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清醒而逐漸喧鬧起來的刺痛惹得眼眶都不自覺濕潤,神羅緊緊抿著唇,而樂就站在那兒,直直盯著坐在床上的她一句話都沒說。
我現在要做什麼——樂頓時茫然的僵在原地。
他本來就不是會安慰人的類型,何況當時他確實是使勁撞下去的,他自己也知道說不會痛絕對是騙人的。再者,他記憶中的神羅可是能跟自己拼力氣的,他也沒想到事隔多年,如今這一撞能夠把人惹哭。
說實話,他有點失望。
也許在想起她就是當時那個女孩時,他期望過她會跟當時一樣,在成長過後的現在,還能夠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切磋,而不是在這裡哭鼻子。
事實上,她的力氣確實還是讓他興致勃勃,他只是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結實度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大的差距。
她看起來超痛的——看著神羅開始安靜的自己消化感受的模樣,樂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往他處看去後,又看回神羅身上,他忽然微微瞪大眼睛,因為他猛地意識到,她和過去不同的地方其實更加顯眼。
樂還記得,那時他們的身高差不多。現在看神羅,樂突然覺得她過分嬌小,都不知道是這些年來自己長得太高,還是她都沒怎麼長。
不自覺的伸出手,樂再次彎下腰來,就這麼一把按在神羅的頭上,好似藉此在量測現在的神羅究竟有多麼小隻,又或是自然的摸起小動物一般。當他注意到自己在幹什麼時,神羅已然放下了雙手、抬起頭來眼睛就是對他眨巴眨巴的。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嗎?」
「......」
「因為剛醒來就發現身上有傷,所以我太緊張了,不過,現在已經不要緊了。」
方才疼哭了而泛紅的雙頰,在她將唇抿出輕輕的微笑時看起來更加的紅潤,「謝謝你,樂!」瞇起眼睛,她的眸子因剛才的水潤而格外晶亮,「你果然還是很溫柔......」
樂見她對自己笑的溫婉,他就是稍稍挑了挑眉。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但我一點也不溫柔吧?」
「欸?可是,你還特地摸我的頭安慰我......」
「啊,不是......」
這時才記得把手拿開,樂神色淡漠的看著又眨了眨眼、乖乖等待他說話的神羅,他剛要放下的手又重新放回她的頭上。
「......嗯,是在安慰妳。」這回,樂還胡亂的揉了她的頭幾下。隨後,由於被他胡亂揉開了瀏海,他發現她額上的白皙參雜了不少青紫,於是他又開口道,「等會兒拿個冰袋給妳吧。」
這話聽著普通,但神羅卻顯得很訝異,「欸?真的可以嗎?」
「這又不是什麼麻煩的事。」雖然對她的反應有些疑惑,不過樂沒有太過在意。
儘管他撫摸的動作很粗魯,但神羅還是因此將眼睛都瞇成了月灣,這讓樂平日裡毫無波動的眸再次有了些許變化。
她又一副開心得莫名其妙的樣子了——實在不理解神羅的態度,樂就這麼在思考期間忘卻時間的用大手揉著她的頭。
在短短幾句的交談內,他訝異於神羅是這種類型的女人,不過仔細回想,她似乎在小時候見面時就是這樣,可以說是一點都沒變。
在集合了柔與弱於一身的同時卻又擁有完全相反的出格破壞力,正因如此,樂才會記起她。
他記得她有多奇怪,就像現在。
低下頭來,神羅依然微笑道,「樂果然好溫柔啊,就算不記得我了也......」
「不,我已經想起來了喔。」
「真的嗎......?」
「......嗯。」
比被摸頭時更加有精神,神羅兩眼放光的抬頭看著樂,看的樂頓時身子一怔,因為他總覺得他們在說的是兩回事,而她似乎在期盼著他並不知道的事。
就是心頭這麼一驚,身子不自覺用力,才剛包紮好的胸口又滲了些血出來,不過樂並不擔心,他感覺也不過就是稍微沾濕繃帶這種程度罷了。
可神羅卻忽地面露懼色。
「樂......?」
「嗯?」
「你受傷了嗎?胸口那裡有血的味道啊!」
「沒什麼。而且那不是妳刺的嗎?」
那雙橙色的眸子在剎那間因想起什麼而失神,樂當即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啊啊......我居然傷害了你......」
「我沒覺得怎麼樣啊,妳不用那麼緊張。」
