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病床上再一次生無可戀的睜開無論入睡幾次都無法安寧的、疲憊的雙眼,烏爾奇奧拉呆滯的望著蒼白的天花板。
已經不知過上多少個月,他都是這麼面對每一日的到來。
那日他不顧一切地闖入火場後遺留的,是全身的嚴重燒傷。可皮膚變得死白的他在乎的並不是遙遙無期的治療日程。
他第一次醒來時,樹里告訴他和乃就在他的房門口望過去、同樣開著燈的病房內,而因為兩人傷勢過重為避免細菌感染,只得暫時將兩人分開,若是他想見和乃,就要努力顧好身子直至康復才行,這才安撫了失控的烏爾奇奧拉。
比起樹里承諾完全負擔他的所有醫療與照護費用,甚至往後人生的開銷,烏爾奇奧拉更不相信的是他提及的、有關和乃的那一番言論。
縱使知道那是假的,他還是靠著如此不牢固的謊言苟活到了現在。
因為,相信和乃還活著會讓他的胸腔舒服一點。
即便只要細想就能明白,當時已然焦黑的她早已經不在人世的這件事。可是,他仍會試圖望著門外的另一端,就好像她真的還活在那頭似的。
那時他們就應該一起死在槍口下——烏爾奇奧拉這麼想著。
同樣是猜錯了樹里能力的發動媒介,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受致命傷,反而是躲開後奮力以縮短距離企圖讓樹里所謂的「防禦距離」失效。然而,他也同樣的不解那能力真正的面貌,因此在拿長槍刺擊的瞬間,手裡忽地空無一物,接著,他被紮紮實實的開了一槍。
在那之後,他的意識一直很模糊,直到他聽見樹里即將要把和乃推向死亡。
尊嚴與心的存續,他選擇了後者。
他的決心從未改變,他的夢想未曾逝去,因此,為了實現一切的烏爾奇奧拉選擇在和乃的生命安全上先妥協。
承諾配合樹里與和乃決裂,又承諾再也不出現在他倆面前,烏爾奇奧拉以此換得了樹里的回心轉意以及和乃的醫療資源,而自己,則是在被簡單治療過後很快的被趕走了。
想要變得更加強大——沒日沒夜的在思考並實現這件事的烏爾奇奧拉,一直在為迎接得以讓兩人繼續做夢的日子而準備。
然而,他迎來的卻是這一回換他不被信任的現實。
「啊,你醒了,早安。」推開房門,樹里見他睜眼後溫和的詢問道,「你今天醒的好像比較晚,肚子會餓嗎?吃點東西怎麼樣?」
如同他在烏爾奇奧拉入院第一天的所作所為,今日的樹里依然友善的在替他著想。
烏爾奇奧拉像是聽見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聽進去。
「只要是你提出來的,我都會盡可能滿足你。」這麼說著,樹里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並非謊言。
在那一瞬間,烏爾奇奧拉腦海裡浮現的唯有那個少女的笑容而已。
「......和平常一樣就行了。」
「好,你等我一下。」
在離開以前,停下腳步的樹里轉頭說,「你看到了吧?那邊的燈已經關上了。」見他順著自己的視線往門的方向看去,他微笑著接續說下去,「和乃剛才睏了,所以讓我把燈關上,這樣她就能好好午休了。」
那些話,烏爾奇奧拉並沒有反駁,只是面無表情的和他點了點頭,這才讓放下心來的樹里與他揮別。
他很清楚,無論是出於愧疚心態也好,又或是彌補心態也罷,淺野樹里確實不斷試圖讓他不至於在如此脆弱之際徹底失去生的渴望。
他更清楚的是,即便面上的平靜與冷淡依舊死命的維持著,他身軀裡頭再也無法停止的燒灼卻已經讓他的心靈枯竭了。
也不知是因為被死神引渡至屍魂界,還是因悲痛欲絕而成了虛,烏爾奇奧拉並沒有於康復出院後,在那座教堂的遺址哪怕是周遭找到任何一絲和乃的氣息。
反正,這和他本來打算採取的行動並沒有衝突。
在醫院裡騙取樹里足夠的信任之後,他很快的在出院後購得供他引火燃燒的用品。
也許,這個地方的所有火災都並非偶然——這麼想的時候,把液體全部潑灑於教堂內的他,將手中的柴火點燃後就這麼往地面一丟。
像是卸下一身重擔似的,他旋即向後重重倒在地上,墨綠的眸逐漸被火光給照明。
就算現在與和乃生前仰望的是同一片天花板,恐怕他們的心得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到頭來,心靈的共鳴究竟是什麼,他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了。
火勢蔓延到指尖的時候,烏爾奇奧拉卻沒感覺到絲毫的疼痛。他不過是覺得,事情總算步上正軌了。
