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將面具摘下後,流露出的靈壓應當更容易吸引其他虛的注意。然而,蕾伊加娜已經許久未見除了荒漠與月牙以外的景色了。
莫名的焦躁感不斷刺著她的身軀,不知不覺間,她已然拿起胸前吊墜看了好些時日。
也不知完全是拿下面具所致,又或是把記憶傳遞給藍染的同時也讓回憶完完整整的浮上腦門,她也憶起了深埋在腦海裡的種種。
對她來說,那些畫面極度不真實且相當遙遠,彷彿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
戴上面具的根本原因分明是為了掩埋這些即使記不清楚卻又讓她的傷感無比清晰的記憶,可就連觸碰吊墜的感受都令她感到陌生不已,這只不過是使她覺得自己更加悲哀的徒勞之舉。
再怎麼拿在手上把玩,都沒了記憶裡頭的感觸。再怎麼放在心頭緬懷,都沒了記憶裡頭的暖意。
印象中,蕾伊加娜記得自己也曾主動尋過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可在漫長的時間裡,她找到的依然只有一片荒涼的沙漠和無窮盡的時間。
以及,在什麼也不明白的情況下被背叛的憤恨。
僅有的快樂時光也在漫長的歲月裡變得微不足道,一分一秒的逝去都像是在告訴她那些過往都不值一提。可是,她的憤怒與激動從未能隨之退卻。
她激動,激動於能夠奉上所有的自己喚不回一絲一毫真意。她憤怒,憤怒於作為受害者卻還得承受不合理的懲罰。最後,她絕望,絕望於所有的情感再沒有誰能夠回應。
正因如此,她試圖讓自己安息。讓自己永遠從再沒能填補的空虛之中解脫。
每當嘗試思考過往時總會伴隨著腦門的疼痛,蕾伊加娜索性也到此為止。
回過神來,那吊墜就躺在她的手心裡頭。她眉頭深鎖的看著自己的舉動,心想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出於無聊才讓無聊的事情擾亂自己的心思——就在她這麼替方才的行為解釋之際,蕾伊加娜忽地瞪大的茶色的眸子。
甚至都想不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膩的,她早已習慣這片景色的一成不變,最初不適應的的不滿如今都已成了無感。可現在她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所謂「無趣」的心情,這讓本來要脫離沉思的她差點又要沉回思緒之中。
就是在那時候,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引走了她的注意。
「原來妳是會對背叛者念念不忘的類型啊,蕾。」
「......看樣子你打算成為我難忘的對象。」
那冷冷一瞥並沒有起到威嚇作用,不過知曉她確實因此產生怒氣的藍染頓時沉默了片刻。在她收起手來、自然的讓吊墜垂掛回胸前時,他一如往常的坐到她身旁去。
看著那條如同上古之物的吊墜,藍染瞇起了眼,「怎麼,妳對他還有感情是嗎?」一雙茶色眼珠看上去像是沒好氣的朝他這一側滾動,已經並不打算添亂的他轉頭望向天邊,「少說也是百年之前的人了,要是一直無消無息的,恐怕是早就投入循環了也說不定。」
他並沒有在屍魂界見過烏爾奇奧拉這號人物——蕾伊加娜知道藍染的意思,也知曉他不再帶有挑釁意味,她便也沒了用劍拔弩張的神色來應對他的心思。
藍染這個人她再清楚不過了。就算是為了玩弄於股掌之間,那也是根據事實在辯駁,何況他此番所言已是認真探討,蕾伊加娜自然明白他不過是提出過於冰冷卻又真實的看法罷了。
他所說的可能性,這麼多年來她怎麼可能沒有想過?