「對不起......對不起......我居然傷害了樂......」
「......?」
愈發空洞的眼瞳看上去越來越不對勁,樂察覺到她的模樣好像愈趨當時刺向他心臟的模樣,他立刻雙手捏住她顫抖不已的肩膀。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貼近她的臉,樂死死的按著她,「所以說不用道歉啦。」
他的嗓音不斷傳過來,面上平穩的正如他所說那樣,他一點事也沒有,神羅在注視著樂的臉孔一段時間後,從恐慌之中漸漸冷靜了下來,那雙失去光點的雙瞳也重新變得有生氣。
「聽得到我說話嗎,神羅?」
「......嗯。」
「那現在應該沒事了吧。」
「......嗯!」
樂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看到神羅自己說沒事了,她也的確不再像剛才那樣有異狀,他也就不再去糾結這件事。
不過對神羅來說,他那副把自己的異常看作稀鬆平常的模樣,總是令她安心的難以忘懷。
當她恢復理智時,樂還好端端的在那兒,就像是以存在直接證明她並不特別,又彷彿在為她紀錄下她腦袋一片空白時的景象,她感覺到自己並沒有失去什麼,和當年一樣,樂的存活讓她覺得自己的空缺被填補。
所以她才會對樂——閃動的眸裝滿了銀髮男子的身影,神羅瞇起了眼睛。
「喀噠!」
「啊。」
「......」
推開了門,有月本想來確認神羅的狀況,卻見樂正抓著神羅的肩膀,倆人還靠的相當近,他頓時覺得自己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抱歉打擾了。」
「請不要表現得像是我做了什麼好嗎?」
「我開玩笑的。」
樂拿開了手,在有月對著門外喚熊埜御與春馬上樓之際,他稍稍向後退開了一些,和神羅拉開了距離。
見此狀,神羅什麼也沒說,只是眉宇間流露出些許落寞。
「所以——妳能說說自己的事嗎,神羅?」這麼說著,有月的語氣比之前來的和緩。
已經被告知自己並沒有在昏睡時被殺死的原因,也了解了不只是樂,有月、熊埜御和春馬也同樣都來自孤兒院,有月甚至為他要殺死她的發言道了歉,神羅看了看站在門邊的三人,雖然他們的敵意的確比剛才減少許多,但她似乎沒有立即坦白自己來歷的意思,只是又忐忑的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側的樂。
「啊——說起來......」緩緩眨了下眼,他注視著神羅,「那時候妳也沒能來得及說啊。」
樂都這麼說了,她低下頭來沉默了一會兒,就像是在猶豫什麼似的,不過顯然比起剛才的不願意開口,她已經在考慮了。
幹得好啊樂——有月、熊埜御及春馬的表情都沒有變化,但他們望向樂時透露出的是稱讚。
我是真的好奇——樂撇著嘴,就像是在問為什麼他們認為自己在哄騙神羅。
抬頭又看了樂一眼,神羅看見的是他確實想知道的表情,她再次低下頭並緊緊抿起唇來,在悄悄揪起毯子之時,她慢慢開始講述自己的來歷。
和孤兒院出身的樂他們不同,神羅見過自己的血親。
即便嚮往外面普通的世界,但若可以選擇的話,恐怕他們四人誰也不會去選要出生在神羅的家庭,畢竟只要達到要求,孤兒院起碼還會提供基本的衣食與住所。
神羅的誕生從未獲得任何的祝福。
她的雙親只顧享樂,認為神羅只是個意外,但最初至少還會認為自己養了個「寵物」而給予少量的食物與水。
原本就貧困的家境,在夫婦倆始終無法脫離賭癮的情況下變得愈發艱困,他們開始深信是神羅的出現導致厄運不斷,經常將她鎖在狹小的壁櫥內,脾氣一來便是拖出來對她一陣拳打腳踢,總要等她奄奄一息時才會記得將一些剩菜剩飯塞進她的嘴裡,以避免他們可能要去處理死去的神羅散發出的惡臭。
就連名字也是一時隨便從手邊的包裝袋取來的,可神羅的雙親總告訴她,他們已經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了。
沒有唸過書,也沒見過父母以外的人,神羅不確定什麼是愛,她只知道疼。
在某個突然能洗漱打扮、坐上餐桌享用大餐、躺在舒適被窩的夜晚,她的父母笑瞇瞇的對她說明天見,就像她在壁櫥裡偷聽到的電視情節一樣。
她想著,或許這就是真正的疼愛。
當八歲的她一覺醒來發覺自己已經在人滿為患的船上,聞著擁擠牢籠的腐臭味,聽著四面八方的哀嚎,看著自己手腳上的鐐銬,神羅這才明白她之前想錯了。
所謂的疼愛果然還是這麼回事才對——如此想著,神羅安安靜靜抱著雙腿坐在牢籠裡,就像以前被關在壁櫥裡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