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曲子妳打算要怎麼辦?」
腳被球鞋的鞋尖輕輕踢了一下,使夏紀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優子用手機接連秀出幾個歌手的名字,儘管她們已經決定這次組團是要翻唱了,可是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沒有決定。
「表演雙吉他這一點果然會讓人很頭痛。」
「堇是有問說要不要追加鼓手,去吹奏樂部的打擊樂組找人怎麼樣?」
「再去找其他人的話不太合適吧。」
「那就決定是兩個人了。然後選夏紀喜歡的那個樂團不就蠻適合的?剛才在卡拉OK就有看到。」
「Antwerp Blue(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
「對啊,跟咖啡廳的氛圍挺搭的吧?」
語畢,優子用手機畫面秀出了咖啡廳的內部裝潢,清水混凝土的牆壁、四處吊掛著觀賞用植物,桌椅是明亮的駱駝色,杯墊一類的小東西則是深藍色。
「新歌剛好在卡拉OK有提供樂譜,要不要試試看?」優子提議道。
「不要。」
「為什麼?」
「我不太喜歡那首歌,我比較喜歡的是獨立樂團時期的曲子,像是《Antwerp Blue》之類的。」
「蛤?所以我才說要演奏Antwerp Blue的曲子啊?」
「不是啦,他們的出道曲就叫做《Antwerp Blue》,樂團的名字就是直接沿用歌名。」
「是喔,這我就不曉得了。」
優子在影音網站找到了非官方的演唱會錄影,影片長度是四分二十一秒,樂團成員看起來比現在年輕五歲左右,打扮也比較俗氣。她隨即戴起耳機,一臉認真地聽了起來。
「代替品がそこらじゅうにあふれてるのに、自分を大事にする意味ってなんだよ(當到處都有替代品的時候,珍惜自己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夏紀喃喃地唱出《Antwerp Blue》第二段的歌詞,她在國中時已經聽了無數次了,繚繞的吉他旋律、主唱有如嘶吼的歌聲,夏紀很喜歡那股傻勁。
僕は君になりたかった。
我曾經想要成為你。
おめでとうって笑顔で言える、優しくて素敵で良い奴に。
想要成為能夠笑著說出「恭喜你」,既溫柔、美麗又善良的人。
僕は君になりたかった。
我曾經想要成為你。
なりたかったのに。
即便我曾經這麼想過。
結局、僕は君のなりそこないなんだ。
到頭來,我只不過是半途而廢的你。
太陽とか月だとか 使い古された喩えで
無論是太陽還是月亮 都是老掉牙的比喻
勝手に理解した気になってんじゃねぇよ。
別擅自認為自己能夠理解了。
君に僕がわかってたまるか。
我怎麼可能會了解你呢。
傲慢で臆病で身勝手な僕を。
那個既傲慢又膽怯、性格自私的我。
期待なんてしたくないんだ、とっとと要らないと言ってくれ。
我再也不想要有任何期待了,你就直接說你不需要我了吧。
君の差し伸べる手が僕を永遠に苦しめるんだ。
你伸出的手永遠都會讓我感到痛苦。
君は僕を大事にしたい。
你想要珍惜我。
僕は僕を大事にしない。
但我不想要珍惜自己。
めちゃくちゃに壊してやりたいんだ、今すぐに。
我想要把一切都摧毀,就在此時此刻。
僕は君を。僕は僕を。
我想要毀掉你。我想要毀掉我自己。
國中時的夏紀深深地被這首歌給打動了,當她在家裡哼著這首歌時,受到了母親的勸阻。即便如此,比起活潑開朗的歌曲,夏紀還是更喜歡這種比較陰沉的歌。
「還不錯啊。」取下耳機之後,優子如此說道。
「真的可以嗎?」
「雖然不符合我的喜好,不過這是夏紀妳喜歡的吧。那麼主唱就交給夏紀了喔?」
「不,要讓優子來當。」
「咦?」
「啊?」
不知怎地,兩人對彼此的認知有了嚴重的落差,夏紀與優子毫無意義地四目相對著。
「不不不,我以為夏紀妳打算要唱歌,才會把選曲交給我的耶?」
「可是優子妳比較擅長唱歌吧?」
「夏紀的歌聲跟這首歌比較合拍吧。況且,要我邊彈邊唱根本不可能,我光是彈吉他就已經要盡全力了。」
「既然妳都拿這個當作理由了,那就沒辦法囉。」眼看優子一派輕鬆的模樣,夏紀說道:「妳看起來一臉開心耶,這麼期待聽我唱歌嗎?」