蕾伊加娜在沉默不語的期間,回想起黑髮男孩的溫言。
「如果,心擁有共鳴的能力的話,請讓我看到最後吧。」當時,烏爾奇奧拉是這麼為贈送吊墜一事作結。
「哈,你說感情?」眉宇間極盡平穩,蕾伊加娜垂下了眼簾,「我只不過是......對此感到很火大而已。」
就算是其他人看了也能理解,那是連修長睫毛也掩蓋不了的哀傷神色。
理智上能夠理解,情感上無法共鳴——藍染無法認同她的這份脆弱,甚至為此感到一股不悅在腦內上躥下跳,以至於他一點也不想提醒她,在他看來,無論後續作為如何,起碼那個名叫烏爾奇奧拉的人類當下是為了保護她免於強大威脅的迫害才選擇遠離她。
同時,他也認為已經不是十來歲人類丫頭的蕾伊加娜明明不可能想不通這一點。
除非她從來就不是個十多歲的人類少女。
仍對她的記憶抱持懷疑態度,藍染裝作不經意而淡淡的說,「也許那段過去虛假的並不值得緬懷。」
他試著引導蕾伊加娜不去重視那名人類少年的意義,這麼做是出於旁敲側擊,也是出於有意的打壓。
也許是不滿於她竟會受困於這般短暫的回憶,也許,是不滿於她竟會感情用事於這般短暫的回憶。
「......那麼我還剩什麼?」垂下頭來,蕾伊加娜又別過頭去並隻手掩著腦門,「像這樣,被當作罪人似的以這種姿態囚禁在這世上,如果連一點開心的回憶都不能拿來欺騙自己的話,我又會感到憤怒無比了啊......」
每當蕾伊加娜的情緒不穩,又或者說,藍染已經能夠理解為是出於憤怒所致,她周遭的空氣都會因她的靈壓而變得炙熱。
他實在很不想弄懂她的舉動與吊墜原持有者的關聯,可惜他的理解能力並不屬於低下的類別。
「一直以來你都誤解了,我並不是鳳凰。」儘管手是放下了,但蕾伊加娜還是垂著頭,「如果燒盡一切,我便什麼也不剩。可如果不燒盡一切,我還是一無所有......」像是把所有情緒鎖回心頭,她的語調又恢復平穩,「我不過是個燃不盡的火種,惣右介。新生和我並不相稱。」
蕾伊加娜平常態度之所以冷淡的原因,藍染認為是因為她的熱意全化作了火焰,在猛烈的燃燒過後,平日裡留給她的也僅有冷卻。
留給他的也僅僅只是殘渣而已。
「......所以,唯有見上那人一面——對妳來說才是新生是嗎?」
「我可......沒這麼說吧。」
那精緻的面容似是要發怒,卻又同時理解這個問題客觀來說並非是嘲諷而顯得為難,最後只是彆扭的蹙著眉、面帶不確信的看向眼前的男人,而這男人則是早有預謀的在利用她這一會兒的遲疑。
「上百年裡積極的相互找尋,卻連一面也未曾見過,更別說妳這等程度的靈壓有多麼顯眼,這樣的事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可笑。」面對蕾伊加娜持續的眉頭緊皺,藍染不急不徐的說下去,「別再自欺欺人了,妳無法實現願望的根本原因就是著眼於錯誤的目標。讓妳產生空虛感的不是別人,正是妳自己,蕾。」
「我確實錯了啊。我沒想到你繞了那麼一大圈,結果只是想找我打一場。」
「我不過是想勸妳不要再沉溺於無用的東西罷了。」
「喔?」
平淡的一聲回應,伴隨的是帶有壓迫感的靈壓。在蕾伊加娜釋出靈壓的過程中,腳下的白骨都因此而開始龜裂,像是在挑明她的目的本就是攻擊,周遭的空氣開始不穩定的流動,彷若眨眼間就要被這高溫融化似的。
身處於這般靈壓之中,也不知是因為習慣,還是已不再遙遠,藍染可謂面不改色。
就算有細微的神色變化,想必也是源自她態度強硬的否決割捨過去的表現。
若不是他早有所圖,他大概會直接表露不滿。
「是因為脾氣很差,所以就連短短幾年的包容也變得難能可貴啊。」眼看面無表情的蕾伊加娜已將刀握在手中,瞇起眼來的藍染依舊以溫和的口吻說道,「幸好,我有百年的時間可以適應。」
在那張逐漸面露詫異的臉龐面前,是早已在綻開一抹恬靜的唇角。
本就無須表露不滿,因為很快就能微笑。
藍染看著周身的空氣停止紊亂,在碎裂的骨骼往地面墜落的聲響逐漸消弭後,蕾伊加娜的眉又恢復方才的彆扭。
「你......」雙唇一張一合好幾回後,蕾伊加娜這才重新發聲,「所以你......今天不打算拔刀?」
「坦率一點會更加惹人憐愛,蕾。」
「說的像是你打算憐愛什麼一樣。」
「這裡好像——也沒有其他人了吧。」
那張笑臉還是那麼的游刃有餘,蕾伊加娜已經不想再去思考他究竟是出於惡作劇心態,又或是對挑釁她的事賠罪,甚至,只不過是在測試他的真心話能被聽出來幾分。
無論是何者,蕾伊加娜都沒有心情再去動刀了。畢竟,他說的是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實。
她沒有,又或者說,下意識的不願去想,可實際上藍染確實在這百年的時光裡頭讓她不再孤身一人,且這樣的時日在未來也只會更長。
比起長期的揣測與不安,這份熱燙燙的安穩現況一旦注意到,便猛地在她的胸口化開。
月牙仍高掛在空中,月光映在茶色眸子裡頭,蕾伊加娜依舊試圖以睫毛遮擋那份過於皎潔的光芒。
「惣右介。」
「什麼事?」
「......謝謝你。」
這聲道謝雖不是沒有出現在藍染的預想裡,可著實來得太早,令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的,他在緩緩閉眼之際重綻笑意。
是出自逗弄,也是出自試探。這兩者導出的結果超出了他的預期,這份可稱之為驚喜的意外使得他沒有必要掩藏那份名為雀躍的心情。
她一向出乎他意料的讓他吃驚,她一向不出他所料的會讓他吃驚——像這樣的期盼,從百年前便深埋在藍染心中,並在每一次的見面無止盡的增長著。
蕾伊加娜也許察覺了藍染的表情變化,也許沒有。不過,她並不否認她的心態確實在他的百般考驗下產生了改變。
如果今晚不向他道謝的話,想必將會成為她難以忘懷的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