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那個男孩只是偶然的被鳥叫吸引而已。
在學習飛翔的一群小麻雀當中,唯獨其中一隻從樹上起飛後便笨拙的摔在地上,並且很長時間都在地面上獨自徘徊。男孩見此狀,只是瞇起眼後便扭頭就走。
他並不打算干涉大自然的法則。太過弱小導致被拋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說是這麼說,男孩隔天還是特意回到麻雀墜落處查看。
結果,再次於樹上開始練飛的小麻雀,又於展翅沒多久摔到地面上,接著同樣自個兒孤單的留在那兒。男孩對此感到很訝異,他不認為自己最開始就錯估了親鳥如何對待這隻雛鳥的狀況,而小麻雀的命運今日看來也沒什麼兩樣。
他依然扭頭就走,沒有要施予任何的幫助。但是,隔天他還是來了。再隔一天,乃至往後好幾天,男孩都默默的看著小麻雀嘗試飛行。
直到,那隻小麻雀終於在展開翅膀後,搖搖晃晃的乘著風飛了出去,男孩不自覺的像個普通孩童一般,睜著尚能被日光照亮的眸子,隨麻雀飛行的方向一同前進。
但最終,他的目光還是沒有為小麻雀停留太久。
因為那麻雀仍不擅飛翔,在搖搖欲墜的飛行一段距離後,就這麼落到一個女孩的手心裡頭。
「你一個人飛來這裡的嗎?」女孩小心翼翼的將之捧起,「你很努力了呢!」
在葉片與葉片間灑落的陽光之中,女孩將大眼瞇成月灣,笑的比腳邊隨風搖動的花朵更加嬌柔。
那一日,男孩只記得,那個女孩有著和麻雀同樣顏色的雙眸。
那個女孩並不是來等小麻雀的。
她只是這麼剛好的,接住了下墜的鳥兒,並正確的判斷了他不太會使用翅膀的事實。
女孩來到林子裡的目的,一直都是為了欣賞在樹林盡頭處的岩壁上、就這麼開在那兒的一朵小小紅花。
其他女孩不懂,她們更想帶她去花田裡賞花。其他男孩不懂,他們更想為她摘下那朵花。
女孩笑盈盈的,哪邊都決定不出來。那雙纖細的腳,在拉扯之中一動也不動。唯獨向著花兒露出與女孩同樣神色的男孩,阻擋了打算攀岩的男孩們的去路。
「是我的話——就會想看看這朵花能在岩壁上綻放多久。」男孩仰起頭來,眸裡全是襯著藍天在風中搖曳的花兒。
其他女孩不懂,她們更想帶著初來乍到的好看男孩一起玩耍。其他男孩不懂,他們更想證明初來乍到的好看小子在胡說八道。
唯獨向著男孩露出與他見到她眼眸時同樣面色的女孩,在緩緩敞開唇瓣以後,她不由得,朝那個背影邁開了雙腿。
「我也是......!」在男孩身後停下腳步,女孩睜著晶亮的眼大喊道,「我也——想看能開多久!」
男孩轉過身來,看著女孩比第一次遇上時笑得更加燦爛,他愣了一會兒,隨即也對她笑了。
他也想看看這朵花能開多久。
想在最近的地方,好好看著。
「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說我像麻雀?」
「......畢竟妳看起來和他一樣柔弱。」
「才不呢,我肯定會活的很久!」
將麻雀冰冷冷的遺體好好埋葬,和乃又盯著埋有麻雀的土堆好一會兒,而藍染只是始終站在她的身後,沒有靠近,卻也沒有離開。
「......在那之後也過了三年呢。」
「以麻雀的平均壽命來說,他算是壽終正寢了。」
「是這樣沒錯,但果然還是會覺得要是能再長一點就好了。」
「......」
站起身來,和乃仍背對著藍染,「如果——我是說如果......」單邊馬尾垂在肩上,笑容忽地增添些許憂傷的她輕聲說道,「如果我死了,惣右介你——也會好好為我下葬嗎?」
身後沒有傳來一點聲音,這讓女孩抿起了唇準備轉過頭去。此時,男孩發出了沉沉的嗓音。
「我不會為妳下葬。」
「為什......」
「下葬是死亡時才要做的事。」
「所以說就是在問要是我死後你會怎麼做嘛!」
「『要是』......嗎?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會讓妳死去。」
氣鼓鼓的轉過頭去,見到的是無比認真的神色。又或者說,在和乃的眼裡,藍染將心情顯而易見的藏到了眼底。
流魂街的生命來來去去,熟悉的人事物,在意外,在寒冬,在虛的襲擊......在無數種原因之中輕易丟了性命,最終,他們只剩下彼此。
察覺到這份寂寞的心情並不獨有,茶色的眼眸映滿那份遊刃有餘底下的躁動,玉腿不由得邁開,讓素手得以捧起那不熟悉他人溫度的雙手。
