彈不得，漸漸地他也開始拒絕同學的探視，只剩下虛擬的線上遊戲陪伴他。

直到遇見了她。

雖然年紀很大，但是個性耿直單純，從沒談過戀愛的孩子有了心生嚮慕的對象。魏家爸媽看到兒子又再度展開笑顏，當然也是十分地開心，總覺得獨子已經有了好轉的跡象。

沒想到，年輕卻害了他。

某日，他的病情急轉直下，他幾乎都在昏迷中被進行急救，也就是在那一天，恩來第一次消失在線上。

也許是在死亡關頭徘迴過的精力給了他勇氣，讓他毅然決然地向淑君告白，但卻收到拒絕的回覆。

恩來在那一剎那有些許沮喪，卻也有更多的害怕，害怕從此以後要帶著遺憾離開，但是淑君緊接而來的信件又給了他勇氣。

雖然不是戀愛一般的感情，但卻是最特別的朋友。

恩來經歷的一切、心境的轉換，魏家兩老都看在眼裡，就連今天的見面相聚也是。

「原本恩來打算什麼都不留地就消失，起碼不會給別人太多的傷痛，」說到這裡，魏媽已經泣不成聲：「但是我們真的不忍心啊！」

淑君只有低頭不語，但是眼淚卻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

「柯小姐，拜託妳，」魏媽握住淑君的手說：「就當作是善意的謊言也好，拜託妳，說答應他，妳會跟他在一起。」

淑君猛然地抬起頭看著魏媽，涙還在眼眶裡打轉，但是卻添了一絲迷惑。

「媽，別這樣，」恩來用盡全力將輪椅推到兩人身旁，這對經過化療體力虛弱的他而言是相當困難且辛苦的事：「我知道柯姐的個性如何，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勉強吧！再說，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一直躲在螢幕後的人會是怎樣，還好不是個恐龍啊！」

都這個節骨眼了，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淑君忍不住賞了恩來一個白眼。

「柯姐，妳知道為什麼我要把我的角色名字取為『未來』嗎？」恩來用他那張幾乎沒有血色的臉給了淑君一個狡黠的笑容：「可不是因為我姓『魏』名恩『來』喔！」

淑君搖搖頭。

「呵呵，這個就留給妳去慢慢猜吧！」恩來轉身對著魏媽說道：「媽，我們回去吧！我有點累了...」

恩來的語氣有些疲憊，還帶著一點...哽咽。

「恩來！」淑君對著輪椅上的少年大吼：「那我之後還要怎麼樣才能見你？」

「柯姐，掰掰！」少年背對著淑君揮揮纖細的手臂，然後低著頭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說：「也許不會再見了吧...」

淑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滿腦子混亂，連電腦都忘了開。她翻身趴在床鋪上，想著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用涙將滿腹的心疼灑在枕頭上，她心疼，只有17歲的孩子，卻得面臨這樣的人生關卡，她心疼......

過了許久，淑君揉一揉哭腫了的雙眼，淚痕已乾，太陽也已經下山。她起身打開電腦，也下意識地打開遊戲領航員，進入遊戲。

等待的時間，淑君又想起恩來，那個坎坷的少年，忍不住淚水又開始氾濫。

叮！

怎麼剛上線就有人寫信給她？是她離線時寄給她的吧！？

是來自「未來」的信件。

淑君連忙點下閃爍的顯示燈，信件上寫著：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未來，但是我希望我的朋友們都能看見未來，所以我將角色的名字取為「未來」。』

『柯姐，不要哭了，也不要太想我喔！^___^』

『就當作我是去了一趟好遠的旅行，要開心點祝我旅途平安啊！』

『其實...我真的不想走。』

『柯姐再見吧！也許只能夢中見了。』

『柯姐，我喜歡妳。』

『我愛妳。』

看到這裡，淑君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之後有許久的時間，淑君都不願意再打開電腦，害怕又看到這些訣別的信件。她將自己深埋在工作裡面，讓自己累到不像樣。

直到某天，她偶然又看見表弟達偉玩起線上遊戲，她想起曾經和「未來」相識的當初、共度的一切，於是她又開啟她的遊戲帳號。

叮！

從「未來」寄來的信件。

她趕忙又點開信件，但是信件內容卻不是她相熟的語氣。

『柯姐，我是未來的同學。很抱歉冒昧打擾，但是事態緊急。恩來已經陷入彌留狀態了，你能不能來醫院見他最後一面？如果可以，請打電話到09XX-XXXXXX，我是賈同學。』

淑君看了一下信件的日期跟時間，今天下午5:30，現在是6點，天啊！還來得及嗎？

淑君連忙撥了電話，然後......





淑君用鑰匙將門打開，進門後拿起玻璃瓶裝了一些水，然後將手上剛買的馬格麗特插在玻璃瓶裡。

『我希望我的朋友們都能看見未來。』

電腦螢幕上，顯示的是CG的遊戲畫面，還有名片簿。

淑君將插有瑪格麗特的花瓶放在螢幕旁邊，然後輕輕移動滑鼠點下那永遠不會再亮起的名片。

「這是送給你的花束，恩來。」

<<THE END>>

=====================以下是廢話分隔線=============================

以上內容，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昨天是隔了好久又開啟遊戲，看著名片簿中閃著綠色光芒的人越來越少，也想起當初玩遊戲的過程。

如果不是靠許多善心人士幫忙，真的也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想要繼續玩下去很難。

但是時光變遷，有多少人來來去去，還有多少人在乎名片上的朋友呢？

最初的朋友，還剩下多少人呢？

那些消失的名片，都做什麼去了呢？

希望僅以此篇文章，獻給曾在射手奮鬥過但卻已經不在線上的朋友們：沉睡森林四帥、落花、蝶舞貓、康妮、百丈......族繁不及備載。

如果能讓你稍微動念去關懷身邊的朋友那麼或許這篇文章也達到他最大的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