「我哪有一臉開心啊。」
「不然這是什麼表情?」
「麻煩的事情搞定了,所以覺得幸運的表情。」
「妳少騙人了。」
「夏紀妳以為能夠完全看穿我嗎?」
「這個嘛,畢竟我們的交情就是這麼好啊。」夏紀笑道,優子則是一臉不甘心的樣子。看到優子被自己給耍了,讓夏紀感到十分愉悅。
要是優子有男朋友的話…想起剛才四人聊天時的話題,夏紀不禁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唇。
優子的戀人肯定會是個好人。她看人的眼光向來很準,想必會跟一個有教養、爽朗的好青年交往吧,有著自己無法理解的時尚感以及自己不想認同的善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站在優子的身旁。
在遇見夏紀時,會有點害羞地笑著說「優子一直以來都麻煩妳關照了」,夏紀想像著這樣的對話,擅自對這個虛構的男人發起火來。
夏紀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十分滑稽,要是希美、霙交男朋友的話,自己大概也會覺得很焦躁吧。現在她也能夠理解優子為什麼會擔心霙交男朋友了。
「優子妳男朋友的髮型肯定會是蘑菇頭吧。」
「妳怎麼突然開始妄想了?」
「有時候會戴很時髦的眼鏡。」
「啊,這樣的我是不討厭,不過臉還是要可愛一點比較好。」
「果然,妳會隨隨便便就跟爽朗的帥哥交往吧?」
「妳是吃錯藥嗎?」語畢,優子翻了個白眼。作為反擊,優子也開始替夏紀的虛構男友增添像是「有留鬍子」、「愛收集昂貴球鞋」等亂七八糟的設定。
「雙重約會的話,說不定還不錯。」
聽到優子這麼說,夏紀立刻就皺起了眉頭,打死她都不要。
「四個人還蠻適合去遊樂園走走。」
「遊樂園不是後天就要去了嗎?」
「話說回來,霙怎麼會提議想去遊樂園?不過能看到她願意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情,光是這樣我就挺開心了。」夏紀說道,輕易地轉移了話題,讓她鬆了口氣。
「霙她明明再任性一點都沒關係的。」
「她已經很任性了吧。」
「哪有?我從來都沒聽過霙說什麼任性的話啊?」
「『我想要跟希美在一起』,她彷彿是用全身上下在吶喊著這句話。」
夏紀一直覺得霙對希美的執著相當異常,由於不想要介入別人的人際關係,夏紀決定保持沉默。
無論是待在吹奏樂部、繼續吹奏雙簧管,霙都是為了希美才這麼做的。她一直珍惜著希美對自己說過的話,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打算接受。
這樣的霙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改變的呢?在希美剛回到吹奏樂部時,霙會因為不想見到希美而逃跑,無論是希美向她搭話、微笑或是溫柔以待,霙都會感到害怕。可是希美卻完全沒有察覺到霙的恐懼。
霙最害怕的是,自己在希美的心中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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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在二年級的暑假時特別嚴重。霙蹲在空教室的角落,拿手帕用力地摀住嘴巴,她數次向夏紀和優子傾訴了自己的心聲。
「我不想要被她拒絕。」
「我好害怕。」
「我不想見到她。」
「對朋友這麼執著,我這樣很噁心吧。」
優子溫柔地拍著霙的背,傾聽了她的心聲。這是屬於她們三人,僅存的南中畢業生所保守的秘密。
從旁觀望兩人的夏紀,她在心裡反芻著優子曾經說過的話。
──當初讓霙敞開心扉的人是希美,有鑰匙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
這是徒勞無功的。就算優子為霙操碎了心,能改變霙的人依然只有希美。可是霙卻完全不想讓希美知道自己的狀態,認為自己只要保密就不會被發現,霙這種純潔的想法,從夏紀眼裡看來也是一種傲慢。
