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地下領域》
三個月前的妮菲迪,為了保護當時戰場上的第二護龍團以及其餘龍種不被波及,刻意以自己為誘餌,成功誘導了〈災厄獸〉去到距離戰場相當偏遠的巨岩地帶,卻為此不小心與〈災厄獸〉一起從岩壁上跌落,因而意外進入到了〈永眠的永夜〉裡去。
其事件的結局,正如同陽少(亞姆薩爾)所言──
『妮菲迪最終在〈永眠的永夜〉裡擊敗了〈災厄獸〉。』
這便是當時候被妮菲迪給隱瞞起來的秘密。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秘密理應只有妮菲迪本人知情才對。畢竟親手殺死〈災厄獸〉並且倖存下來的她,從未向龍種們甚至是自己的姊姊、芭芮兒說出過實情。
有關於自己失去記憶之前的僅存記憶,妮菲迪總是故意含糊不清且顛三倒四地,給出了一些毫無意義的口頭報告。
之所以會這樣做的原因倒也極為單純,因為龍群們深信,〈永眠的永夜〉──那是一抹撲天蓋地的巨大黑影,吞噬著一切的光與暗、活物與死體,遠比夜晚的黑還要更加純粹、更加深邃與混沌的虛無之色。
在這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之中什麼也沒有,與其接觸的東西終將變得無所存在。
照道理講,進入了〈永眠的永夜〉之中的妮菲迪,並不具備著任何倖存下來的可能性。
然則事情的結果,卻恰好與之相反。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錯誤的觀點凡是受到過多的認同與肯定,即會成為無從再被導正的真理。深知此般道理的妮菲迪,自然不會去給自己添上不必要的麻煩,至於連姊姊也不能說出詳情的理由,則是怕芭芮兒會過度的擔心自己。
所以……
莫名知情著這件事的亞姆薩爾,如今大概不管提出了任何條件,渴求知道真相的妮菲迪,也都只能夠盡可能的配合起對方了吧?
妮菲迪的視線冷冷望著身旁的龐然山豬身影,熟悉的列車行進聲與現實之中幾近毫無差別。
打從自己與亞姆薩爾一同乘坐上這個……嗯,絕對不應該於夢中世界裡出現的『捷運系統』起,妮菲迪始終沒有開口說過話,唯有安靜的細聽著亞姆薩爾自顧自地介紹起地下城市裡的一切。
相較之下,和位於餐廳時的李陽少(亞姆薩爾)簡直判若兩人。在進入了夢境以後的亞姆薩爾,不解其由,就彷彿巴不得要將靈獸方的所有異世界知識,全都給強行灌入妮菲迪的腦袋裡一樣。
然而關於妮菲迪真正想了解的真相,他則依舊是什麼也沒有提起。
(大概是故意賣關子的吧?目的是想要再把我繼續帶往靈獸領地的更深處裡去?真是白費心思,我可是絕對不會後悔來到這裡的。)
妮菲迪一邊諦聽著亞姆薩爾的解說,一邊透過破碎龜裂的玻璃車窗瞧往外邊。
(所以……姊姊與朵雅,她們是否也經歷過了這些路程呢?)
窗外的景色正不斷以飛快的速度被拋至後方,一切斷垣殘壁的陳年景物,任憑自己怎麼看均是如此的不明所以,猶若是故意要與自身所認知的夢中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空幻,且不真實。
(說不吃驚鐵定是騙人的……)
當下就連車廂內的一景一物,都足以使妮菲迪倍覺『虛幻』得莫名其妙。
放眼望去,像是被烈火焚燒過的焦黑汙垢觸目皆是。
(沒見過這個品種的枯木,像是還在持續生長著?難不成連燒焦的痕跡本身也只是一種偽裝作用嗎?)
