蒐集的資料、閱讀的文本、回想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後，藍染得出了令他無比憤怒的事實。
支撐他所處世界的，不僅是漫天大謊，還是歷史罪業。就連此刻的他，也在知曉事實的瞬間一同成了罪人。
就像是打從他出生的那一刻，便讓他別無選擇的承擔起原先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知曉的罪名。
揭開的世界真相就和他天賦異稟一事一樣，使他只得任孤獨與苦悶堆疊在心頭。在十三番隊裡，藍染認為誰都無法和他交心。
任誰都，不可能理解他的決定與打算前往的去處。
這個時候，當時在黑幕下、那個失去四肢的男人在他的腦海裡閃過。隨後，就像當時的夜色褪去一樣，他第一時間在腦中看見的是蕾伊加娜那張未被面具遮蔽一分一毫的臉。
成了隊士以後，前往虛圈的行為應當是風險劇增，但藍染卻沒有因此停下自己的腳步。
他的靈壓依然超乎常人的在增長，而他也決定讓他那不甘屈於醜惡的驕傲引導世界走上正軌。
可在那之前，他想要，到那個能夠共同擔起罪孽的人身邊去。
到那個，能夠與他比肩而行的女人身邊去。
「這副表情還真不像你，惣右介。」見到黑腔裡頭顯現的身影，蕾伊加娜瞇起眼淡淡的說。
黑腔是關閉了，但藍染自知心裡頭的空虛可大的連他臉上都藏不住。又或者說，也許是因為面對的是蕾伊加娜，他並不需要用笑容來掩飾這種失落。
「又有什麼讓你失望了？」手肘壓在白骨堆上、隻手撐著臉頰，蕾伊加娜側著頭才剛看了他一眼，停頓片刻後又輕輕說道，「......你一向難以取悅。」
所以不必放在心上——藍染知道她是這個意思，這讓他感覺空氣新鮮了些。至少，在他選擇在蕾伊加娜身旁坐下後，呼吸這件事變得沒那麼惱人。
通常這個時候，他都會普通的說故事給蕾伊加娜聽。下至餐點的瑣事，上至屍魂界的要事，就像是尋常百姓都會做的那樣，沒有什麼閒聊是他不能說，而她又不能聽的。
但是今天，他就是為了倆人共同的非凡而來。
「妳曾經有過......『這世界的運作不該如此』的感受嗎？」藍染這麼說著，把雙眸藏在反著白光的鏡片底下。
不再戴上面具的蕾伊加娜明顯的挑起了眉，「你現在是在問一個怎麼也死不了的傢伙世界運作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如果她不同意他的話，藍染也不會在心情極差的情況下特意再去掃了自己興致。
他一向如觀眾一般注視著他早推演出來的一切，從來都只是試圖在已知之中至少取點樂子。蕾伊加娜的話也並不出他所料，可這卻又令他反常的感到如此便好。
即使如此，他的神色仍是嚴肅了起來，「在天上的從來就不是神，那只是為了讓三界存續的自圓其說......！」好似因為怒意而不得不停頓片刻，他旋即壓低嗓音接續說道，「被那種面目全非的東西統治，讓我感到噁心無比！」
換作是從前，蕾伊加娜肯定擺擺手說句「不關她的事」後，便繼續望著什麼也沒有的夜色。可聽完藍染的話後，她卻沒有要潑冷水的意思，她微微垂下的眼簾更像是在等待他說明他想怎麼做。
就好像，她已經不是那個，覺得他除了變強以外的事都與她無關的無情破面。
「既然從來就沒有人居於天上，那也就意味著誰都能奪下那片天空。」語氣中並未帶有任何問詢意味或是遲疑的藍染說道，「是時候讓無知的人們知曉王和奴隸的區別了。」
蕾伊加娜在過程中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連一顰一笑的暗示也未曾流露。待他語畢後，她這才緩緩開口，「別告訴我你只是來宣告給我聽的。」
