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船上待得太久,因為神羅很快就被一個男人帶走。
那個男人看上去一直都興致缺缺的,直到看見神羅時,就像尋獲至寶那樣,興奮的對她髒兮兮的臉又揉又捏的,讓神羅不由得脫口問出他是否也會疼愛她。
男人笑著答應了她的請求,和牢籠外的人不曉得談了什麼,便將神羅從幽暗之中帶了出去。
他將她帶到了另一片漆黑裡頭,但幸好,神羅早就習慣不見天日,而這回關著她的地方比壁櫥大得多,還有幾個室友和她一起住在這裡。
到最後,就像最初說好的那樣,男人非常疼愛神羅,因為會動的只剩下她而已。
只要有禮貌的請求,就能在餓昏頭的時候獲得微量的食物,也能在寒冷難耐的時候得到一條薄薄的毯子,傷口疼痛不已時還能拿到一些藥品,神羅想著,這大概才是真正的疼愛。
直到,病態的男人將她的恐懼拉扯到彈性疲乏,徹底激發出了她本該沉睡一生的潛能。
年僅八歲,在近乎要被男人凌虐致死時,神羅猛地奪刀刺向該名男子。
當被人發現時,面黃肌瘦的神羅雙手抱著膝蓋蜷縮在地板上,而因涉嫌多起女童綁架、虐殺及買賣的重罪犯明顯死亡多時,循著懸賞而來的殺手注意到神羅手裡的刀,以及目標身上由刀造成的傷口。雖然難以置信,但殺手判定就是神羅殺了該名成年男性。
在聯繫過殺聯以後,殺手拎著意識不清的神羅從地下室走了出來,遵照殺聯的指示,將她送往醫院進行治療。
院方對於這副小小的身軀在承受如此之多的打擊與切割後還能存活感到不可思議,更在檢測後發現她的肌肉組成與一般人有所不同,體內的激素也異於常人。花費了一年時間,待這個小女孩恢復得差不多後,他們按照殺聯的要求,讓殺聯派出的殺手前來接她出院。
那可能是神羅第一次好好的在大街上行走。
過分明亮的天空、過分熱鬧街道與商店、過分歡快的人群......一切的一切,對神羅來說都太過陌生,她從未見過人們全都穿戴乾淨整齊的模樣,也沒有見過誰都沒有傷口的景象,她更沒有見過臉上不帶惡意或苦痛神色的人們。
這邊的世界就像是假的一樣,平和的彷彿她過去身處的世界不存在。
「喂,妳在看什麼?」
「......」
「該上車了!」
跟著殺手走到定點,接應的車已然抵達。但在隨殺手一同上車以前,神羅注意到了街邊一男一女的談話。
女人感謝男人願意溫柔的傾聽她的煩惱,男人也表示他相當重視她的所有,倆人於相擁與親吻後,道出了對彼此的愛意,接著,女方倚靠在男方的肩上,男方緊緊牽著女方的手,就像街上隨處可見的情侶那樣,在人群之中一點也不特別。
可神羅不明白為何他們口中的愛看起來一點也不疼,令她直眨著好似終於被陽光照進的橙色眼眸。
「走了!別看了!」
「......好的。」
「碰!」
把看得入迷的神羅扔進車內,殺手隨後關上了門,坐入駕駛座後便開車上路。
他並不在乎神羅是否還看著方才那對情侶,也不在乎她一直回頭盯著倆人直至遠的再也看不見他們,他只想趕快完成任務,他可沒有當保姆的興趣。
「請問......」
「啊?」
「請問您要帶我去哪裡呢?」
實在懶得和孩子閒聊,殺手撇了撇嘴,「孤兒院。」
「請問......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嘶——妳不是沒有家人嗎?那妳就是孤兒啊?那就是一群孤兒可以住的地方,懂了嗎?」
「......啊,我明白了。」
雖然聽出了她言語間的停頓,但殺手不想去深思她的反應。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們之間的交流就到此為止。
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請問......」
