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麼快就要回去了?」
「抱歉,五番隊的公文還躺在辦公桌上等著我呢。」
那起身之迅速,讓坐在白骨堆上的蕾伊加娜連挽留的時間也沒有,她就只是沉默的看著藍染並不俐落的劃破了空氣、撕裂了空間。
「......晚安,蕾。」
「啊啊......晚安。」
沒入漆黑中的身影很快的隨著黑腔的關閉而消失,蕾伊加娜卻仍將目光放在藍染離去的位置,垂著的眼簾久久未能鬆開。
原先她是不可能領受晚安的,畢竟求死的她並沒有透過睡覺來延續身體機能的習慣。不過,也正因為藍染總是在離去時對她這麼說,她才會漸漸試著以入眠來度過無趣的等待時間。
最近說安也不安了,蕾伊加娜根本沒法在如此倉促而短暫的道別後好好入睡,她甚至開始懷疑這也是藍染玩弄她的計劃之一。
連詭辯或挑釁也沒有的就這麼離去,蕾伊加娜忽地對此感到不習慣。
低下頭來是藍染贈送的和服,抬起頭來是沒有藍染的景色,她瞇起眼來,防止自己若閉上眼就會憶起藍染和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就連平日裡會打攪她一成不變日常的虛,也在藍染出現後逐漸沒了蹤影。
「哈。」她自嘲似的冷哼一聲,側身倚著白骨後隻手托著臉頰。
當蕾伊加娜意識到藍染老早一點一滴的蠶食她形單影隻的世界時,她才曉得他的本事並不只有言語而已。
他是,真的很會擾亂別人。
公文的說法並不是謊言,只是,其實並不花時間。
藍染不曾在文書處理上隱藏能力,事實上這些文件他就算擱置到隔日早晨再處理也完全是綽綽有餘。
他沒有對蕾伊加娜說謊,只是在言詞上有所保留。恐怕連為了奪下天空所做的所有準備工作,也無法讓他輕易說服自己。
不知是減少了接觸時間造成的錯覺,還是大量有關靈魂的研究使他的五感對魂魄狀態產生遲鈍,他有時竟覺得蕾伊加娜不再那麼特別。
心底深處知曉理由為何的藍染,在這般不對勁之感萌生下,他選擇暫且不去理會。
一旦去細究,他那既敏感又多疑的神經便會在他的大腦裡咆哮著他不樂見的問題——是他在增強,還是她在減弱?
藍染還記得,蕾伊加娜第一次在咫尺間撫摸他臉龐的時候。
那隻手的觸感屆時想必會變得讓他感到噁心不已。
幾次要放棄與普通人的連結,就是那高坐在崖般聳立的、白骨之上的唯一身影,讓他能夠保有尋常人都能擁有的情感。
他不認為自己錯了,所以,他怎麼也不會去放棄他自幼堅持至今的觀點。
趁著夜色,藍染再一次悄悄投入實驗裡頭,順勢將對蕾伊加娜的疑問拋諸腦後。
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為了取代靈王,他必須和他一樣成為超越死神的存在,為此,他才會著手研究起能夠打破種族界線之物。
如果說,這個能夠完成他計劃的東西是出自他的實驗結果的話,那此物肯定能稱之為「產物」。
那黑幕再度籠罩在藍染的腦海中,那一聲聲彷彿說書又好似勸誡的語句干擾著他的思緒,讓他不由得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眉頭也開始緊蹙起來。
那不知是煩躁,還是憤怒。
人類、滅卻師、虛......真要說的話,一個破除界線的實際例子就在他身旁,而他卻直到現在才質疑起如此異常的存在。
蕾伊加娜的強大與不滅並不是她唯一的特異點。
藍染知道自己不過是普通的出生罷了,但蕾伊加娜是如何誕生的,他並不知情。若她是在極端狀況與條件下「降生」,那麼要稱作「產物」也不無道理。
當意識到此後,瞪大雙目的藍染驚覺自己不得不承認,或許是人為的過錯導致蕾伊加娜的形成。
靈王的真相之所以令他感到忿忿不平,正是出於這世界竟建立在讓被害者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的殘忍折磨。如今,再次回憶起蕾伊加娜曾頻頻尋死卻始終未果的模樣,這讓他同樣產生了「不應該是這樣」的想法。
正因為誰都不在,既不需要偽裝,也不需要演戲,藍染瞇起的眸子冷酷的好似要摧毀什麼一般。
對這個男人而言,比起心情,如何到達他理想的彼岸更為重要。
在理想的那一端,就不應該出現令人作嘔的犧牲。
此刻起,就像平日裡他能夠毫不猶豫的消滅虛一樣,手不知不覺握著刀柄的藍染認為他隨時能拔刀並將之指向蕾伊加娜的心尖。在他眼裡,他不過是在做正確的事情罷了,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兩人有過交情,他才想讓她得以安寧。
他的手仍按在刀柄上,憶起的卻是擁著蕾伊加娜時,她那張即便沒有冷冰冰面具遮擋也依舊透著孤寂清冷的神色。
透著,如同看見一絲曙光的神色。
指尖從刀柄上滑落,最後整隻手臂原原本本的垂在腿旁,藍染閉上眼睛好一會兒,眉宇間的緊張氛圍才逐漸緩和。
也許他確實操之過急了,才會覺得事情偏離他的期望。
棕色的眼眸重新睜開來,藍染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板,腦海內的景象卻依然歷歷在目。
他還是不會放過他的疑問,但是,他也不願就這麼不講理的一意孤行。
抬起頭來,藍染看著自己尚在研究的各式實驗,全都是在理論及數據的佐證與實踐後產生的,他的思維至今也並沒有改變。
蕾伊加娜是否被種下了更不為人知的悲劇,眼下他無法輕易斷定。即便,他知道這是在判斷受到外物影響而導致的不理智結果。
在單純的談論是否終結這份錯誤以前,他還得先面對自己與蕾伊加娜之間的約定。
能夠指向心尖的刀又是否有了能力刺穿心窩,不去嘗試是不會得到答案的。
把閃著白光的眼鏡取下,藍染緩緩將之擺放在一旁。
若是時間已到,他將不會回頭。若時間未到,他便不會拼死拼活。
那女人的心跳聲,在世界尚未崩壞以前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