「妳難道就不想揭穿在妳身上的不合理嗎，蕾？」
「這無關揭穿。」
蕾伊加娜的雙眼映照出的盡是無奈，「你說的是靈王吧。但我知道了又如何？就算我忘得差不多了，也知道天空該有多遠。」她面如死灰的說，「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已經被嘲笑這麼多個年頭了，結果什麼都沒有改變，連一絲憐憫也沒得到過，只能一直在這裡等著。」
「就算不記得了，妳依然有權利對無端牽連妳的罪孽感到憤怒。」藍染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他不會不清楚蕾伊加娜最初的執著。只是，他沒想到對她來說，至今都叫做「什麼都沒改變」。
如果現在能夠選擇立刻死去，她肯定也會毫不猶豫的在下一秒死在他的面前吧。
「無人銘記的產物」這句話，頻頻在藍染的腦海裡轉著。
轉的他不是滋味。
「憤怒到盡頭也只有空虛，我早就什麼也不剩了。」她閉上了眼睛，隨後，她睜開的眸子裡卻不再僅有灰暗，「不過......你說的對，惣右介，天空上並沒有任何誰在。如果有，那一定是個混蛋。」
什麼都沒改變——藍染的眼簾因此低垂，但卻並非是因為失望或不悅。
他認為自己分明早早摸清了蕾伊加娜的性格，但根深蒂固的本性仍讓他本能的先對她產生不信。結果，他發現自己還不夠了解她。
他發現她深埋在矛盾裡的期盼就和他一樣多。
「我徒勞無功的嘗試和你沒有關係。所以，如果是你想要王座，我不會阻止。」轉過頭來，蕾伊加娜那雙茶色的眼看向了藍染，「我說過了，你可是能殺死我的男人。那麼要奪得整片天空對你來說絕不能是難事。」
眸中，倒映出的是和他孩提時代一樣、未曾改變過的女人，藍染微微瞇起了眼睛，緊抿的唇也稍稍舒展開來。
戴著面具也好，不戴面具也罷，蕾伊加娜百年前是如此，百年後也會是如此——在藍染的心底裡頭，她將不變的這件事近乎要成了他能夠相信的事實。
她將一直那麼的強大，一直那麼的孤傲，一直都，在等待著與他共處的時光。
一層層堆疊的期望竟都被達成後，這令他不由得去想，最終那片孤寂也將得以被觸碰。
所以在那以前，縱使只有一絲可能，他也要抹消掉任何她會輕易消亡在歷史以外的未來，就像那個黑髮男人說的一樣。
「沒想到妳對我抱有這麼高的期望。不過在那之前......」搶在蕾伊加娜反駁以前，藍染淺淺的勾起嘴角，「我想好自己要的獎勵是什麼了，蕾。」
方才急著滅他氣焰的蕾伊加娜頓時止住嘴，她的神色也隨著他的話鋒一轉，「是嗎？那就快說來聽聽吧。」
那份早已不知不覺軟化的態度，讓藍染不由得在片刻之間莞爾一笑。
「蕾，妳現在依然嚮往死亡對吧？」
「......你的記憶也開始減退了，所以記不清要殺死我的約定了？」
「那倒不至於。況且要傷腦筋的恐怕是妳了，因為接下來妳要記得的是新的約定......」
在蕾伊加娜緩緩眨著帶有好奇目光的眸子時，藍染帶著眼和唇角的笑意對上她那雙瞳，「既然妳讓我在成長到足以殺死妳的時候動手，那麼我也有我的要求。」有了眼前之人的默許，他又接續說下去，「就當作妳等待過程中的餘興節目，隨我一同見證我支配這片天空的景色吧，蕾。」
在迎接死亡以前，這個男人邀請她作伴直至最後一刻——當讀出這樣的訊息時，蕾伊加娜不禁雙唇微敞。
「所以，這就是你深思熟慮後想要的獎勵？」面色一下子冰冷了起來，她的嗓子很沉，「許一個不能保證能夠實現的夢，你也變得天真了啊，惣右介。」