因為這並沒有考慮到希美究竟怎麼想,霙的思維是單方面、侷限在她自己的。她認為自己會受到希美的傷害,就自顧自地認為希美不會被自己所傷。
這實在是太傻了,明明希美也只是個凡人。
「希美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呢?在退出社團的時候?」
當霙願意直接詢問希美時,已經是二年級的關西大賽之前了。
這便是霙的創傷,而當時對霙閉口不言的自己也是同罪。
「因為,沒有找妳的必要啊。」希美若無其事地說道:「霙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參加社團活動嗎?就算是我很沮喪、大家都不願意來練習,霙還是會一個人繼續練習。我怎麼能找妳一起退出社團呢?這樣對一直都這麼努力的霙實在是太失禮了。」
她的語調聽起來有些爽朗、沒有一絲的陰霾,單純是對朋友做出的回應。
夏紀仔細一想,霙說不定跟自己還蠻像的,同樣是被有如太陽般閃耀的希美所吸引,加入了吹奏樂部,並且持續參加著社團活動。
聽到希美的回答後,霙瞇起了雙眼,露出了既甜美又柔弱的微笑。
從那時候起,她們四人又開始聚在一塊。可是希美和霙之間的感情在天秤上是不對等的,更殘酷的是,希美並沒有察覺到霙的想法。儘管優子好幾次試圖要告訴希美這一點,結果都被夏紀委婉地制止了。
霙喜歡希美,這是她的自由,這不代表希美有義務要回應她。再說,希美那麼聰明,怎麼可能對這種沉重的感情毫無自覺呢?希美想要維持沒有察覺的態度的話,夏紀也會順其自然。
既然優子是站在霙的那一邊,那麼夏紀就要成為希美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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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沒這麼說過。」優子的話將夏紀拉回了現實,她一臉認真地盯著夏紀,說道:「霙沒說過她想跟希美在一起,她一次都沒有說出口。」
「明明態度都已經那麼明顯了?」
「這要看旁人怎麼去解讀了,霙並不會說出那種任性的話。」
「這倒是沒錯啦。」
「她會這麼自卑,終究還是因為她的自我認同太低了。不過現在是有比較好了,看來學妹造成的影響還不小。」
「畢竟學妹很可愛嘛。」
「這是妳的親身經歷嗎?」
「無可奉告。」相對於語氣有些興奮的優子,夏紀的回應顯得冷淡許多。
優子想到的學妹八成是小一屆的黃前久美子吧,身為部長的優子,不知怎地居然指名了夏紀的直屬學妹來接下一任部長。
在三年級的夏天的選拔,久美子對夏紀入選A組一事感到很開心。光是想到久美子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夏紀就感到有些寂寞。
「霙的性格纖細,很容易就會受傷的。」
「大概只有優子妳是這麼想的,霙比妳想像中還要厚臉皮。」
「她是心思很遲鈍,也不太會表現在臉上。」
夏紀不禁在心裡表示同意。霙向來都話不多、很少流露出感情,常常都一副很寂寞的樣子,因此才會吸引到優子這種愛操心的人。
這想必是霙的生存戰略吧,儘管她的社交能力基本上有跟沒有一樣,不過也不會被他人所敵視。光是傷害到霙,就足以讓人受到良心的譴責了。
「在三年級的時候,霙的表情已經變得比較豐富了,雖然這是跟她自己相比啦。」夏紀說道。
「這果然是吹奏樂大賽的緣故吧,畢竟希美跟霙是主角啊。」
「我還真的沒想過霙會去讀音大。」夏紀嘆了口氣,說道:「她明明應該是會說『如果希美要去讀一般大學,那我也要去』才對的。」
「這代表夏紀妳對霙的了解程度還差得遠呢。」語畢,優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優子妳真的很喜歡霙耶。」
「很喜歡啊,她那麼熱衷於練習,雙簧管也演奏得很棒。眼前有個這麼有才華的人,無論是任何人都會有種本能,覺得辜負她會非常可惜吧。」
「會這樣嗎?」
「夏紀妳八成也是這麼想的吧?只是因為對象是我,才會死鴨子嘴硬。」
「照妳這麼說的話,她的才能與其說是音樂,不如說是讓人為之瘋狂。」
