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咪……活下去……」 她從不認為父母的遺言是束縛自己的詛咒。
但是,獨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沒有生存的動力、沒有生存的方向、沒有生存的希望,哪怕她獨自咬牙堅持至今,搖搖欲墜的心靈也在天理冷酷的踐踏之下,迎來到達極限的時刻。
噹——噹——噹—— 突如其來的鑼聲狠狠攥住心臟,即使只聽過一次,卻在心中刻下了極為深刻的痕跡,讓人馬上憶起這聲音的意涵。但這一回天理的幻影並沒有出現在眼前,少女以直覺比附近其他人更快抬頭仰望天際,然後怔愣無語。
奉天承運,天理昭彰。 巨大的天理之影覆蓋整個天空,無遠弗屆,其所帶來的絕對壓迫感比當日宣判死刑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自身的渺小血淋淋地彰顯,再再提醒少女無法逃離死亡命運此一結果無庸置疑,這種心情是為——絕望。
過於強烈的情緒掌控少女的全部,頭皮發麻,身體從指尖開始不由自主顫慄起來,胸口泛起警報般的劇烈痛楚,萬念俱灰、自暴自棄……但絕望過後,卻是平靜。
人終有一死啊。
父母最後的微笑浮現心頭,她也隨之想要做出相同的表情,然而少女的嘴角尚未勾起便僵住,因天理宣讀破壞令書。
選擇。 與先前四令直接的處刑不一樣,這次天理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乍看是一個希望,但實則更為可怕。
站、還是跪?
要不,以自己的生死為賭注;要不,承認自己的懦弱,又或為了保障自己的存活而心存僥倖,覺得會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挺身而出,忽視間接殺害屹立者的機率。
此刻世人所需面對的,正是如此殘酷的二選一,甚至思考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哪怕天理不加以干涉煽動,人們也無法互信、無法堅定、無法成群。
十秒過去。
少女回過神來,習慣性地觀察附近的民眾,有人已經癱坐在地,有人仍站立、但牙關不住發顫,也有人指責跪下的人,天理沉默的凝視與地上生靈的紛擾形成對比。
那,她又如何?
前一刻以為必死無疑而放棄掙扎,下一刻卻又貪婪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機會,就算是她本人也不禁唾棄起這樣的自己。
選擇吧。赴死、或殺人。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答案。少女咬住下唇,膝蓋不受控制地瘋狂顫抖,她便彎腰用雙手固定來維持平衡。儘管姿態難堪,但她仍站著。
她仍站著。
是不怕死嗎?怎麼可能,她當然怕。
那是因為破壞天理的決心嗎?還是說堅決不屈服的意志?不,這些東西與一個只是頭腦比較好的普通少女實在扯不上關係,但一旦想到自己的行為有可能導致他人的死亡,她便無法置若罔聞。
「不容許自己做出自己不認同的事」——但若日後有人問起,她只會認真地說這不是赴死的勇氣,而是不敢肩負他人性命的懦弱而已。
審判的最後五秒。
她閉上雙眼,準備迎接渡火燒灼。
雖說正值感性浪漫的青春年華,但她很清楚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屹立是不可能的事,也明白根本不需要心存僥倖,只要不跪下,這次就真的是必死無疑。
但她不怨恨附近跪下的人,也不怨恨世上所有跪下的人,因為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死前的最後一秒。
「別站了!」
與喊聲同步,旁邊伸來一隻手,對方用了很大的力氣拉扯,少女好不容易維持的站姿頓時崩壞,膝蓋重重落地而疼痛不已,但比起疼痛,此刻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屹立之人,共計,百分之七。』
『即刻——處死。』
處刑已降臨。
人們深知渡火的傳染性,紛紛連爬帶滾遠離被點燃的人,也有人不忍地閉起眼不敢去看,但烈火灼燒血肉的氣味、受刑者痛苦的咆吼,無論如何也阻隔不了。
倖存下來的少女茫然抬頭,酒紅色的眼眸隔著淚水,與火焰中滿溢怨恨的眼神對上視線。
即使三年過去、即使跨越輪迴,她也還是會想起這天的景象。
若說七滅諍是一場大火,央便是遺留下來的死灰。
從懼怕到麻木,活著只是苟延殘喘,沒有夢想、沒有未來,人們都在等待自己的死期。
曾經開朗的少女渾噩地虛度了數月光陰,唯有一事牢記在心。
倘若當日自己足夠堅定,就不會被拉下。
負罪感如影隨形,即使她活下來了,也無法再向前邁進。孤身一人的自己在如今這個時代能夠做到什麼,該何去何從,蒙上陰霾的內心看不清答案。
「媽的!媽的!怎麼可能!」
狂怒的男人謾罵聲傳入耳中,少女絲毫不為所動,她指尖一下一下地敲響桌面,停頓片刻後才對男人開口。
「按照協議,我解開了你的謎題,請釋放人質。」
「這不作數!你作弊了吧!絕對是這樣!」
若不是作弊了,如何能察覺提供的題目本身是誤導,真正的題目以特殊顏料隱藏在牆上,並在這之後突破重重轉換加密法解讀訊息,正確地分辦出所有陷阱與線索?這種刻意刁難人的謎題本應不可能被解破!
「你!叫那女人過來!我要她親自解題!」
「說好……」
「哈。」
男人忽然收起怒容,過大的反差反而讓人感到不安:「只要『沒有你』,那狗屁協議自然不成立!」
這話是什麼意思?由男人獰笑著露出前臂上的武器解答。哪怕她很聰明,面對暴力也還是束手無策!死掉了沒關係,沒死掉也就多出一個人質的事,男人如是確信,並且付諸行動將手指靠近扳機。
他猜想少女會哭喊求饒,或根本反應不過來,唯獨沒有想過會是現在這般。
「
Checkmate.」
少女平靜的眼眸未有因被威脅而掀起波瀾,回應他的,是簡單的宣告,與破門闖入的衙門司人員。男人頓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而直到被按在桌上只能抬頭仰望的此刻,他才終於真正理解少女的眼神。
那份平靜並不是裝腔作勢,也不是自信或無情,而僅僅是極端的冷靜。他在她眼中,甚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道「題」。
在路上發現神色慌張的婦人,判斷對方正被監聽,上前搭話前先通知衙門司尾隨,看破男人想要施加折磨的心態,利用話術成功換成自己上場,觀察衣袖下不自然的凸起,以摩斯密碼傳遞情報。
對她來說,這道題已完成。
少女緩緩淡出專注狀態,離開密室時差點撞上趕來的婦人。對方情緒十分激動,看見她後便不斷鞠躬:「謝謝您!謝謝您!沒有您的話……我的兒子……」
方才異常的冷靜已消失無蹤,面對如此盛情,青澀的少女頓感不知所措,正當她努力思考該怎樣回應時,又有其他衙門司人員圍過來輪番稱讚她,讓她只能一直「><」擺手。
少女其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很值得稱讚的事,今天也不過是出自巧合。
男人設下的謎題確實是有點複雜,但對她來說並不算特別困難;面對綁架犯是有點可怕沒錯,但還在她的能力範圍裡。
所以,是這樣嗎?即使是無法戰鬥、無法救世的她,也有能夠代替逝去勇士去做的事?
贖罪
總是追逐著答案的少女,找到了亂世中屬於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