或許是種巧合,也或許是個極其特殊的『物種習性』,破損不堪的列車座椅上頭全都生長著對等數量的燒焦枯木。
這些枯木藉由座椅的依序排列,構成了妮菲迪從未見過的枯木群景象。
大小枯木們彼此相鄰,在不相互觸碰到的情況下生長得既貼近又整齊,就形同一塊搭乘了捷運系統的諸多乘客們似的,成為此刻唯一陪伴著自己與亞姆薩爾的存在。
(……啊?一個不注意,果然還是弄髒了?)
坐在亞姆薩爾隨手劈倒的枯木上邊,妮菲迪總覺得自己護龍團制服的長裙,被焦炭般的樹幹給弄得更加烏漆抹黑了。
那種黑──貪婪吞噬了所有色彩的顏色,恰好就和〈永眠的永夜〉如出一轍。
視眼及此,妮菲迪依舊回想不起來,自己當時在〈永眠的永夜〉裡除了〈災厄獸〉以外,究竟還看見了些什麼東西。
她的記憶殘缺不全,有法憶及的事情實在有限。
就在這個時候,亞姆薩爾的聲音猶如算準了時機般突然出現:
〝別擔心,世界的真相恰巧就位於〈永眠的永夜〉裡面,那也是我們今天的最終目的地。〞
妮菲迪非常肯定,亞姆薩爾確實是利用『能力』,將這句話給直接送進了自己的腦海裡。
(永眠的……永夜。)
原來如此。
運氣好的話,有關於自己失去的記憶,說不定不久之後便能夠回想起一點線索來。
不過在那之前──
「別隨便讀我的心,差勁。」
〝請放心,現在的我只有單純地與妳『對話』。〞
「聽你這樣說,我反而更加擔心了。」
〝……希望我們之間可以存在著最基本的信任。〞
「信任?關於讀心的使用與否,你也完全給不出有力的證明吧?」
〝證明的部分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即發誓。〞
「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就算發誓,也還是信不過我嗎?〞
「別小看了活在現代的女人,我們可是早已演化到了天生就對異性的誓言免疫的程度。」
未料亞姆薩爾隨即傳來了大感意外的語氣:
〝──咦?竟然是用『女人』來自稱的嗎?〞
「這種聽上去失禮到不行的反應是怎麼一回事……」
〝咳咳,我……〞
「夠了,無需解釋。現在的你不管說些什麼──」
〝等等──誤會了!我並沒有覺得夏嵐小姐(妮菲迪)在『某些方面』還像是個小孩子。〞
「……」
〝……啊?〞
「嗚,你果然讀心了……」
〝對不起,一個不小心就反射性的使用了能力……〞
「………」
〝請相信我,這只能夠算是意外。對!這是我無法抗拒的一種制約反應。夏嵐小姐(妮菲迪)知道何為制約反應嗎?當『某種反應』原本並無法透過『A刺激』所引發,結果A刺激與能夠引發此反應的『B刺激』在同時出現了多次以後,A刺激便會逐漸變得足夠引發此反應,此時的反應就稱之為『制約反應』……〞
越描越黑的最佳典範。
「…………」
〝真的……是不小心的。〞
「……………」
〝好吧,小孩子……其實也是有著許多優點的……〞
「………………」
〝………………〞
「…………………」
〝…………………〞
終究,妮菲迪選擇不甘心地對著亞姆薩爾低聲呢語:
「……大騙子。」並且快速撇開了頭。
以極為不易被觀察到的程度,此時妮菲迪的臉上,正因倍感恥辱而微微泛起了一絲羞紅。
於是靜悄悄的車廂之中,再也無人開口說話。
◎◎◎
很快的──
應該說並沒有自己所預想的那麼久。
〝鈴鈴鈴鈴──〞的列車進站聲響起,此時的妮菲迪只想早點見到自己的姊姊。
待列車完全靜止下來,亞姆薩爾先是輕輕揮了揮手,續後便用龐大的山豬身軀引領妮菲迪走出車廂。前後約莫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兩人經由地表進入了地底,似乎又從地底再度回到了地面上。
(太陽?好奇怪……)
……不對。
妮菲迪藉由頭頂上厚實的岩層來思考,自己還沒有走出地下領域。
(既然如此,眼前這耀眼無比的陽光又是怎麼一回事?)