「我不會隨隨便便死掉的!」
「......是嘛。」
「因為我很強,不是嗎?」
藍染只是沉默的看著她,而和乃也只是靜靜的對他微笑。
他知道她既沒有說謊,也沒有逞強,更不是虛張聲勢。在藍染眼裡,她確實是特別的,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本就彷彿僅剩他們倆人一般,儘管後來他明白那是靈壓高低所致,最初只有她注意到他的到來這件事,一直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
纖弱的手仍包覆著他的手背,藍染微微垂下眼簾。
他很清楚死亡是生物必經的歷程,只是,他難以想像這雙手不再溫暖的感覺。
至少現在他還不能。
「是啊。」讓指頭再更恣意些,藍染在上頭施加了些力道以便回握那份暖意,「能夠用靈子做出的弓箭擊退虛的妳——不需要我擔心才對。」
本意是誇讚,但和乃聽此言後瞪著大眼眨了幾下,她隨即抿起唇來並緊緊抓著他的手,「那還是多擔心我一點吧,我喜歡你擔心我......!」
「妳變得很誠實呢。」藍染輕輕眨了下眼,「剛開始的妳,連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表達,總要我調侃完後才忍不住說出想法。」
「那是因為——以前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對其他人來說並不是啊!不過......」看著近在咫尺的眼,和乃勾起淺淺的、稍加羞澀的笑,「自從遇到惣右介你以後,我好像就變得『正常』了!」
藍染似懂非懂的一愣,「變得正常......嗎?」
點了點頭,隨後低下頭來的和乃抽出一隻手按著胸口,「我的力量並不可怕、我的想法並不奇怪,所以......」抬起頭,她重新牽起他的手,「我想要的東西也很普通,對嗎?」
那張臉上的神色比方才都還要來的柔和。起碼,在藍染的腦海裡來說是如此。
「是因為相信妳的能力,我才說不需要擔心的。」將手抽離,藍染在和乃的表情變得錯愕之際,他改由自己來包覆她的雙手,「但如果妳希望的話——擔心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難。」
聽此言,茶色的大眼立即閃動的如那張臉上的笑容一樣燦爛。
「果然——和惣右介相遇以後的我真的變得很幸福!」
「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不是突然喔?」
垂下眼簾,和乃細細回憶起來,「一起聊天、一起吃飯、一起做好多好多事......能夠盡情說話盡情笑,一點都不需要擔心自己是不是很奇怪,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人相處是這麼開心的事!」她將眼睛瞇成月灣,「這一定就是——所謂的朋友吧?」
「朋友......」複述了她的說法,藍染的眼裡全是和乃的身影。
「惣右介——謝謝你來到我身邊!」猝不及防的貼近藍染的臉,在他面露詫異之際,和乃接續道,「世界原來還這麼大,還有像你一樣的人在!只要繼續找下去,一定還能找到像我們這樣的人吧?」她綻開了唇角,「到時候一定會很熱鬧!」
她總是這麼任性——看著近在咫尺的笑容,藍染只是微微敞開唇瓣,卻一個字都沒說。
和乃總是這樣,任性的接近一個人,再任性的踏入對方的生活,最後,任性的建立起彼此關係的橋樑,讓對方的生活充滿她的嗓音與容顏。
正因為她總是這樣,積極的試圖與人往來,積極的去相信他人,倆人第一次見面過後,她便經常藉故來找他散步。
可是藍染從未感到不快。
事實上,他很高興。
其實他們一直都是一樣的,他也一直在尋找能夠讓他感受到對等的存在。所以,他也才會不自覺的接受她的到來,不自覺的想要每天和她待在一塊兒。
這樣的想法,過去對其他人都不曾有過。
點了點頭,藍染贊同了和乃對未來的想像。而見他同意自己,和乃當即笑得更加純真。
一路上的日子能和他同行,她一定不會再感到寂寞——看她既雀躍又滿足的笑容,藍染也跟著勾起嘴角。
小小年紀的身軀卻倔強滿溢,堅決只肯承認自己是順著情勢的逼不得已。
不肯承認,是她填滿了他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