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就是我說得算」
遙想說出此等豪語的人
該是何等人物
千利休 本名千與四郎
法名宗易號拋筌齋
家中經營魚乾店以及倉庫租賃
所謂拋筌
原意是指漁人拋棄取魚的竹器
此處借指千利休不務家業，沉迷於茶道
年輕時師從兩位茶道界的大師
一位是擅長書院茶的北向道陳
另一位是擅長侘(寂)茶的武野紹鷗
雖然是兩種不一樣風格的茶道
但利休各取其長
走出了自己的茶道之路
於此稍稍說明兩種茶道的不同之處
所謂書院茶 指得是足利幕府時期
崇尚珍貴的名物泡茶
這種茶道高貴卻與一般民眾相隔甚遠
或許可以稱之為上流社會的茶
那侘茶的部分又是如何呢？
這裡我們可以細講
侘茶最早是由村田珠光所開創
由武野紹鷗繼承並發揚之
說到侘茶
與華美的書院茶相異
最常令人想到的或許是狹小的草屋
並與禪宗結合
有著簡樸的性格的茶
有沒有珍貴的名物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符合當下的心意
而這也和所謂「風雅」有異曲同工之妙
好先說到這裡
畢竟如果說完侘茶
也就大體說完利休的茶道藝術性了
說完少年時代
在這個亂世之中
堺，也就是利休所成長的區域
堺的商人多有雅興
之所以能培育興趣
那是因為相對於其他地方豪雄相爭
算是相對平穩的地方
若是成日流離失所
怕也難以培養此地的文化
那時，尾張的織田信長崛起
進軍美濃 揮師近江
堺的眾人本來認為
織田信長只不過是個鄉下來的土包子
仗著有幾分武勇
便想染指京城 未免也太不識趣
沒有人看好如旋風一般成長的信長
此時利休的態度如何
史書尚未明確
若以小說、野史之流
利休與眾人一般
都認為織田信長成不了什麼氣候
未曾想到
信長擊敗齊藤、淺井、朝倉、六角
一路逼近京師
更是直接擊退盤據在堺的大勢力-三好家
其重臣松永久秀見情勢不對投降
至此 織田信長的上洛之路算是告了個段落
信長更是直接掌管了堺這個自治區
穩定了京畿局勢
正當堺的眾人揣揣不安時
信長發布下了命令
要求堺眾給予其軍費
並且宣示臣服
其後又與堺人「交易」其身上的名品
堺人雖多有不滿
但此時的信長又豈是他們能惹的對象
只好暗暗腹誹信長
希望有人能將這個大患給趕走
到了約定看名品的日子
直到眾人都到齊後
信長這才走出來
不急不徐地走到眾人面前
先是說明如何「交易」
一向雷厲風行的信長說明完後
便開始了鑑賞名品的過程
眾人危襟正座
只希望信長不要欺人太甚
第一個名品
信長一路看了下去
看到中意的 就直接買下來
銀兩在信長手中 就彷彿隨時可拋的玩物
很快的 利休發現
信長的鑑賞眼光竟然意外地好
不只行事（買物）果敢
給的錢也是恰好(不會讓堺人虧錢)
此處的故事 我想借用尋訪千利休（一代茶聖千利休）的劇情
一方面能凸顯利休善用的美感
另一方面也能從信長與利休的互動
看出兩人對於「美」的意境共識
到了利休之時
他彷彿算好了時機一般
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並緩緩地往內裡加水
眾人嗤笑著
認為利休又在耍些小花樣
這在個性急躁的信長公面前
簡直是浪費時間的作為
不 不只浪費時間
惹怒信長公的話 說不定連命都會丟掉
信長沒有說話
只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的舉動
利休停了下來
並默默地向後退了一些
信長俯身一看
那盒子有著美麗的花紋（看起來像是波濤，天上則有飛鳥）
那時正是晚上
圓月的光映照下來
正巧落在了盒子的空白之間
形成了一幅由月亮、波濤、飛鳥所組合成的意境畫
信長依舊沉默
只揮了揮手
手下得知了他的意思
拿了一大袋銀兩給信長
信長將袋子反轉過來
任由銀兩如白練垂直落下
絲毫不在意究竟豪擲了多少白銀
論及美 論及藝術
信長一眼就洞穿了其本質
不用絲毫的言語
此時是兩位藝術家在對談
一位直覺敏銳超脫常人
一位天生美的下凡
言語已是多餘
意識正在碰撞
就這樣
利休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信長的茶頭
當有客人來訪時
便象徵信長來招待客人
其中有一個故事
或許值得我們一探究竟
當時，西方的傳教士搭著大船
從遙遠的歐洲來到遠東之地-日本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
找到當時的執政者
並與之交流 獲得准許得以在該地進行傳教
當時的傳教士名為范禮安
帶著口譯 拜訪織田信長
范禮安內心有著浸透骨子的自豪
對於西方的進步 東方的落後
他看得實在是太多了
若要說這偏遠小國-日本有什麼值得學習之處
那或許是他們很重視細節處
有著一番不同於西方的美感
但那又如何
日本的技藝 尤其是茶道
那簡直就是落後至極
先不說茶的味道平淡無奇，甚至苦澀難喝
那空間到底是怎麼樣
幾個男人圍在一個小空間裡
細數下來 據說不足四坪
就像在鴨棚（眷養動物）的地方
喝著難喝的茶
那過程 對了 正是顯露這個國家的落後之處
范禮安雖然選擇入境隨俗
但那鄙俗的文化還是令他難以接受
信長與利休早已坐在茶室內等他
范禮安蜷起身子
入了躙口 到了待合
眼前只有一朵花
但是 那位置擺放的實在是太巧妙了
明明就是一朵花而已
卻震懾住了范禮安
范禮安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不用數秒 便恢復了鎮定
內心堅定地繼續向內裡走去
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與一位容貌英俊的男人
空間一如既往的小
但范禮安只坐在茶室不出片刻
竟感受到了寂靜之意
與紛擾相雜的外界不同
茶室內只有茶壺咕嚕的聲響
規律的脈動
整體格局明明極小
卻正是如此狹窄
營造出了一處世外桃園
千利休移動了身子
向信長與范禮安遞過了一碗茶
范禮安雖面有難色
卻還是接過了那碗茶
舉頭一飲
但是 他隨後便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脫口而出
「真好喝」
隨後 信長便向范禮安提問
他指著千利休正在泡的茶壺
問了一句
「如果這在西方，這茶壺與茶碗可以賣多少錢？」
范禮安不敢多說
信長仍道
「不必在意，我想聽到真實的話語」
范禮安聽聞此言
便道：「如此土器，實在常見，沒有歐洲人會願意為此付出高價」
信長豪放的笑了
「聽到了嗎？宗易，你們探索渴求的東西，名貴的茶具，西方人都瞧不上啊」
利休只回答：
「他們是務實的人，這些不過是土塊捏製而成的器具罷了」
范禮安反問：
「那請問這些茶具的價值在哪裡呢？」
利休說：
「請問貴客有看到門前的那朵花嗎？」
范禮安點了點頭
利休接著說
「那種花展現的氣韻，是美的展現。茶也是一樣，都有一種讓人無法割捨的美。」
「那就是價值，美的所在。」
「而美，由我來決定。」
創作內容
千利休 第一篇
不朽神話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