接後在妮菲迪連續巡視了頭頂若干次以後,心底彷彿有了答案。
(那些就是光芒的源頭?好神奇,從來沒有在龍種的領地裡見過這種東西,怪不得感覺不到陽光的熱度。)
四周圍被誤認成陽光的假象,全是因一旁岩壁上發著光的『青苔』所導致。
這些青苔形似一顆顆貼附在岩層間的小水球,大小如同玻璃彈珠,密集度則近似於結串葡萄,一整片看上去──就宛如壁面上吊掛著數萬顆迷你燈泡般,不停照耀著妮菲迪眼中的整個地底世界。
(然後是……地底湖泊嗎?簡直是亂七八糟的地域配置。)
聆聽著耳邊不時傳來的、類似於海浪拍打岩壁一般的聲響,由於面前的湖水有著太過詭異的色澤,不禁令妮菲迪的眉頭略微地皺了幾下。
據說海水之所以會變藍的原因,是經由其中懸浮粒子與化合物的吸收及散射光線,才會反映出『天空將太陽光進行了瑞利散射(Rayleigh scattering)之後』的顏色。
然則在絲毫看不見天空的地底下,這種說法根本毫無意義。
(看起來……有點可怕呢。)
那是『千真萬確』的藍色,連帶整個湖邊土地皆被染上了一樣的碧藍色澤。
那種藍……
正是妮菲迪在戰場上所時常見到的,靈獸負傷時便會流下的血液顏色。而位在藍色湖水盡頭處的,則是一大片撲天蓋地的巨大黑影──〈永眠的永夜〉。
根據亞姆薩爾剛才的介紹內容,這裡即為靈獸領地的最深處領域,於過去就連靈獸的同族之間也鮮少會有人涉足此地。
意外的昰,妮菲迪似乎認得這個地方。
(想起來了……)
這個地方,妮菲迪曾經在現實世界中與姊姊一起前來旅遊過。
(嗯,錯不了的……)
別開湖邊的碼頭與涼亭均已是倒塌殘破的部分,以及略過水面為何會是詭異碧藍色的問題。此處理應是個於現實裡相當著名的臺灣景點,潭面以拉魯島為分界,東側形如『日』,西側形如『月』,並且選用了兩者合稱為全名,名為──日月潭。
妮菲迪自覺一下子思考了太多的東西。
儘管位處地底深處,這裡果然也是從現實世界中被『隨便』複製過來的場景,一個處處充滿著不祥徵兆的夢中世界。
〝時間不多了,我們先直接進入到〈永眠的永夜〉裡去吧。〞
待亞姆薩爾的聲音再度從腦內傳來,妮菲迪方才從恍神的胡思亂想中清醒。
〝可千萬不要跟丟了喔。〞
只見體型巨大的山豬靈獸,早已直立在湖的正中央回望著妮菲迪。
與現實中的實物不同,眼前的湖水深度相當淺,水位約莫只有到達亞姆薩爾膝蓋左右的位置。
(……那傢伙什麼時候已經離我這麼遠了?)
急忙追上亞姆薩爾的妮菲迪並沒有將護龍團制服的裙擺給捲起,而是任由藍色的湖水浸濕長裙,接著粗魯的拖行起自己沉重的步伐。
她刻不容緩的繼續前進,沿著芭芮兒與朵雅或許也曾經走過的路途,面向黑暗的前方用力邁步。
自己所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的到來。
──夢中世界的真相。
想必在進入了〈永眠的永夜〉之後,亞姆薩爾也不得不對自己道出一切了吧?
妮菲迪暗自揣測。
等到那個時候,自己絕對要一口氣追問出心底的所有疑問。
比如說,一開始陽少(亞姆薩爾)對著趙武雄(獅身靈獸)的說詞裡面……
『武雄大叔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使命。』
……為什麼會是『最後』呢?