任火舌淹沒他的身體,烏爾奇奧拉也未曾掙扎過,安詳的彷彿是舒適的搖籃,在外人看來卻是他的墳場。不過無論如何,他確實都會在這裡睡去。
在睡去以後,忘卻沒了身體的自己,忘卻沒了心的自己,忘卻裝載與和乃所有記憶的自己。
就這麼,把他曾冀望過的一切一起灰燼,像是不存在似的。
因為,如今看來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果,還有來生的話......」喉嚨早被烈火和濃煙灼傷,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嗓音還是心聲的烏爾奇奧拉仍繼續道,「我不想再和妳有任何交集......」
當火再次像曾經的那樣,開始在他蒼白的面上蔓延時,他忽地感覺到痛了,卻也已經疼得無力分辨究竟是何處令他如此難耐。
不知是身,還是心,亦或是兩者皆是。
裝載著的僅剩下悔恨,很快的,本屬於胸腔之處被一把火燒出了空洞,燒出了虛無。
那什麼也不留的景象,宛如打從一開始這所有的邂逅都只是插曲,一開始就注定好了這個世界容不下的異物將會消亡。
彷彿只是,一場毫無的意義可言的偶戲。
蕾伊加娜傳遞而來的記憶,就這麼停留在名為和乃的人類斷氣的那一刻。
正當藍染認為體會過這一切的他將會看見那個自己更為熟悉的臉孔重新回到眼前時,忽地,像是有誰拉下了帷幕,帶來了比虛圈夜色更深的黑。
那裡並沒有蕾伊加娜,只有一個全身被蒼白袍子覆蓋、漆黑長髮的男人。
「你終於,到達這裡了啊......」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對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站得遠遠的斯汀法又開口道,「藍染惣右介。」
「......我不記得我認識你。」並沒有給宛如入侵者一般的對方好臉色,藍染板著一張對他滿是警戒的臉。
然而,斯汀法像是也不在乎他的提問,又或者說,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回應任何問題似的,他只是一步步緩慢的走近了藍染。
「因分離三界而作為重大歷史的一頁留存於所謂天空王座之上的存在,其名為靈王。」這麼說著,斯汀法持續慢步,「將血肉化作庇蔭的力量,將軀幹化作支撐的基石,最終全數淹沒於歷史。」在藍染面前停下,他眼簾低垂,「也因此,承載諸多歷史的『她』才會,被迫於荒漠之中反覆成灰。」
藍染從來不是愚鈍之人,可這番話突如其來的令他一時無法和任何事物聯繫起來,又或者說,是他無法肯定的這麼做。
在他成為死神的這段時間裡,確實閱讀過關於天空上那位的歷史。但光是知曉這存在便幾乎已經是全部,眼前的男人又像是在告訴他那些常人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窺見一二的時間洪流。
正因為前所未聞,因此,是要作為可能被當局隱藏起來的實話來解讀,還是要當作有心人士利用的某種話語騙術來拆解,都是藍染瞇起眼來注視斯汀法的原因。
至於斯汀法,他卻始終只像個在講述自己看過的童話書的說書人。
「跨越三界的產物,卻游離於歷史之外,連自身也未曾察覺。」忽地,斯汀法以藍染未能反應的速度貼近他的臉,「在夜裡消亡的——無人銘記的產物啊,連自身的存在都將不再記起。」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銘記在心吧,以摧毀頑劣之名。」
不知從何開始,藍染的身體便無法移動,毫無抵抗能力一事在他有記憶以來前所未有。
他並不清楚自己是在實力上被壓制,還是處於情緒上的劣勢,但無論如何,那都不妨礙眼前那極其異常且顯眼的十字形瞳孔近在咫尺盯著他看的景象吸引他的目光。
可他看不了多久,漆黑的空間莫名刮起了陣陣強風,斯汀法也順勢向後退開。
就好像故意為之似的,那風時不時將白色的長袍掀起,幾次來回後讓藍染能肯定斯汀法那被衣物裹的嚴實的身子其實根本只有軀幹。
就好像,他就是那個作為世界庇護而存在的靈王一般。
思緒被衝擊性填滿,快要連結起來的一個個邏輯又缺乏了關鍵資訊而頻頻中斷,藍染就在思考的過程中,無視了斯汀法的消失,無視了夜幕的來襲,無視了空間的吞噬。
直到,那個在淡漠之中夾雜著一絲又一絲懇切的女人嗓音響起,這才將他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