「妳能不能一次問完啊?」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能夠這麼做嗎?」
「可以啦!」
「謝謝您。」
神羅異常禮貌的態度惹得殺手都不好意思不耐煩,最終他還是一一回答了她,像是她搭上車要支付什麼作為交換、她能住進孤兒院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對她這麼好又是為了等她給予什麼......等問題。
也許,只是因為幹習慣了殺手這行,很少會有人這麼溫和有禮的向他請求,所以他才會特地耐住性子也說不定。
不過,奉命行事的殺手還是覺得她的提問都相當莫名其妙。頻頻解釋名詞害的他覺得這丫頭是不是傻,她的每一件事出發點都是在問是否需要報償也讓他感到無比怪異。
實際上是在以人工方式培育ORDER 的孤兒院找上小小年紀就幹掉重罪犯的神羅,也許就是出於她夠奇怪,才有培養成為ORDER 的潛力,畢竟這群菁英中的頂尖人士確實都是些異於常人的傢伙。
幸好,他只要撐過這段車程,把神羅完完整整的交給孤兒院就好,就是用拐騙的,也要讓她至少踏進孤兒院好讓他跟上頭交差。
「那個......」
「又怎麼了?」
「......」
雙手緊緊抓著白色的裙子,低下頭的神羅在沉默片刻後才又開口。
「您也會——疼愛我嗎?」稍稍抬起頭,還是不敢直視在前座的男子,神羅橙色的眸子裡還殘留著日光的些許照耀。
殺手沒有說話,他只是抓著方向盤,就跟一路上沒有兩樣。
眼看就要抵達孤兒院,他緩緩敞開了嘴,「啊啊——肯定會的。」
車子駛過人行天橋,陰影一閃而逝,但那雙橙色蒙上的漆黑卻未能被重新照耀進來的陽光驅散。
和殺手說的不一樣,神羅並沒有見到其他孩子。
打從一開始踏入孤兒院,她就被一名自稱為教師的職員領進一個完全看不見外頭的房間並單獨住下。
再一次的,神羅日復一日的在教師的培訓下,一遍又一遍承受打擊與切割。才剛包好的繃帶,總是很快又會連同腥紅一起碎的七零八落,她只得學會反覆的將自己捆起。最終,除了頸部以上,她習慣了又快又好的把自己全身都用繃帶纏起來。
在孤兒院,只要在達成目標後好好請求,既不用擔心冷熱也不用擔心吃穿,還開始受了教育,神羅又一次改變內心對於所謂疼愛的定義,認為自己應該是比從前來的幸福。
只是,當總稱讚她可愛的教師緩慢的喚著她「小神羅」時,她的精神就開始如沙漏般一點一滴的被重壓直至壓垮。
反覆斷裂的理智線讓神羅一次變得比一次敏感,恢復神智後襲來的極度疲憊讓她都沒能好好平復刺痛全身的驚懼,她每一日都在恍惚之中睡去,再從恐慌之中醒來。
最終,她彷彿人偶一般,成日靠著牆壁、抱著雙腿,除了教師的命令,她白天就只是平穩的呼吸,偶爾眨眨那雙死氣沉沉的眼,靜靜的等待下一次自己被准予展露情緒的時刻。
就像是此狀總算符合了孤兒院的要求,神羅第一次被允許離開房間。
她被帶到另一間同樣封閉的房裡,只不過這裡的空間大得多,裡頭還盡是些孩童的書籍、玩具與用品,而她被賦予了一項任務,便是與同樣被拉來房內的孩子一同玩耍。
神羅就這麼乖乖坐在房裡,直到他看見一個男孩被抓著衣領扔了進來。
她聽說這個男孩與她年齡相同,都是十歲。
頂著著一頭銀髮,男孩站起身後,神色淡漠的望著在另一端惹眼的緋紅色頭髮,隨後,他慢慢朝神羅走近。
不過,他很快的停下了腳步。
望著雙手縮在胸口的女孩,男孩只是彷彿很失望那般撇了撇嘴。
神羅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但她感覺到他似乎不是很滿意自己,這讓她感到相當緊張。她從沒有遇過同齡的異性,而他看上去又冷冰冰的,擔心不滿的沉默一直在倆人間擴散的神羅左思右想,最終決定由她至少先說點什麼。