見識過她記憶的藍染並不是不清楚她對「約定」一詞有多麼敏感。可正因如此，他才使了點心機去採用這樣的詞彙。
「說的就像妳已經預備要食言了。妳所謂的不保證實現就是指這個嗎？」
「哈，牽扯到兩人以上的事，沒有自己以外的變數是不可能的。」
「妳的意思聽起來就像是在說提出約定的人是我，毀約的人也會是我呢。」
「......很遺憾，正是字面的意思。」
那張臉總能在轉瞬之間失去所有生氣，藍染是習慣了，但不表示他對現狀感到滿足。
「......妳好像誤會了什麼。」他瞇起眼來，「既然是由我來提議，在維持承諾的動機上來說也應該是我這一方更加強烈。反倒是作為被動接受方的妳沒有足夠的理由延續不變。」
蹙起眉頭，蕾伊加娜審視著他，「你這話是在說我才會是那個背叛者？」
「理論上是如此。不過，事實上要達成那樣的情況並不容易。」
「......喔？」
「我剛才，說的是讓妳和我『見證』一切吧？」知道已經成功觸動她的神經，藍染笑著解釋，「我好像並沒有說妳非得要待在哪個位子才能見證？」
暫且不提往日的相處經驗，這男人的本質，打從蕾伊加娜見識過他的鏡花水月後就徹底釐清了。可她不得不承認，「知曉」和「應對」又是兩回事了。
即便能夠與他有來有回的談話，她有時依然會像現在這樣，被他的言語攪亂心神。
將死水一般的心，攪的再度化開漣漪，在空虛的軀殼裡頭迴盪著，動聽的令她都要憶起深埋在心底裡頭那個單純的自己。
「要是嫌麻煩，繼續待在一直以來的位置有何不可？」藍染輕描淡寫地說著，像是恰好給了她一個藉口似的。
誠如他所言，他現在仍挨著她的身旁坐著，沒有任何要挪動腳步的意思。如果有，那也是在言談之間隨著動作更靠近她一些。
眸子被月光刺的只得以低垂的眼簾反抗，但無論怎麼掙扎，月色還是透進了那雙茶色裡頭。
一滴水珠落入死水裡頭，打散了被漣漪揚起的沉澱。蕾伊加娜分不清那究竟是血還是淚，可那確實滴穿了她的心頭，淌進了她的心底，逼著她，產生她所謂無意義的「感受」。
產生那些，求死之人不再需要的感受。
蕾伊加娜忽地覺得藍染很該死。
他說話一向帶有挑釁意味，但與此同時，這又代表他是精準地拿捏了他人的痛楚，種種跡象都讓她難以否認他會採取這樣的策略正是看準了她的渴望。
她想要否定這些滑稽的念頭，但藍染還靜靜的坐在她身側看著她，就像每一次來訪一樣，百年來始終如一。
反正只是死前的餘興——蕾伊加娜最終循著藍染給出的台階而下。
「如果這就是你的要求，那就這麼辦。」這麼說著，她的目光也一併回應了藍染。
但是，本該因事情按他所想那樣發展而微笑的藍染，此刻卻反常的面露驚訝。
「妳就那麼自信這不是一場騙局嗎？」
「是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你想搞出什麼花樣。」
「......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花樣。」
平穩的眉宇間流露著狡黠，藍染的唇角的弧度綻的邪魅，「只要我一直無法確實將妳殺死，妳就得一直奉陪這場約定。」
片刻的沉默，在倆人的對視之間流轉。
「這還真是......糟糕啊。」蕾伊加娜額上的眉如藍染一般平靜，「你要是不履行，我就追殺你直到你完成約定為止。」
看似沒有指涉何種約定，但藍染已經抿上唇來微笑。
不要讓我失望——這樣的心思，不約而同的在彼此的心尖上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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