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白色霧氣,朦朧地在眼前出現,還來不及捕捉它的輪廓,它就散去了。
不知不覺中,今天的早晨,冷了起來。
推開房門的溫玉,絲毫不覺得寒冷,但當他看到口中散開的白茫茫時,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轉身入房,拿了件外掛披上。
溫玉朝大廳走去,步伐緩慢沉重,足下所及似乎並非眼見的平坦走廊,而是難以掙脫的泥濘沼澤。這樣的步伐,是要掩飾他未受傷的事實,亦或是,發自他內心的沉重。
深黑色的圓柱立於大廳內,金色的線條流轉其上,深紅色的地毯鋪在廳堂中央,雲朵圖樣的刺繡流淌邊緣。
地毯上,六張新製的雕花木椅,厚實沉重,對開擺放兩側。
溫玉看著廳內景象,心中嘆了口氣。終於,自己來到小時候想一探究竟的長輩聚會,但為何踏在這張深紅色的地毯上,會有種踩在敵人與自己人血液中的錯覺。
溫玉感傷的雙眸,仔細瞧著廳內的一景一物。
廳內,已坐著兩人。
一人年約五十來歲,藏青色長袍,是溫仁崇,他見溫玉到來依然端坐其位,半聲不吭,餘光卻不由自主跟著溫玉的腳步,遊走大廳一圈。
一人年約三十不到,灰色袍子,外搭鹿皮背心,是溫大少,他見溫玉步入大廳,站起身來朝他點頭行禮,溫玉也點頭回禮。溫玉抬手示意別在意他,溫大少坐回位上,看著溫玉舉動的臉上半是不解,半是思索。
當溫玉走到大廳牆面上懸掛著的「肅」字旗幟時,幾聲輕咳溢出他的喉嚨。他攏了下外掛,緩步走到左側末席坐下。
溫仁崇看向溫玉,張口閉口兩下,終究問了句:「玉兒,需不需要請大夫看看?」
溫玉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長衫,外邊再披了一件米色外掛,襯著他有點白皙的臉孔更顯蒼白。他眼裡機敏一閃而過,溫聲回道:「謝謝大叔叔關心,玉兒不礙事,休養十來天就沒事了。只是,現在不能妄動真氣罷了。」
正要踏入廳內的溫實與溫三爺聽到這話,目中不約而同流露出的欣喜倒是頗令人玩味。昨夜身後的怨毒目光,會是兩者中的一人嗎?
瞧見他們並肩而來,前腳、後腳步入大廳,莫非一早就見面商談?談什麼?
溫玉起身,目光由溫實與溫三爺臉上一掃而過,隨即回頭瞥見溫仁崇眼中的愕然,他似乎也是不解當前情形,愕然轉瞬即逝,溫仁崇起身對著溫實與溫三爺打了個招呼。
溫大少則是早已躬立一旁,對著二位行禮。
溫玉旁看著眾人的反應,莫不作聲,行禮後坐回位上,時不時輕咳幾聲。
眾人坐定,左側為首是溫實,左側末席是溫玉,右側則分別是溫大爺、溫三爺及溫大少依序而坐。一會,廳內沉寂下來,眾人的目光不時看向溫實,古怪著何以他還不開口,而他身旁的空位會是誰要來?
門外傳來兩人的腳步聲,恰好解答了廳內人的迷惑。
溫實的一名手下領著溫仁譽進入大廳。隨著溫仁譽進入大廳,廳內幾位隨侍的傭僕也快手快腳奉上茶水。只是,細心人若仔細觀之,便可發現這些低著頭的下人,全是昨夜守在溫實身側的護衛們。
「在討論生意前,我必須先向各位叔叔們致歉。」溫實站起身來,朝廳內的諸位鞠躬。
「昨夜,『溫玉』的仇敵來犯致使溫家蒙受重大損失。雖說玉兒是我的弟弟,但是仍不能有所處置。」溫實的聲音聽來既愧疚又痛心,像是無法原諒溫玉與自己。
溫實低頭說出這番話,但是站起身的他,自是可以瞧見廳內諸人坐在椅上的臉色。
溫玉的神態更虛軟了些,不見絲毫溫實預期的忿怒不平;溫仁譽面無表情,似乎溫實所說是一件不相干的事;溫仁崇若有所思的眼光落在溫實與溫玉間;溫三爺一臉高深莫測;溫大少則是鼻觀眼、眼觀心,目光直視前方。
溫實一番話說完,坐了下來,沉聲說道:「讓溫玉離開溫家吧。」
此話一出,廳內一片沉寂,就連身邊隨侍的下人,臉上的睫毛也停住了。
溫大爺與溫三爺心裡明白,溫實希望牢牢抓住溫家的權力已久,自從溫玉回來後,若有似無的架空他。今日這樣的提議,想必是借題發揮罷了,一點都不令人意外。溫三爺正要開口附和時。
溫仁崇卻先開了口,他看著溫實說道:「昨夜,的確是死了幾名手下,不過,阿玉畢竟是您的弟弟。」
「不如,讓他將功贖罪,讓他稟報昨夜用以退敵的掌法,來自何處,並且傳授給溫家子弟吧。」
這話聽來,前半還似為了溫實與溫玉兄弟倆著想,但後半可就露了餡。明眼人都明白,溫仁崇對昨夜溫玉所使的掌法,起了貪念。
溫實沒有作聲,臉上隱隱浮現一抹不快。溫三爺倒是開了口:「果能如此,我想大家也能接受的。」說完後看了眾人一圈,惟獨漏了溫實。