「那個......」想著自己被指派的任務,神羅抓著胸口的衣服怯生生的說道,「那——我們就開始吧?」
眸子一抬,男孩像是同意她的話似的開始擺了架勢,這讓一頭霧水的神羅只顧著杵在原地對他眨眼。
感覺這個渾身繃帶、身著白色連身裙的紅髮女孩並沒有要進攻的跡象,只是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男孩挑了挑眉,「來啊,妳不出招嗎?」
「啊......」認為他這是想要開始玩遊戲,可神羅還不清楚要玩什麼。情急之下往周遭的玩具左看右看,慌亂的神羅隨便撿起離她最近的盒子,「就這個吧......!」她雙手將盒子舉到唇前,歪著腦袋小心翼翼的詢問,「我們來玩這個好嗎?」
此話一出,男孩只是瞪大了眼睛。
「啊?」
「你不喜歡嗎......?」
「數獨也行嗎?第一次見啊。」
聽他說了個從未知曉的詞彙,神羅感覺他在說她手上的東西,她便將盒子捧在雙手中,試著努力讀讀看上頭的字,而盒上寫的確實就是他所說的「數獨」。
數獨是什麼——神羅雙唇微敞,看著手裡抱著的東西發愣。
「妳要怎麼用數獨戰鬥?」
「戰鬥......?」
「嗯?」
越是對話,倆人的疑惑就越深,他們都對彼此的說詞感到不解,也都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搞錯了。
「請問......」將數獨抱在胸前,神羅縮起肩膀來,「你想玩的遊戲——就是戰鬥嗎?」
戰鬥對他來說的確就像是遊戲,但結合方才她拿起數獨的舉動,男孩大致上了解他們在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若有所思的盯著她片刻後,男孩才重新開口,「我是來跟這個房間裡的人戰鬥的。說是懲罰來著,打贏了我才能出去。」
「欸......」指頭捏緊手裡的數獨,神羅冒起冷汗,「不是來玩耍的嗎......?」
那副絲毫沒有偽裝的驚訝模樣,讓男孩覺得她並沒有在演戲。不過,這麼一來,他就愈發感覺她怪異。
「妳的玩耍是指什麼?」
「玩耍......」
「不會是真的要一起玩吧?」
看男孩指了指滿地的玩具和用品,神羅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對不起......」受夠了過度的琳瑯滿目,她低下頭來,「其實我不知道什麼叫作玩耍。」
姑且不論職工是否刻意提供了相反的任務好讓他們各自達成什麼目標,男孩開始覺得這個女孩不是笨就是傻。
「妳沒上過學嗎?」
「上學指的就是一群年紀一樣大的人聚在一起,然後會有人來教導知識的意思對嗎......?」
「好像在背課文啊,一字不差的那種。」
她似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男孩想著,乾脆隨便揍她一頓之後直接出去就好了。但是,這樣的念頭也只有出現一瞬而已,因為他根本提不起勁。
為什麼會安排這樣的人跟他打——直勾勾的盯著惴惴不安的女孩,男孩眼見的全是柔弱。她的嗓音輕柔的過分甜膩,縮著手臂的樣子明顯傳達出懼怕,頸部以下滿是帶血的繃帶,一些基本知識都說不清楚的嘴始終抿著。
忽地,男孩瞪大了眼睛。
「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欸?」
「畢竟這裡是殺聯的孤兒院嘛。」
大家都說來到這裡的人是沒有人生的——沒把這句話說出口,男孩注意到留有一頭緋紅的女孩正因他的話而困惑的望著他,卻還是抱著數獨在原地靜靜站著等他。
男孩突然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