「要這樣說也對,希美最後不就被逼到整個人都失常了嗎?」
從夏紀的角度來看,希美和霙之間的關係可說是曲折離奇。
在二年級的時候還很好懂,是霙單方面為希美所傾倒,卻又自顧自地逃避對方。可是自從她們四人常常待在一起後,霙與希美就變得相當親近,可是當霙開始準備考音大時,這次換成希美開始對霙保持距離,這大概是因為希美深深地被霙的才華給震攝了吧。
那是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夠想像出來,霙所演奏的雙簧管的魅惑旋律。
音色既柔和又圓潤,意識在不知不覺中就會受到吸引,大腦在察覺到之前就已經深陷其中,有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像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曲《天鵝湖》中的《情境》,還有鮑羅丁的歌劇《伊果王子》中的《韃靼人舞曲》,許多作曲家都深悉雙簧管的魅力,而為此編寫了獨奏。雙簧管在吹奏樂也時常擔任獨奏,或許霙就是北宇治具備最多獨奏經驗的人也說不定。
而她從加入社團以來都不負眾望,被評價為出類拔萃的演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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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在嫉妒吧。」
希美對夏紀坦白自己藏在心中的秘密,是在高三夏天時的合宿。
「這種話我只能對夏紀說,不然在霙的面前,我就會變成壞人了。」
那時候,夏紀和希美利用休息時間溜出住宿地點,來到附近的向日葵花田。
希美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夏紀。所有的向日葵都沒有望向希美,而是緊追著逐漸落下的夕陽。
「我不喜歡自己變得這樣不分青紅皂白、遷怒別人。我是真的很喜歡霙,可是相對的,我大概也同樣…」
希美的話語聲被一陣風給吞沒了,不過夏紀依然能想像出那句話的後續。希美低著頭,臉上掛著苦笑,夏紀這時才意識到,希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整理自己的感情了。
「喂~~~妳們兩個,差不多該練習了喔!」優子大聲喊道。
從太陽的相反方向走過來,有著成千上萬朵向日葵當作背景,身為部長的優子正朝這邊揮著手,是非常具有夏日風情的畫面。優子跟向日葵實在很搭,同樣的,這明明也很適合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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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希美對霙抱持的感情,究竟算是什麼啊?」把回憶甩出腦海後,夏紀語帶嘆息地問道。
「那個的話,算是友情吧。」語畢,優子露出了成熟的微笑。
「那也算嗎?」
「那也算。」
既然如此,那麼友情的定義豈不是跟大海一樣寬廣了嗎?夏紀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拿起了桌上的玻璃杯。
鎧塚霙她…
突然之間,夏紀想起了那張硬塞給自己的畢業紀念冊問卷。如果傘木希美的運氣並不好的話,那麼鎧塚霙的視野就很狹隘了。
「波亂的第二樂章」的敘事者是久美子,因此讀者比較可能會跟久美子的想法同步,對於希霙事件的看法會站在霙的那一方。就算是「莉茲與青鳥」,會先同情霙的觀眾應該也是比較多的。
或許是因為如此,武田老師才會透過「仰望妳飛翔的背影」透過夏紀來補完希美這一方,夏優就像是為了女兒而傷透腦筋、互相爭辯的父母一樣。然後夏紀對優子的「想像男友」吃醋實在很好笑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