「老狐狸!」溫實心中暗道,利益在前,他居然敢變卦。
溫實腦中思緒飛快轉動,一心想著要如何趕溫玉出去,還沒開口,溫玉居然先回話了。
他輕咳兩聲,貌似平靜地輕聲說道:「謝謝各位叔叔們為玉兒煩心,不過,玉兒無法說出此套掌法的由來,也無法傳予溫家子弟。」
「至於族長的命令,玉兒願意接受。」話音剛落,溫玉的臉色似乎更白了些,他一臉疲憊地向後靠著椅背。
溫實心中狂喜,臉上卻閃過戚然與感激的神色,他看向溫玉說道:「阿玉,謝謝你。」
溫實沒有多說什麼。一來,溫玉還沒真正離開溫家,二來,他迷惑著這事也進行的過易了些。他看了一眼爹,爹完全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溫玉又咳了兩聲,端起茶,像要減緩咳嗽的不適,啜飲一口,微微皺了下眉頭,將茶放下。
何需做到這樣……,反正自己也打算要離去了。溫玉暗嘆,決定靜觀廳內局勢發展,看看阿實哥是否還有下一步。
溫仁崇與溫三爺見溫玉已經答應溫實的提議,不禁有些訝異。但正主兒既然應了,當下也不便多說,兩人心中各自撥打自個的算盤。
「昨夜黑衣眾的實力,想必大家都看見了。既然我已繼承族長之位,還望爹能將他們交給我,讓此力為家族所用。」溫實說這話時,一臉誠摯地看著眾人,最終,目光落在溫仁譽臉上。
溫玉恍然大悟,他正在迷惑著要趕走自己的場合,何需讓可能反對的爹入席。
溫三爺撫掌拍手,大聲地附和一句:「理當如此!」
溫仁崇眉毛一挑,又回復原位,緩緩說道:「實兒,不是爹不願意,只是你剛接族長之位沒多久。黑衣眾,自是爹幫你打理著。」
「至於玉兒,畢竟是你弟弟,讓他在家思過一年即可,何需讓他離開。」他的聲調慈祥懇切,如同一位長者對著一名頑劣孩童諄諄善誘。只是緊握著椅把的手背上,清晰可見的青筋或許才是他此刻真實心情的寫照。
「爹……,您與玉兒弟弟此時都『身體不適』,自是實兒操辦著這些俗務為佳,你們倆就好好休養吧。至於弟弟離開一事,我想,既然他已答應,就如此辦吧。」溫實臉上的關切神態比起昨夜溫玉受傷時的關切更甚幾分,只是當說到身體不適時,那加重的惡意口吻,反而讓人感到他此時的惺惺作態分外作噁。
溫仁崇心下冷笑,今日一會,莫非是要來看溫實與溫仁譽這一齣奪權戲碼,在族長競逐那日還嫌看得不夠嗎?
如果,溫玉果真離開溫家,以他現在的身子,說不定……自己可以獨得此掌法。打定主意後,他環臂如山,決定坐山觀虎鬥。
溫仁譽眼見廳內兩人沒有表明意見,溫三爺則是站在溫實那邊,他眉頭緊緊皺起,說道:「如果,我不願意交出來呢?」
話已至此,就像捅破了窗戶紙,溫實決定將事情攤開來談。
「那……可就由不得爹了。」溫實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抬手示意,廳內的三名手下就站到溫仁譽身後。
廳內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如同刀已出鞘,鋒芒盡展,光爍爍、冷冰冰,讓人忍不住想打一個哆嗦。
看著溫實的舉動,溫玉卻忽然想起小時夫子所說,關於「肅」字的解釋 — 肅,態度恭敬之意;嚴正、慎重之意;掃除、去除之意;急迫、嚴峻之意。
沒想到,阿實哥居然會將這個作法對著自己人啊。
又想起十五歲時,爹向他解釋溫家肅字的真正涵義 — 動手前,對人態度恭敬、對事謹慎;動手時,迅速地掃除乾淨。
而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採用了這個手法。溫玉心下微嘆,他任外掛滑落,站了起來,說道:「請聽玉兒一言。」
眾人的目光霎時齊齊落在溫玉身上,身懷內傷的他,此刻眸底精光乍現,臉色微紅,身型挺拔,哪有半分受傷的模樣。
第十三章 肅殺 (完)
轉貼自 自己yahoo的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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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感動喔,長達1萬八千多字的肅殺篇終於劃下了終點。
嗚嗚嗚,我好想哭...太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