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
上蒼不仁、萬物芻狗。
天地無情、其猶橐龠。
這是流傳在東方大地,琳絲於聖山的藏典處翻閱群書間偶然所見,然而這不經意翻覽間的字句,卻銘刻在她的心頭。
對於這個不諳東土風情文化的宅女來說,這種東土語言形成的文字,應該比起信步大道走馬看花的景物更不具記憶點,甚至因為對她冷僻而顯艱澀,腦袋難免排斥。
然而,在她見到、在她理解這句話的涵義後就難以忘記。因為那詮釋就彷彿是這兩年,具體來說是命運化身的四大災厄,四災——即終焉審判輪迴的寫照。
上天沒有慈悲,萬物都形同獻祭的牲畜。
天地沒有感情,只是一昧地循定律而行。
傳自久遠前的東方國度,無數思想學派之一的理念。上蒼不仁所以萬物芻狗,天地無情所以其猶橐龠,對於這句話有不盡相同的看法,而這「無情」的詮釋是最普遍,同時也是琳絲認為最貼切四災「機制」的說法。
第一次,淵闇之光顯耀於大陸,安眠的曲就譜寫於仰望中,萬物的靈魂成為完善音符的墨水。
第二次,黑光盛放於眾人意外,對於驚愕的人們來說不該發生、更無法理解;而葬曲隨之崩潰,作曲的睿智神亦感震撼。
為什麼……?人們早已知道,在四災的代行者現身時將有閃耀全宇宙的光,戰爭如此而瘟疫存於被遺忘的遙遠前,最終的死亡之災確實也隨著葬曲的譜奏而顯耀。
那麼,為什麼又出現一次呢?才剛打敗維繫葬曲之一的樂手,聽著房卡內納悶的通訊話聲接連響起,琳絲就因為這不曾想過的情況而再次錯愕。
沒有一個人想過、沒有一個人搞懂,就和那呆立的女騎士相同。然而天意往往意外,正因此才謂天意。天意於意料之外表現,更是不從於人願。
這第二次的黑光,宣告真正的「死亡」。
正如預言,鐮之死予萬物終結——
世界之死,以相同的字彙詮釋。
死亡天經地義——故其之名。
「天理」。
如今,死亡昭然、天理昭彰。
上蒼不仁、萬物芻狗。
天地無情、其猶橐龠。
葬曲分崩離析的天空下,看慣的宏偉銀殿忽然被豔紅的色彩穿破,那以如同某種植物的形狀自銀星宮殿驟現,高高聳起已刺穿天際似地延伸。
通紅、豔紅、灼目之紅——如此色彩,形為蓮花。
蓮者,出渾濁而不染半分穢,超脫而已至涅槃境。那身姿,正從如此的紅蓮中脫胎而再臨世。
不屬天、不屬地,三界之外、脫於六道,超然世外偌久,而今,為渡眾生苦厄、為拾已棄天理,再涉足於滾滾紅塵。
無須諦視、不必渺目,祂的一盼便讓業火渡化芸芸人子。淒然的赤色蓮花遍地綻開,愴然的聲鳴響遍染紅的城邦,悠久不落的銀星已化為煉獄。
涅槃成佛、超渡人世,一手帶來地獄,卻為必然的煎熬。唯有洗鍊五濁之軀,方能通達極樂淨土,此後廢弛的秩序也將復歸。
「……這就是『天理』。」
無法止住顫慄、無法移開目光,即使是那般的不忍目睹,真正的死亡之災「天理」顯現後的慘烈、慘絕景象,透過影像而使義勇軍們憶起那可怖。業火遍地、襲身後的悲鴻震撼著耳朵、更是貫穿心靈。
而匪夷所思的是,從紅蓮中脫出降世,攜天理之鐮收割眾生的最後代行者,竟是早已消逝於瘟疫之災的織羽紅雀城主的面貌。當影像映出那熟悉卻又陌生的紅髮女性的冷峻容顏,看著如巡迴誦道般淡然而行的身影,琳絲和周遭的義勇軍都難掩訝異。
上蒼不仁、萬物芻狗。
天地無情、其猶橐龠。
死是必然的,然而伴隨新生。但沒有了死,持續的生豈不是過多了?神的化身放棄了生死的更迭、輪迴的法則,不再有死的世界於是生命氾濫。
因此,四災產生。
因此,命運抉擇。
因此,末即天理。
因此,當之無愧。
死亡實乃必然、更是必須。
因此,最終之災,最終的命運使者——即是必須。死亡冠名為天理,沒有比這更適合的詮釋。
但是……
「太過分了……」
四災就是世界的反撲,最後的死亡之災昭示了這業報,告諸世人必然的終結實為必須存在的規則。琳絲都能明白,但是不能接受。四災義勇軍的誰能接受呢?為了守護所愛而參軍,為了珍惜擁有而挑戰命運。
輪迴是理所當然,天理所當然。
守護是理所當然,人理所當然。
但是,天理卻必須優先嗎?
因為不這樣,世界會毀滅?
為了世界,割捨所愛吧——世界如此說。而就算執拗,也只是遲早的毀滅,那些所珍惜所愛的也將在時間的前方消逝。
……是嗎?
「啊哈哈哈——!」想到這裡的琳絲獨自掩面而笑。那笑意裡沒有譏諷、沒有悲痛至極的發洩,更不是狂亂的病症猶存的體現。
純粹,釋然。
四災是天的逆襲,就算贏了也會因為世界的超載而遲早崩潰?那又如何!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人生因終歸一死,但求與愛盡久歡。
世界要毀滅關我屁事?只要能和所珍惜的人們度過久一點的時間就好了,畢竟遲早會死的嘛,因為死是天經地義的。
倒不如說,如果放棄了、如果輸了,比起不可預期的世界超載而毀滅,自己所愛的人們會在這四災中更早死去、更早離開自己的身邊。
——這就是人生在世所求。
——自私,然而此即人理。
更是她,依達琳絲的道理。
在琳絲根據死亡即天理、死亡是為必然的道理而想通時,就暢懷地笑了。
所以,她不會退縮。
管他世界還是天理。
更何況……
「各位,雖然時間短暫——
但請大家多多指教了,伊絲我,信任著大家。
因為大家來到了這裡,沒有拒絕總召的點名。」
曾經短暫交流的她如此請求,只因所守護的城市淪陷地獄,更因所愛的人死後成為空殼而逆行本心。在先前互動後,琳絲就明白她懷著的情愫不是謠傳,而是心照不宣。因此不僅是身為義勇軍,更是一樣身為女性。
所以——
「我也會全力幫妳的,伊絲小姐。」
人生在世,無論時間長短,希望的不過是愛著自己的人、自己愛的人。僅僅是,想要有互相愛惜的對象,然後和他們甘苦共有、悲歡同享,這浮生能攜手走過長點的時間。
然而,天理不允,甚至如此踐踏人的願望與情感。
死亡降臨、天理昭彰、十殿聳立、反抗開始。
為了所愛惜、所守護的事物,天理反抗軍展開最後的戰鬥。
敵對其名,死亡——即天理、即世界、即神的意志。
上蒼不仁、萬物芻狗。
天地無情、其猶橐龠。
人為所愛,逆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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