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姫彩從來不問,當凜問起冴是什麼時候對她產生情感時,這令他不由得思索起了源頭。
他頭一次注意到姫彩的特異性是在四歲的時候。
一歲起便開始踢球的冴,在天賦使然下早早就擁有了比同齡人更加出色的表現。這對外人來說或許很令人羡慕,然而,只有冴很快的明白這並不是讓人愉快的事。
誇獎與讚賞對冴而言那不過是自己的球技理所當然會獲得的評價,他自然也不感到驕傲或者自滿,又或者說,他的出眾是渾然天成的,既然只是在做普通就能辦到的事,也不存在傲氣一說。
他理解自己的才能不凡,同時也了解對自身來說他行為意義的平凡,正因如此,冴感覺自己隻身一人。
他並不害怕孤獨,自幼便產生的強烈競爭意識更可以說是天生做好了與他人為敵的準備,他更不會為了誰停下自己精進的腳步。只是,他所有的計算都成了屈就,所有的選擇都變成次要。
球場上,無人能窺探他的最佳解。
一場場的勝利好似在佐證冴的想法,他人認為的絕佳傳球,對他來說不過是殘次品一般的東西。但是,若是過於拘泥於他心裡嚮往之處,想必連勝利這麼基本的結果都會不復存在。
他不認為他的觀察是錯誤的,但是,也許,那最為優美的所在,那想將其破壞的意識,僅僅只有他一個人擁有。
這個世界,真無聊。
「冴!剛才為什麼不往這裡踢呢?」
「啊?」
當比賽結束後、眾人早早散去、只剩下冴仍站在場上於心頭間比劃著本該實現的最佳路徑,此時,總是會隨他一塊兒到場邊等待他比賽結束的青梅竹馬——小夜流姬彩卻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視線範圍內的位置。
眨著紫藤大眼的姫彩指著自己站著的地方,她歪著頭、垂著兩搓馬尾晃啊晃的,見冴沒有反應,她雙腳噠噠噠的踏了起來,就擔心冴沒聽見她說什麼,她又向他揮著小小的手重述了一遍。
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話都幫他驗證了,冴打從一開始就清楚的聽見姫彩的話,她的複述和來回踩踏的樣子只是讓他確信她不是隨機選定站位的。
可是姫彩從來沒踢過足球,甚至連規則都不懂,她只知道冴的射門會讓隊伍勝利而已。
「......為什麼要往這裡踢?」像是在試探一般,冴沉默了片刻後才問起。
就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作為外行來指指點點這樣的行為冴也不會容忍。只不過,那雙綠眸顯然不是因為被冒犯而露出詫異之色。
眸子裡映照出的,是女孩瞇著眼笑的模樣。
「因為這裡很美麗啊!」轉了一圈以後,姫彩豎起了食指,「砰!弄壞它吧!」
彷彿紫色的火焰自她的眼裡竄出來一般,姫彩的笑容和往常的天真無邪不同,她的目光自信的好似能把人給射穿。但是,冴卻甘願曝露在這等直視之中。
他並不認為是被看破了所有思緒,更不認為是自己輸了。他只是,明白了眼前之人不再是青梅竹馬。
不再只是父母輩的友誼建構出來的關係,而是經由他的選擇所分類而成的、能與他站在同一視點的平等對象,是能夠與他思維同步的特殊存在。
即便日後的凜才是成為了第一個完成他傳球路徑之人,姫彩對他的破壞性也早已烙在他的心底,令往後的他不斷試圖揭開她的上限,想瞭解他們是否始終站在同一層面觀看著這個世界。
年歲的漸增與視野的漸廣讓冴多了許多應當考慮的東西以及必須超越的挑戰。他確實的意識到世界的寬廣,但那都是關於足球的事。而不變的是,他始終認為即使是在球場之外也存在著他尚未搗毀的優美之處,而且就在他距離最近的地方。
這個世界愈發有趣,因為,那再怎麼破壞也會從中創造出嶄新的天賦,深深的將他引誘至這他無法也不打算走出的局,讓他產生了為見證結果而計算一輩子也無妨的念頭。
冴不可能捨得停下探究姫彩的一切,他可還沒得到所有關於她的答案。
回想至此,冴仍然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對姫彩產生情愫的。
真要說的話,把剛才的回憶當作他將姫彩視為能夠互相理解的對象也不無道理。
他試著以「心動」的角度來回想,可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記憶大概一直在更新,怎麼也想不出確切的景象。
換句話說,就像是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小的時候,他只是因為習慣了所以讓她跟著。
這麼想著時,冴不由得挑起眉頭一頓。
質疑著「真的是這樣嗎?」並很快的又得出了「不讓她跟的話,她還是會哭著追上來」的答案。但是,他分明不是會在乎殘次品死活的人。
「他只是不想看到姫彩哭」這樣的結論,又招來了「那又是為什麼不想?」的捫心自問,而他也絕對不是因為他人對他笑臉以待就百般接納的類型。
或許,他心底很早就有答案了。
他就是單純的喜歡姫彩開心的樣子,喜歡著,她那只為他而展露的燦爛笑容。
「......妳不好奇啊?」
「嗯——很好奇啊?」
想來想去也沒能得到無庸置疑的答案,一直到和姫彩走在放學的路上時,冴這才反過來詢問她的想法。
姫彩她確實是好奇的,倒不如說,在冴的預想中,她根本不可能對這個問題沒興趣。
然而,姫彩認為她清楚冴也會反問她是什麼時候對他產生友誼以上的情感的,因為她也答不出來所以便從未提及。
給不出令冴為之一亮的回答,她寧可不答——這基於理解冴而秉持的立場,在冴的意料之中顯得樸實,又可以說是出乎意料的讓他感到舒心。
不過,新的問題卻隨之而來。
在冴的認知裡,姫彩是在畫本被搶走那天,因他找到她的舉動而開始說起要嫁給他的發言,於是他長久以來都將這件事當作她喜歡上他的契機。
可是,姫彩給予他的笑容並不是在那之後才變得奪目的。
細數她笑得最多的時刻,那總是發生在冴和凜的面前。冴曾經想過那可能是因為姫彩沒有他和凜以外的朋友的關係,要是他們倆不在的話,她都是獨來獨往、安安靜靜的。而面對他和凜,她的臉上綻出的笑意他一直很清楚絕對有區別。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個問題,很快的便轉換成了「是因為什麼」。
「以前就想問了,妳喜歡我什麼啊?」
「欸?生病了嗎,冴?」
「啊?」
「中場十一傑的糸師冴大人居然在問我喜歡他什麼嗎?」
「不答就算了。」
咯咯笑了幾聲,知道他是在認真詢問的姫彩很快的收起了玩鬧的心態。她看著前頭、平靜的露出了淺笑,「......所有。」
「......包含嘴?」
「這張對所有人都壞透了的嘴說過喜歡我,所以總的來說還是加分項。」
就連平日裡被劃分為缺點的說話風格,在此刻都變成了優點。冴還是沒能得到確切的答案,又或者說,這就是姫彩最毫不保留的正解。
他還是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姫彩的,也不知道姫彩又是什麼時後喜歡上自己的。這個問題也許會讓他探討一輩子也說不定。
那張笑臉正向著他,依然是如此的耀眼。於此同時的他自己,應該也正露出著他不曉得卻深受姫彩青睞的神情吧。
未知的答案迫使冴興致勃勃的探索,直到垂垂老矣,他依然會持續思考這個問題。
思考這份,無法計算而無邊無際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