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從另一端流淌進腦海裡並紮根在心底的記憶,被那一箭就這麼喚起,鮮明的彷彿額頭方才還正相抵著。
在真央靈術院大放異彩、加入五番隊、與平子毫無保留的鬥嘴、讓雛森對她發怒、......正因為所有的行動如今想來都像是在宣告「我就在這裡」,此刻感受起那股既陌生又熟悉的靈壓,也再沒有一絲不確定。
但是,那個人早就不是與他並肩而行的存在了。
「即便擁有壓倒性的力量,卻同時擁有和尋常人類一樣脆弱的情感......」未被矇住的單邊眼睛彷彿看見了沐浴在月光下的女人,藍染垂下了眼簾,「能夠融入平凡的妳——打從一開始就與我並不相同。」
屋頂上,和乃獨自一人望著光芒皎潔的滿月。
她的面色依然紅潤,但眼神卻沒有半分酒意,也許平子正是察覺了此事,才會在一番交談後同意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大家都沉沉睡去,沒有誰在那裡,唯有兩杯酒在托盤上相倚。
「人們之所以信任妳,正因為是妳。」
「大家之所以信任我,是因為我也試著去信任他們。」
「沒有人會不相信太陽灑落的光芒是溫暖的。」
「所以請你也如此簡單的試著相信我。」
來自幽暗之中的低語分明無人知曉,銀鈴般的嗓音倒是彷彿在黑暗之中迴響,一輪明月恰好將分隔的心串連在一起,讓和乃輕輕訴說著,藍染得以細細傾聽著。
「或許你所愛的世界不願擁抱你,但我永遠都會回應你......」向著月,猶如回到過去倆人共度的時光,低下頭來的和乃勾起淺淺的笑,「就像你曾對我做的那樣。」
興許是記憶裡頭的笑意尚未褪去,藍染似乎能看見那張恬靜的笑臉。
「妳還是如此的天真啊,無論是妳還是我——過去的經驗對於現在無法接近彼此的我們來說毫無意義。」
「即使我無法去到你身邊,只要你願意,我就能夠在你的心底住下。」
「那不過是徒留空虛的念想罷了。」
「當你思念起我的時候,你的心就不再是孤單的,因為我永遠都能在那裡,絕不讓你孤身一人。」
藍染沒有說話,他只是悄悄垂下了頭。而和乃,則是輕輕揪緊胸口。
「我們推動歷史的結果,就是我成為死神,而你成為罪人......」她閉上眼睛,「也許未來的走向早已注定。這麼說來,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也只是普通人罷了。我想,你會對這樣的結論感到憤怒吧,畢竟你是那麼驕傲的一個男人,但是......」再次睜眼,她茶色的眸子如月般晶亮,「一想到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們其實一向與凡人無異,你無需承受永世的孤獨,這對我來說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
瞇起的眼彷彿在確認那雙眼中的月色,藍染沒有再出言反駁,就好似是因為他將心思全放在澄澈眼底之下埋藏的真心。
又或者說,那總是映滿他的真摯從來就沒有對他掩藏過,可他的固執讓他們之間連隻字片語都顯得過於矯情,使得常人的簡單在他們這裡都成了冗長。
過去從來都只是,一個勁兒的對另一人的坦承無比渴望。
「你已經不再是這世上唯一對我溫柔的人。」茶色的雙眸中倒映的不再是月牙,就像是要把這副景色按進心裡一般,低下頭的和乃隻手撫上胸口,「......但你卻成了這世上我唯一深愛的人。」
牢獄之中,即便誰都見不著,那雙唇依然微敞。
「你會對我感到失望嗎?因為我不再能無條件的支持你對任何人刀刃相向。」彷彿在抑制胸腔中就要湧出的什麼,和乃笑的愧疚,「我——終於明白自己早該阻止你,而不是一味的陪著你繞進死胡同。」她攤開了手掌,「我要做的並不是遷就於那副軀體的一時激動,是考慮那份靈魂是否能夠獲得平靜,因為......」和乃輕輕握起了拳頭,在面上掛起像是要落淚卻又勾起唇角的笑容,「我原來只是——想讓我所愛的、藍染惣右介所擁有的靈魂變得幸福而已......!」
牢獄之中,即便光芒照不進,那雙眼依然透入月光。
和乃依然微笑著,「現在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過活,都多虧了你曾經為此努力......」修長的睫毛半覆著分明誰也看不見的眼瞳,「和朋友玩耍、嘗試新事物、體驗死神生活......我現在過得很好,惣右介。」鬆開指頭,她終究是讓眉尾下墜,「......沒什麼,只是——過去的亡靈想稍微抒發一下這些瑣事罷了。」
這一回,低下頭來的是藍染。
「妳——果然還是不理解我。」語帶控訴,他卻只是讓眼睛輕輕一眨,「蕾伊加娜是由我親手殺死的,打從那一刻起——那樣的亡靈就與我再無干係,我也不感興趣。」
藍染從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
也因此,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眨去眼裡的光點,他還是倔強地不打算承認。
「既然有素未謀面之人向我做出如此大膽的宣言,那妳應該要明白我會盯上妳,火途冶和乃。」被關入無間後便一直掛在面上的怒意被掃去,藍染修長的睫毛顫動著,「我會時刻注意妳是否有正確理解我,時刻注意妳是否不過是口出狂言,所以別忘記妳說過的一切......」感受著茶色裡頭的月光,明明本就沒有人能聽見他的獨語,他還是用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音量低聲說道,「何謂靈魂的幸福這一答案,我會等著妳告訴我,和乃。」
柔光之中的鵝黃正被微風吹的飄蕩,不過那張臉上的溫柔神色卻絲毫沒有動搖。
「這次只要看兩萬回月就能等到你了,到那時候——換我去找你吧......」和乃緩緩讓眼皮垂落,「等著我,惣右介......」
馬醉木的芳香分明淡雅,卻依然令那頭鵝黃沉醉的搖搖欲墜。即時撐住那看似柔弱的身子的,是一直守候在牆邊的平子。
和乃的自言自語,也許他聽見了,也許他沒有。在平子眼裡,那不過是她在睡意濃厚時的隨意呢喃罷了。
他也,不過只是像個稱職的隊長、貼心的朋友、自然的家人一樣,在陪著和乃療癒破碎的心而已。
坐在無間裡頭,看著平子將和乃抱回屋內的藍染是這麼想的。
那一夜,和乃做了個夢。
也不知是過度渴望那樣的生活所致,還是迦樓羅想給予他那終於肯好好宣洩情緒的主人一點獎勵,也或許,單純是百萬年前的靈王就為現在的她埋入了這段世界可能性的記憶,和乃夢見自己作為死神長大成人的模樣。
在那裡,她未曾感到過孤獨。
因為在那份無力沉入心底以前,有個男孩一點一滴的舀起了她的寂寞,就像她也對他做的那樣。
兩個人都,即時挽救了彼此那差點墜落深淵的心。
那是個兩人從來無須刀刃相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