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薰衣草園的邊際,腳下只有無底的深淵。
「說謊,騙子,沃茲是騙子,你保證過姐姐不會有事!!」
少年的哭喊,彷彿仍於我的腦海迴盪。
他緊緊拉住我的手,努力嘗試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扯回清醒的世界。
「....」 那時的我,早已成了失去靈魂的軀殼。存在、只剩下苦痛。
「讓我死.....」
我閤上濕潤的雙眼,感覺著地心的牽引。
加速、失重。
我犯了罪,世上最不可饒恕的重罪:
深深傷害那些愛你、關心你的人。
在曚朧間,我不知道在扭曲的虛空中飄流了多久。
我聽見外頭的聲音,聽見曾經輝煌的都城,受戰火所席捲、人民陷入滅頂的災厄,聽見了浩劫、以及重生。
但我選擇了視而不見。
為甚麼,明明這些事都已與我毫不相干、但我依然感到了...
悲傷?
爾後,在不知不覺間,我終於抵達了終點。
盤據在這虛無的中心,是一大塊不停撕裂、再重組的黑暗聚合。
沒有形體的它,以看不見的觸手到處摸索,彷彿想要將自己錨定在何處。然而跟我一樣,處於虛無的中心、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你是誰?」我開口詢問。
彷彿被我所驚醒,眼前的混沌在恍惚間睜開了眼。
一顆全視、全知的不暝之目。
但那並非什麼不可名狀、使人發狂的凝視。這枚眼睛散發出一股我無比熟悉的情緒。
悲傷。
「我就是我。」 它沒有口、卻能說,沒有耳、卻能聽。
「那為甚麼,我會來到這裡?」 本應早已魂飛魄散、永不超生。但我卻僭越了世間的常理,以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苟存。
它沉吟許久,最後給予了我意想不到的答覆。
「....因為,我是創造者。」 「你是我所造之物。」
「你的人生、你的命運,都出自於我之手、都是命中注定。」
「....」滿腔的憤怒充斥我的胸膛。 「你是指,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我的一切悲痛與絕望,都是你安排的?!」
我如此希望,自己能走上去,一拳揍在這狗娘養的臉上。 但現在的我,連動一根手指都辦不到。
「....沒錯。」 我很清楚,它知道我的意圖。但,它對我的敵意全然不以為意,甚至絲毫沒有感到被冒犯。
「我雖然能創造、卻無法滋養。我沒有心、因此無法編織出美麗的故事。我乃是愚昧、我乃是無知之源。」
「....很抱歉。」它的眼廉低垂,不再瞪視著我。萬物的創造者...居然會表示出愧疚。
「....。」 它的無助....使我不由得產生了憐憫。我跟它彼此都維持著沉寂。也許在虛無中永遠地與它飄流,亦是命中注定。
然而,我的胸膛卻壓抑著無數的不甘。
不甘於失去、不甘於被遺忘、不甘於就此結束。
「能不能再給我....」 「一次機會....?」 在這窩囊的人生中鼓起最後一絲勇氣,我再次出聲詢問。
它閃動自己的眼瞳,嘗試理解我的意思。
「因為我犯下了重罪,世上最不可饒恕的重罪:」
「我深深傷害了那些愛我的人。」
「那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要回去....去觀看世界的轉變,尋回那些我所虧待的人。」
「....你知道,他們大多都已跟你一樣,永遠地離開了。」 它長長地嘆息,彷彿在勸說我,這是徒勞的。
「我知道。」
「我是個懦夫、我永遠不能被饒恕。但我仍然想盡力去糾正、去彌補.....」 熱淚溢滿我的眼框。 「....我想...我想再一次緊擁他們....我想告訴他們....他們有多重要....我有多愛他們....」
全知之瞳注視著、打量著、審視著嗚咽的我。耐心地等待著我結束。 「...為甚麼?」 它並不理解,不理解我為何一心要重蹈覆轍。
「.....也許跟你一樣...出於愧疚吧。」
「......」
我們之間,又再次陷入了沉寂。
「哪怕你將重新體驗一次當初的苦痛?哪怕你所縶愛的那人經已不復存在、也已在記憶中將你抹去?」
「嗯。」
「.......」
身處的空間被撕裂,那在虛空中央的核心動了起來。
在猛裂的搖動間,我被它的無數觸手環擁。錐心的劇痛、我知道,我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烙上無法磨滅的疤痕。這是回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但我很滿足。 也許是知道,我終於能為自己的罪接受懲罰。
「那麼去吧,虛空之子。」
如同狂風中的稻草,我被一道暗流拉扯,離它越來越遠。
然後,我再次開始墜落。
加速、失重。
「去完成未了之事,然後再去見證一次,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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